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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不一样又咋的?还不得种地去?你瞧瞧,他袖子上还打了补丁呢。”
“打补丁又咋了?人长得多俊哪?就这长相,他就是穿一身烂布条儿,那也比那什么仇大户家的郎君好看百倍千倍万倍。”
议论声纷纷扰扰,在耳畔穿梭来去,那小厮的面上便掠过了几分不自在,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一层薄怒,两根眉毛更是皱得能夹死坟子,强自忍着不出声,一张小脸却涨得红了。
他们家郎君是何等天人一样的人物?如今落魄到了这穷乡僻壤,便由得这些乡野村妇嚼舌头,真是想一想都要叫人气个半死。
那小厮越想越是不忿,又有种莫名的委屈与不甘,不由得便将衣袖拢得更紧了,似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去挡住那些乡野之人的议论。
对于这一切,桓子澄却是浑若不觉。
他仍在仰首望着头顶的蓝天,似是瞧痴了去,连前方城门已近亦无所觉。
那小厮引颈往前头瞧了瞧城门的方向,又看了看在一旁望天的桓子澄,一张小脸倏然垮了下来,肩膀再度往下塌了半边。
他家郎君近来总爱望天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全不像以往那样意气风发。尤其是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郎君不知怎么忽然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醒来后居然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才叫出他的名字来。
而更叫人不解的是,从那天晚上起,郎君就像是变了个人,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偏偏说话行事却又与以往不一样了,尤其是郎君的眼神,再也没了过去的清透干净,有时候看着就像是两个无底的黑洞,就这么瞧着人时,能叫人出一身的冷汗来。
这般想着,那小厮不由将衣袖又往怀里拢了拢,眉头越发皱得紧。
自那夜惊醒后没多久,有一天,郎君忽然人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几天后回来时,他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就像是去山里头打猎了似的,可他的手里却又没提着猎物,一看就知道是白跑了一趟,可郎君偏偏满脸的淡笑,像是很欢喜似的,委实叫人不解。
再往后,郎君就变得越发叫人捉摸不透起来。他经常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后来还多出了一个喜好,便是来临渝县的一家铁器铺子打农具,今儿打个犁头、明儿打个锄头,有时也顺带着拿些作物柴禾来卖。
以往只爱在庄子上读书习字,白衣胜雪、大袖飘飘的郎君,如今,已经快要变成郎君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俗人了。
真的太奇怪了。
那小厮歪着脑袋,一径想着心事,小脸上仍旧是一派的郁结。
“焚琴。”清寂的语声响起,似是风拨弄着玉玲珑的声音。
那叫焚琴的小厮被这一声唤回了心神,连忙垂首应声:“是,郎君。”
不知何时,桓子澄已然收回了望天的视线,冰沉的眸光看向前方,说道:“到城门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27章 唤焚琴
被桓子澄一语唤醒,焚琴“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原来牛车早便停了,他忙不迭地往车下爬,一张小脸却又皱成了苦瓜。
他原本是叫飞泉的,这名字多好听啊,可他家郎君自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醒来后,便给他改了名叫焚琴。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儿,可他家郎君却说什么“琴者为禁,焚以为尽”之类的,还说什么“大圣遗音,唯曰焚琴”,那道理一大套一大套的,焚琴根本就听不懂。
想到这里,焚琴的嘴巴忽尔又翘了起来。
罢了罢了,他的名字也还好,就叫焚琴也没什么,另一个原先叫“别鹤”的小厮,如今也被郎君改了名儿,叫“煮鹤”,简直是想想就好笑。
焚琴的小脑袋瓜里转着这些念头,一路小跑着去了城门府兵处交路牌,期间被一个脸上长痦子的小兵搜刮去了几个大钱,方才回到车前。
“真晦气,大痦子又抢我钱!”焚琴的嘴噘得能挂油瓶,摔手打脚地往车上爬,爬到一半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个桓子澄,他的动作一下子变得轻了好些,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郎君一眼,方才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车。
焚琴此刻的神情并不显得有多愤怒,实则是与这守城府兵皆混得熟了,这些兵卒都知道,这车子是桓家的。在辽西郡,桓家就算是流放至此,那也不是普通的小人物,因此,这些兵卒也不敢多为难桓家人,顶多索几个小钱而已。
