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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她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踏入此殿,竟是要捉拿造反的叛逆。而在这之前,周皇后甚至未及担心过朱由检的安危。
当然,这也并非是她对丈夫的感情淡了,只是内外诸事的折磨,已经使这个弱小的女子,很难再顾及常人的情感,她只能出于本能能,护住自己唯一的指望和依靠,也就是年纪尚幼的太子朱慈烺。
往事历历在目,对丈夫的担心也重新占据了她的内心。
周皇后担心丈夫被这些天杀的阉人控制摆布,甚至当作挡箭牌。然而叛逆毕竟只剩下了王承恩与赵兴两个人,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一念及此,她便稳定了心神。
眼睛终于适应了寝殿内的黑暗,周皇后似乎看到一个人正端坐在榻上恶狠狠的瞪着自己,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朱由检。
“皇上,你,你清醒了?”
朱由检的眼睛里不再是痴傻的憨笑,里面透射出的寒光,让周皇后觉得周身阵阵彻骨发冷。
两人大婚十数年来,朱由检从不曾拿这种仇视抑或是说憎恶的眼光看过她一次。以至于这个权掌朝纲的女人在瞬间竟不知所措了,惊慌了!
回应周皇后的,是朱由检冰冷的声音,仿佛自幽深的地下层层传了上来。
“皇后,你很好!”
霎那间,周皇后的眼泪夺眶而出,委屈、伤心乃至喜悦再也抑制不住,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化为失声痛哭。
日思夜盼的那一刻,竟在毫无准备下成真了。清军大举压境,朝臣内斗不止,早就让这个女人精疲力竭,几至于崩溃。现在,能够重新支撑起大明天下,以及她全部世界的朱由检终于恢复了思维,怎能不让她激动雀跃?以至于忽略了丈夫奇怪异常的态度。
然而,还没等周皇后体会到如释重负的轻松,朱由检的一句话再一次将他推入了冰寒刺骨的深渊里。
“皇后,朕,朕还是低估了你……”
朱由检毕竟风疾未愈,尽管勉力控制,口吃仍旧不是很清晰,说话时口中像含了东西一样。但这已经足够了,周皇后不笨,在愣怔了片刻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意思。
原来王承恩突起发难竟是出自朱由检的授意,这也就解释了一向谨慎忠心的王承恩因何一反常态。
周皇后宁愿自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本能的后退了两步,一干内侍宦官们也均是目瞪口呆,这时才护在了主子面前。
“殿下小心!”
哭了一阵,周皇后自觉胸口里已经被掏空,她无力再理会任何事情,只想回到家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贱婢,大明江山若毁在你的手里,朕还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去见列祖列宗!”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碎了周皇后片刻的失神,周围冰冷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也没有家,没有家人,她一无所有,这座偌大的冰冷宫苑里只有大明的江山,以及支撑起这江山的,无数的绝情冷血与阴谋诡计。
反倒是高时明的反应最快,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苍老憔悴的王承恩。
“老杂毛休得猖狂,万岁爷风疾糊涂,莫以为蛊惑住了万岁爷,就能逃脱叛逆的罪责!”
说罢,也不及众人反应过来,便拖着王承恩往殿外走。王承恩毕竟年岁大了,哪里是年富力强的高时明对手,便像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鸡一样,狼狈的任由高时明将之拖了出去。
“高时明,你,你放肆!”
朱由检气的额头青筋暴起,这等狗奴才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抓王承恩不说,还口出不敬之语,若在往常岂能容他还活在世上?
只可惜世事变了,当今的大明朝廷和紫禁城早就不是朱由检一个人一言九鼎了。
非但高时明,就连那些刚刚在宫变中冒头的内侍宦官们胆子也大了起来,附和着高时明。
“高公说的没错,万岁爷您刚明白过来,不清楚王承恩有不臣之心……您消消气……”
朱由检毕竟是风疾未愈之人,又气的浑身哆嗦,此刻便连说话都困难了,口中呜呜不清,至于说些什么,人们若不仔细分辨还真难听懂。
高时明将王承恩拖了出去,交给一干内侍宦官看管,然后又折回来,见皇后只在一旁抽噎,没有个主意便又指着几个呆愣愣的内侍道:
“都还愣着作甚?还伺候万岁爷在榻上安歇?”
随即他又摆摆手。
“无关人等都出去,出去,别再惊扰了万岁爷!”
一众人等呼呼啦啦又鱼贯出去,赵兴也趁机混在人群中像躲了出去,可周皇后身边的人却恨他入骨,生生将其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狗日的赵兴,殿下平素里待你不薄,因何与王承恩那狗贼勾结,吃里爬外,你说,你说啊……”
一干内侍之前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把一腔子的怨恨都发泄到了毫无反抗能力的赵兴身上。
眼见着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寝殿立时又安静了下来,甚至静的让人有些发冷。
殿中除了出邮件支支吾吾的咒骂声,就是周皇后的轻轻啜泣声。
“殿下,殿下……乱兵还在景运门外,一切还得指望着殿下呢……”
经过高时明的提醒,周皇后这才从伤心中惊醒了过来,是啊,外面还有造反的乱兵,如果被他们冲了进来,还是要任人鱼肉的!
“镇虏侯呢,镇虏侯的兵还没来吗?”
