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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直到第二天文华殿重臣议事,皇帝临来之前,李侍问发现很多人看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顿觉奇怪。兵部右侍郎刘世荣偷偷将他拽到一旁,低声道:“李大人还不回家去看看,李信那丘八在明时坊安营扎寨了!”
“安营扎寨?”李侍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李信今日不是该依照皇命起行赴任去了吗?
刘世荣一脸同情的看着李侍问。
“李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李信在外边到处说您欠着他十万两银子,还说什么这些银子都是他那些军卒们拼死抗击鞑子换来的卖命钱,如果得不到大人的回复,便要在您家门外一直住下去!”
“什么?”
李侍问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李信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违背皇命,到期不去赴任。
“他旨意在身,今日便当离京,难,难道他不怕皇上治罪吗?”
这个说辞连李侍问自己都觉得很是苍白,李信敢如此做,便是肯定不怕的。刘世荣一撇嘴又道:
“李大人怎么如此糊涂,李信仗着圣眷在身,又是您理亏在先,别说皇上,就是朝廷上恐怕都会睁一眼闭一眼呢!”
刘世荣这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你李侍问打着向皇帝要债的名义为户部夺了这十万两帑银,也丢了皇帝的面子,皇帝巴不得李信出来替他出这口恶气呢!又岂会在到期不走这等细枝末节上较真?
李侍问一脸的愤愤,“那,那就任由贼子胡闹?”
刘世荣心里暗笑,您老不也先胡闹了一把吗?躺地上撒泼打滚,真是斯文扫地。他当然也知道,李侍问如此不顾自身的名誉与安危都是出自一片公心,但既然捅了马蜂窝,就得去承受马蜂的愤怒。
“皇上驾到!”
殿内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嗓音,刘世荣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不无同情的瞟了李侍问一眼。
明时坊李侍问府邸外的巷子是家独门巷,也就是说只有李侍问一家,原本宽敞的巷子已经被军卒们辟成了一块块的地方,最深处是个死巷,被圈成了战马马厩,战马吃喝拉撒全在此处。往外便是军卒们支起的军帐,是休息区域,再往外也就是李府正门处,垒起了数个灶台,每个灶台之上都支起了一口崭新的大铁锅,铁锅下柴火烧的通红正旺,铁锅内肉汤炖的咕噜噜直响,香气溢满了整条巷子,让人闻之不禁口水直流。
巷子口临街处则是列队操练的军卒,口中呼和有声,更煞有介事的是,李府临街的院墙与巷口外都夹起了一圈结实的木篱笆,还似模似样的修了一个小号的辕门,俨然一派军营气象。
日上三竿以后,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来瞧这稀奇,直至午时竟然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甚至有心思活络的小商贩推了小车开始沿街叫卖。
原本肃静的明时坊立时便的如庙会场景一般,百姓接踵摩肩,挥汗如雨。
这还不算,其实最惨的还是李侍问家内宅的女眷们。被开辟为马厩的巷子尽头那处地方,墙里便是李家内宅,经过一夜外加一早上的折腾,上百匹战马大小便不断,腥臊恶臭之气直冲云霄,更何况一墙之隔的李家内宅。
李侍问作为大明朝正二品大员,内宅之中只养了一妻一妾一女,与当时士大夫普遍七八个侍妾相比的确寒酸的紧。小妾的跨院紧邻院墙,遭殃最甚。哭着喊着,闹那老管家去将老爷请回来,将外边那些丘八都赶走。
李家经过外边一夜的折腾,由最初的惊惧已经逐渐转为焦虑,那帮人虽然凶恶的紧,却并没有破门而入的意思,这也让老管家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定,只是不断的祈祷,那些活阎王们早些离开。
巷子外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就又发现了新稀奇,“快看,他们在搭架子!”
果真,只见军卒们运来了木料,叮叮当当的搭起了高台,不消半个时辰便已经成型。李信登上高台往李侍问家中望去,原本他只是想看看李家的情形,那李侍问究竟是否在家?谁曾想,院子里要远比想象中冷清了许多,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两个年家丁与一个老头,那老头则是一副管家模样,垂头丧气的蹲坐在灰败的房檐之下。
院子里素净的只有几口防止走水的大缸,由于冬季气温低易结冰,里边的水都已经被放空了,再往内宅望去,亦是没有半点人气,冷清的紧!
李信心道,这就是当朝二品大员,掌管着朝廷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家吗?
而与之一巷之隔的另一户人家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但后宅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穿红裹绿的男男女女,院子中更是亭台楼榭,一派金碧辉煌……
李信突然心有所感,这李侍问虽然讨厌,却也是出于一片公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欠债还钱
文华殿上李侍问如坐针毡,自从刘世荣口中得知家里被李信带人围了之后便有些魂不守舍,他不怕那丘八来寻自己算账,反正一把老骨头豁出去了,可一想到家里边的妻妾儿女他便没那么淡定了。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李侍问恨不得插翅飞回家去,却被杨嗣昌从后面叫住。
“謇衷兄留步!”
“杨相何事?”
李侍问本就与杨嗣昌不对付,现在又心乱如麻,更顾不得与之寒暄,语气很是不善。杨嗣昌又如何看不出来李侍问的态度,但他只装作不见。
“謇衷兄,别怪嗣昌多嘴,你如此匆匆赶回家去,打算如何与那李信周旋?”
听到杨嗣昌如此问,李侍问愣在当场,是啊,他只想着早些回家去,却忘了去想回家以后又如何去对付那李信。自己抢了人家十万两银子,若不放出血来,恐怕……
“还请杨相指点!”
