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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军,再过一日,如果兵部的粮食还没到,就得断粮了!
李信离开南京以后,米琰担心的,南京重臣们集体找麻烦的场景并没出现,这当然得益于李信以往的狠辣手段,可自从卢象升在淮北取得大捷,大败革左五营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一切似乎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而今日兵部粮秣的问题,就是其表象之一。
“可行文南京兵部询问原因了?
军需处的军官有些愤愤然,“早就发文询问了,南京兵部回文说,说是有人举发咱们员额有误,要等到核实无误后再行补发!”
米琰啪的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脸上浮起了愤怒之色。
“高宏图这老狗,镇虏侯说他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原是没错,只是却还是高看了他,明明是愚蠢不可及的墙头草!”
发过怒的米琰很快平静下来,在桌上抽出一张纸笺,提笔刷刷就一封公文,交给那军需官。
“你凭此到督造衙门调拨粮食,用作军资。”
打发走了军需官,米琰面露冷笑,以为断了兵部的粮饷就能逼迫三卫军乖乖就范吗?真是愚蠢透顶,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三卫军在江南经营着南直隶尽半数的粮食买卖吗?随随便便就够三卫军吃个三年两载的,断了兵部拨粮的来源,只能让狼子野心更早的暴露出来。
思量了半晌,米琰叫来了负责情报的军官,“监视魏国公府的人这几日再派出去,虽然应天府早就得了镇虏侯的钧命不再对其使用强制手段,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防患于未然。”
米琰解释的很详细,毕竟情报不归他节制,其军官更是只针对镇虏侯负责,想调动他们如果对方拒绝,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情报军官历来低调,听了米琰的要求后当即就表态。
“卑下亦觉得早该对魏国公恢复监视,否则当此之时,人心浮动,自当遵从监军之命!”
两个人一拍即合倒省了米琰多费唇舌。但是连日来的微妙变化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如果再视作不见,一如既往的内外放松,只怕未必不会便器仓促。于是,米琰找来军中诸营的营官开会。
“而今人心浮动,为防意外,南京城防进入战时防御状态,城门开闭时间可照常,但要加岗,多两倍!”
南京城防是控制应天府的重中之重,只要十几个城门安然无恙的掌握在三卫军手中,任凭心怀叵测之人如何折腾也难有所作为。
姜曰广和高宏图坐在一处便急不可耐的询问:“这几日三卫军可曾来闹饷了?”
“闹饷倒是没有,只前两日军需处行文来询问粮饷推迟的原因,一切都已经按照姜兄的意思行事。”
高宏图对姜曰广的强硬措施也是胆战心惊,都知道镇虏侯三卫军不好惹而今公然给他们穿小鞋,使绊子,就怕这些丘八们控制不住情绪闹将起来,谁知道是不是镇虏侯不在的原因,那些平素里嚣张的三卫军丘八而今似乎也收敛了很多。
“什么?只行文询问?这就完了?没别的举动?”
姜曰广对此大为惊讶,一连几个问题连续问了出来。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被人断了粮道,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呢?
高宏图显然没想到姜曰广的表现会如此激动,便解释道:“李信一手操控着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他们手中掌握的粮食只怕南京的官仓也比不上,不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只是老夫担心他们,还另有打算……”
“什么?掌握着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这,这……”高宏图的话让姜曰广瞠目结舌,他向来不屑于打听传闻,又一直被政事堂所派出,因此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信居然掌握着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
姜曰广一个踉跄整个身子瘫软在太师椅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自以为得计,却,却蠢的让人发笑。如果李信果真控制了南直隶半数的粮食交易,自己鼓动兵部断了他的粮,除了会激起对方的报复,对局势毫无补益,甚至……
想到此处,姜曰广顿感浑身冰凉,失去了扼住三卫军脖子的绳索,他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而高宏图也没想到姜曰广居然有这么大的反映,这时也从他的面色中猜出一二,心头不免一沉。“难道姜兄不知,不知李信控制南直隶半数粮食交易?”
本来高宏图见姜曰广一副咄咄逼人,成竹在胸的模样,以为他和魏国公定计之后,早就有了后招,这才死心塌地的倒了过来,哪成想这第一计昏招就是经由姜曰广之口,自己之手结结实实的使了出来。
“这,这,谁又想得到李信这丘八,竟然也精通陶朱公之法……”
看着姜曰广满面冷汗的模样,高宏图自己知道自己被这厮累死了,看来这黑锅是背定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后悔倒向了姜曰广这蠢货,人都说谋定而后动,这厮倒好,想到做到,真是害死老夫了。
但既然已经出手就如难收覆水,岂能轻易就收回来呢?所以高宏图并不私心,还心存幻想。
“姜兄可还有应对之策?”
“这,这个,还要容老夫好好筹谋一下……”
姜曰广的回答让高宏图的心彻底凉透,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要好好筹谋一下,等他筹谋好了,什么好菜好饭都凉透了。
这时,忽然有家丁急急送来了一封公文,“老爷,是都察院的公文。”
都察院?高宏图甚事诧异,他和都察院向来没有交集,对方发来公文所为何事?接过了家丁手中的公文,高宏图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笺,才扫了几眼就面色大变。
第八百六十五章 官民倒置
南京户科给事中卢循弹劾高宏图侵吞公帑,右都御史李飬冲正式受理此案,责成涉案人高宏图行到院说明情况。
由于南京都察院并不设左都御史,所以右都御史就是事实上的最高长官,但由于北京都察院分掌十三道御史,所以南京都察院平时都只是虚设而已。但眼下形势晦暗不明,都察院贸贸然跳出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李飬冲……”高宏图不自觉念了个人名,此人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可是,这个人在南京官场想来低调,他这次急不可耐的跳出来,究竟是受谁指使呢?