才问了一半,周皇后又顿时沮丧,因为她陡然想起,之前早有消息送进宫中,镇虏侯在皇城外被不明身份的一伙带人以开花雷活活炸死。
第九百五十六章:忠臣
乱兵杀进后宫,在宦官的引领下直奔端静殿。不过端静殿里宫女宦官却早已经逃得干干净净,搜了一遍连半个人影都没捉到。
“说,天子寝殿在何处?”
洪承畴揪着被逼引路的宦官厉声喝问。
“阁部,阁部饶命,奴婢,奴婢以为,可能在天子寝殿!”
“带路!”
乱兵就像没头的苍蝇忽然寻到了目标一样,向天子寝殿的方向蜂拥而去。
“殿下,乱兵,乱兵来了!”
忽有宦官指着门外,惊声尖叫。果然,混乱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一直勉力镇定的周皇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彻底慌乱了。
“杀进来了,杀进来了,该如何是好?”
慌乱之间,周皇后再一次想起了李信。如果镇虏侯尚未被炸死,他一定能够领兵定乱,一定能够带着精锐之师杀进宫来,救他们母子于水火之中。
前所未有的绝望感瞬间笼罩了周皇后的全身,随之而来的又是痛彻心扉的后悔,然而却悔之晚矣。
自从朱由检中风卧床之后,不断有大臣在弹劾指责镇虏侯是奸臣,是祸国武人,让她时时提防,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最初之时,他只当做超陈建的互相攻讦,并未多做在意,可毕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的次数多了,也渐渐的防备起了李信。
然则,事到如今,口口声声自称忠臣的,却在公然犯上作乱。反而,人人皆曰可杀的李信,却是周皇后在最危险关头想起的人。
世上之事就是这么讽刺,偏偏等到一切无可挽回之时,才后悔莫及。
“都别傻愣着了,听咱家军令,守住寝殿,保护殿下!”
高时明不愧经历过大小数十战,当即组织跟随周皇后逃命的一众宫女宦官以做抵抗。
“你们几个,去把御案搬来,将大门堵住。”
厚重的殿门虽然已经上了门栓,但在高时明的眼里显然并不保险,又命人将殿内可以搬动的东西全数搬过来堵门。
看着轻手慢脚,一个个软脚鸡模样,惊恐而又慌乱的宦官们,高时明的心底里阵阵发凉。
他不相信李信的死讯,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李信就算没死,若还没带着兵杀进宫城,对他们而言是没有分别的。
“镇虏侯,你还在磨蹭个甚?没死就赶紧来把这些乌龟混账杀个干干净净!”
高时明喊的有些歇斯底里,这使得本就心神失措的周皇后更加慌乱。
太子朱慈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的小脸苍白,紧紧的攥着双手,他想保护母后却不知该如何做。尽管努力做出坚强状,内心的恐惧还是让泪水禁不住溢出了眼角,顺着面颊汩汩留下。
杀!杀!杀!
隐隐之中,杀声透过了层层宫墙殿阁,穿透了厚重的殿门,刺入殿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名宫女侧耳倾听,立时吓得花容失色。
“他,他们在喊……”
外面的乱兵在声声喊着皇后和太子。
周皇后吓得面色惨白,心底绝望的不能再绝望。
当此之时,整个天子寝殿之中,只有高时明是最清醒的。依据乱兵的喊杀之声,距离天子寝殿也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如果再耽搁下去,他们也只能束手待毙了。
“殿下……”
高时明突然眼前灵光乍现,打算让人假扮皇后和太子,以防不测。
到了这等节骨眼,周皇后哪里还顾得上皇后的架子,立即与自己身形相近的宫女交换了衣裙,又让太子和与之年龄相仿的宦官也交换了袍服。
然则,这些措施也只能是骗一骗自己,乱兵中认识皇后和太子的重臣不在少数……
咚!
殿门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整扇殿门都在随着巨响而剧烈的震颤。
一众宫女宦官们被吓得乱窜,乱叫。
“都镇定,镇定,哪个在乱跑,就杀了谁!”
高时明勉力维持场面,但却毫无效果。
皇后与太子更是吓的面无血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乱兵杀到了寝殿之外,殿门就算再厚重,也挡不住他们。高时明也绝望了,他不想这么坐以待毙,与其这么死去,不如拼个痛痛快快。
陡然间,外面的喊杀声停止了。一切来得突然至极,仿佛全世界在一瞬间都静止了。
“臣,李信请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恭安!”
天子寝殿内的人都愣住了,直到外面的声音又喊了一遍,高时明才骤然反应了过来。
“是镇虏侯,是镇虏侯,哈哈,哈……”
高时明与李信共事多年,一下就听出了李信的声音。
“镇虏侯,咱家是高时明,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都在,快把外面的乱兵杀光!”
太子朱慈烺突然尖细着嗓子吼道:
“高时明住口,你怎么知道外面就是李信?”
“外面是镇虏侯,是镇虏侯!”
周皇后的身子颤抖了,她的听力很好,与李信接触的时日不短,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听出了外面的人是李信。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她感受到的竟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安心和信任。
“打开殿门,让镇虏侯进来!”
有了周皇后的发话,几个还算胆大的宦官协助高时明抬走了堵在殿门口的重物,抽出门栓……随着大门折页的吱吱呀呀声,门缝一点点扩大,外面的阳光倾泻而入。
李信持刀而立,恍若天神一般。
高时明兴奋的扑了上去,进来的人不是李信还能有谁?
“臣李信,护驾来迟,还请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恕罪!”
假扮了皇后和太子的宫人宦官已经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