杨嗣昌请李侍问近身,附耳嘀咕了一番,“謇衷兄意下如何?”
李侍问沉思有顷,一跺脚道:“说不得也只好如此!”
……
重臣散去,文华殿内只剩下了大明天子朱由检与司礼监秉笔王承恩。
“万岁,刚刚东厂的探子来报,李将军把李大人家外边当成军营了?”
“如何,军营?”
“正是,据说连寨墙都夹得似模似样。”
朱由检顿觉有趣,这回看那李侍问又该如何应对,豁出脸皮要银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李信是否会善罢甘休?平素里这些老家伙得理不饶人,这一回恶人自有恶人来磨。
“着人盯紧点,李大人也是一片公心,不能让他们闹的过了。”
王承恩在一旁点头附和,“万岁总是心慈面软,那些老家伙们却都不领情呢。老奴早上的功夫也去看了,李将军倒似有分寸的紧,在李大人家外边安营扎寨,依老奴看也是为了给他施加压力。”
朱由检离开御座,直奔文华殿门口踱去,王承恩则碎步轻声的跟在他身后。吱呀一声,文华殿的大门被打开,午后的冬日阳光顿时扑面而来,给阴暗的文华殿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熏的朱由检身上泛起了浓浓暖意。
“给朕说说,军营的情况。”
“军营?”
王承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李大人家门外的军营。”
王承恩这才恍然,于是将他早上亲眼所见都一一道与朱由检听。
“老奴所见便是如此,瞅着还有些章法呢!”
他知道皇帝喜欢李信,自然便捡着皇帝爱听的时不时说上几句,每次都说的恰到好处。再说,王承恩也不认为这是拍马屁,李信的事迹在宫里边传的神乎其神,由于曹化淳的因素,太监们更是只捡好听的说,到了现在各种神乎其神的版本充斥在紫禁城中。
皇帝虽然没亲眼所见,但也能想象得到,忽然童心大起,真想看看李侍问被李信逼得走投无路的模样。但身为皇帝,绝不可将这种心底想法表露出来,甚至还要在表面上对李侍问予以慰问。这就是当皇帝的无奈,无时不刻都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达出来。
李侍问出了紫禁城火急火燎的往明时坊家中赶去,刚过了崇文门里街,便被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震惊了。他家的这条巷子,平素里人迹罕至,他也是看中了肃静这一点,才选了此处的官宅作为居所。不曾想今日竟似庙会一般,只见行人聚集,摊贩无数,人群里面还隐隐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呼和之声,似军卒喊的号子。
李侍问临回家之前特地换了一身青袍便装,就怕让人认出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看来换掉官袍的确很有必要,否则他没等到家就得被人团团围住而不得脱身。他分开人群,直挤到最里边才愕然发现,家门外竟然已经成了军营,整齐的栅栏,崭新的辕门,里边则是在呼喝训练的军卒,而他的家便被夹在了这军营之中。但见炊烟袅袅,又隐隐传来阵阵肉香,看情形这伙人竟有常驻于此的打算。
如今李侍问有家归不得,开始后悔招惹上李信这魔王。他也万万想不到,此人竟然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招数,来折磨他的家人。万一家人有个好歹,他不敢再想下去。看着面目全非的巷口,李侍问一咬牙,麻烦既然已经惹上了,便万万没有躲的道理,他大踏步走向那小一号的辕门。
在看热闹的百姓眼里,巷子里的军营纯属是恶作剧。但实际上李信却是严格按照战时标准进行的部署,负责警卫的军卒立即便向李侍问发出了警告,令其立即止步,否则刀剑无眼。
李侍问终于怒极而爆发了,我回自己家还要经过你们这些丘八批准吗?也不理会那军卒的警告,倒要看看你李信敢不敢真的刀箭无眼。
看热闹的人群也立即响起一片惊呼,让李侍问快些退回来。之前很多好奇的百姓想靠近了去观察里边情形,也遭到过这种警告,有人退了开去,有人却并不当真,直到栅栏里边真的射出数支羽箭,还差点将一名闲汉射伤,百姓们这才知道他们是动真格的,便都退开一箭之地。
“嗖!”
一支羽箭钉入李侍问脚旁的土地之中,由于劲道极大,箭尾的羽毛还在嗡嗡乱颤。吓得李侍问心里直哆嗦,但事已至此,万没有退缩的道理,否则传扬出去,他还如何在朝中立足?
李信得着请示,一名老者不顾警告硬闯军营,是否当场射杀!麾下军卒们将军令执行的不折不扣,但李信清楚自己绝不能闹出人命来。他在内城带着手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既没见到东厂与锦衣卫的人现身,也没有京营的人过来警戒,甚至连维持治安无所不在的五城兵马司都没半个人露头。
很明显,这件事的背后应是得到了皇帝朱由检的默许,那么他便不能轻易的冲破这个伤及无辜的底线。他来到栅栏边,定睛一看,那老头不是李侍问又能是谁?
原来,李侍问竟然没回家,自己使出这一记阴招,活活将他给逼了回来。
“李大人别来无恙?”李信说罢便立即命令军卒将小一号的辕门打开,放他进来。
李侍问进来之后愤怒的发现,原本整齐利落的家门前被支起了数口大锅,柴火垃圾堆了满地,路面上本已经踩实成的土地也被翻了起来,好似重新铺过一遍。更加让他怒不可遏的是,院墙上以及黑漆大门上都被刷上了白灰大字,细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迹,竟是“欠债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