一个人呼之欲出,除了李信还能有谁?高宏图本能的想拒绝李飬冲的公文,因为他身为南京兵部尚书,并不受南京都察院节制,所以也没有义务向都察院说明情况,按照正常的程序和惯例,只能是都察院向皇帝奏劾,然后再由皇帝下旨申饬。
“高兄,李飬冲要作甚?”
姜曰广从他的神情里立即就推断出,一定是李飬冲其人在找高宏图的麻烦。事已至此,高宏图也不避忌姜曰广,于是将手中的公文递给他。
“姜兄自看,都察院的公文。”
姜曰广上下大致扫了几眼,果然与他猜的不差。但以贪污来整治高宏图也太可笑了,大明朝到了崇祯年,早不是太祖年间贪污十两银子就剥皮萱草的年代,除非忤逆了当今皇上,又有哪个官员会因为贪污几两银子就被正儿八经的立案治罪?
“这肯定是李信的朋党在变着法的报复!”
姜曰广冷笑连声,对方手段初露,倒是不顾吃相呢。
“这本就应该在意料之中,你我断了他的粮饷,现在要想想对策才是。”
高宏图的声音里有些沮丧,当然,他在心里甚至还在埋怨姜曰广的愚蠢建议将他推到了坑里。
“理会他作甚?大明官典上,可没说一部的尚书要对都察院负责?御史们不过是一群风闻言事的察举之人,不加理会就是!”
姜曰广发现高宏图的神情不以为然,就问道:“难不成高兄还真想去说明情况?不知高兄有多少家产可供充公?你不为自己着想,就不为妻儿想想?”
一句话击中了高宏图的软肋,他的确狠不下这个心,事到如今他倒有了服软的心思,再看向姜曰广的眼神里,则闪过一丝怨恨。
不过,姜曰广并未察觉,反而千叮万嘱的交代高宏图不必在意,让都察院闹去,他们那不成还有胆子上门对一部的是尚书动武不成?说了几句之后,厅中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就连姜曰广都觉察出索然无味来,只好起身告辞。
姜曰广走后,高宏图第一件事就是让家丁拿了自己的名帖往聚宝门外求见三卫军的米琰。但家丁连军营的门都没能进去,就被站岗的士卒撵了出来。对方一看是兵部尚书高宏图的名帖,就直接将那家丁打了出去。
这几日断粮的消息,三卫军中无人不知,始作俑者自然就是高宏图这一部的尚书了。
高宏图听了家丁的哭诉,心底里泛起了阵阵凉意,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又鼻青脸肿的家丁,他只能好言抚慰了一番,又赏了他十两银子作为奖励,这才将其打发出去。
很明显,米琰已经不打算与之交流,现在他能做的仅仅是引颈就戮吗?高宏图当然不甘心,于是亲自上门去拜会南京户部尚书郑三俊,不过令他大为意外的是,一向与之颇为交好的郑三俊竟然也借口偶感风寒,避而不见。
事已至此,高宏图彻底明白,对方卡在自己颈子上的绳索再也没有放松的余地。回到家中后,他破天荒的在书房中破口大骂起来,他骂姜曰广哪个蠢货,坑了他以后让他背了黑锅又袖手旁观,骂自己猪油蒙了心,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站到了姜曰广那一头呢?
骂了半晌,高宏图无力的瘫坐在太师椅上,说到底还不是卢象升在淮北大败革左五营的消息闹的。让他以为朝廷恢复对江南的控制指日可待。但现在想来,自己的确是猪油蒙了心。天底下哪有覆水可重收的道理?如果以为恢复了大运河的南北交通,朝廷就可以将镇虏侯的势力撵出江南,那又与刻舟求剑有何异?
高宏图明白,就算自己将肠子悔青了都无济于事,他明明可以靠上镇虏侯这颗大树,但偏偏却选了一条绝路。
一连几日,高宏图闭门不出,都察院的公差并没有上门催促。但勾栏市井间却有一则消息传的愈演愈烈。不知从那份报纸开始,都风传南京兵部尚书高宏图贪污公帑近百万。这立即就像冷水滴进了滚开的沸油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百姓们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不知凡几,就连官员们生活拮据者也不在少数。听说高宏图一个人就贪污了上百万的公帑,又有谁能不愤怒呢?
一时间,勾栏酒肆中声言高宏图可杀者不计其数,憋了整整一冬的文人士子们,似乎也终于找到了无聊生活的调剂,纷纷在大小报纸上撰文,声讨贪官污吏高宏图。
高府,家丁们每日照常将街上买来的报纸送入老爷书房后,便远远的躲了开去,这几日老爷的脾气实在是坏到了极点,已经有几个不长眼的因为说错话受到了惩戒。
而很多非家生子的仆役,这几日听了市井传闻,已经都辞任不干了,都说君子不立危墙,更何况他们这些低贱的仆役呢?
“为父刚才交代的你可都记清楚了?”
高宏图在长子面前还保持着父亲的威严,高家大公子满脸是汗,频频点头,“儿子记下了,一字不敢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