桓子澄的眼风淡淡地往焚琴那里扫了扫,便拿起了一旁的大斗笠,往头上一扣,清寂的语声便自那斗笠之下传了过来:“到了地方唤我。”
“是,郎君。”焚琴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只向那驭车的哑奴后背上拍了两下。
那哑奴感知到他的动作,便回过头,咧开厚厚的嘴唇向焚琴笑了笑,旋即手里的鞭子一挥,那牛车便又往前驶动了起来。
“吱吱哑哑”的行车之声,在黑暗中听来,越发有种沉旧而破败的感觉。
桓子澄微微阖起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铺天盖地,一如他记忆中的那个黄昏,暮色翻涌,仿若将天地都挤压成了一团模煳的黑影。
恍惚间,他像是听见了喧嚣的人声,还有隐约的哭泣声,以及周遭传来的咒骂声与嘲笑声。
日薄西山。
秋风微凉。
沉寂的秋日黄昏,风像是有着一股穿透的力量,自他的身体中穿越而去,薄而且疾,如同刀刃,一片片地刮过他的每一根骨头。
他觉得很空。
从心到身体,都是空的。
大辟之刑,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在闹市的中央,他没有跪伏,更不曾屈身,他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而他的人,却像是游离在极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伯父、叔父……看着桓家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男子,一个个地,在利斧下滚落了头颅。
血流成河,人头遍地。
他坐得笔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
没有感觉,也没有情绪。
如同灵魂剥离而去的一具躯壳。
那一刻,这血腥且怪诞的一幕,仿佛离得他很远,很远,远到了……恍若一梦。
冗长而又阴暗的一个梦。
在梦里,一个个头颅落地,一蓬蓬鲜血喷洒,重斧入肉时沉闷的声响,带着断骨碎裂的声音,还鲜血流动时的“汩汩”声,反复不停地在他的眼前与耳畔出现。
那像是有一世那样漫长,却又像是眨眼之间、须臾而过。
他赤了足,不知何故,脑海中回荡起了《长清》。
一曲奏罢,终成绝响。
随后,森冷而沉重的斧头,便落在了他的颈上。
他并未觉得疼。
也或许,是根本来不及觉得疼吧。
在疼痛袭来之前,意识便已经离开了躯体。
那一刻,他只觉出了一种沸腾般的灼热。
那种喷射而出的滚烫,让他整个人像是从里到外兜底翻了个个儿,他的心肝脾肺、他全部的温度与热血,都像是被从身体里翻转而出,泼出了体外。
后来他想,或许,那便是死罢。
生命从躯体中飞快地流逝,快得让人根本抓不住,于是,死亡便也成了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唯有永恒的黑暗,与虚空……
斗笠之下,桓子澄缓缓张开了眼睛。
竹斗笠的缝隙间透下几许阳光,率性且粗砺,一如辽西郡的大风与暴雪,还有那遍野四起的黄沙,以及一望无际的秫秫田。
风吹草浪,一道道波纹绵延至天际。
许多时候,他会一直望着那片广阔而寥远的土地,觉得,岁月漫长,时光从容。
那个血色的薄暮,就像是从不曾发生过。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或曾经存在过的。而有关于那个薄暮的所有一切,也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难以磨灭。
重斧斩断颈骨的瞬间,沉闷的声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自那夜惊醒之后,便烙在了他的心底。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是肉身从不曾存在过,你所拥有的一切,连同灵魂与思想,全都在躯壳毁灭的那个刹那,归于虚无。
大风卷起黄沙,拍打在斗笠之上,连阳光都变得有些昏黄起来。
桓子澄伸平了衣袖,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抚在了同样粗糙的车板上。
他笑了一下。
无声,亦无动作。
那像是发生在他想像中的一个笑,起于灵魂深处的某种触动,在尚未抵达唇边之时,便即消散。
而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笑的。
这世上的许多事,在人类赋予他们一些意义之前,本就是既不可笑,亦不可悲的。
一切的繁华与荣耀,江山社稷、家国天下、家族亲人、挚爱亲朋,此际看来,还敌不过眼前破洞的斗笠下漏出的一指天光。
唯天地,可永恒。
余者,大者不过草芥、细者更如微尘。
不过如此。
他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手指仍旧抚着一旁的车板,眼睛却又缓缓阖起。
那一刻,他忽然便觉得,这世上值得看、值得听的人或事,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328章 有洞天
“郎君,快到了。”焚琴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唔”,桓子澄缓缓张眸,应了一声,掀开了斗笠。
牛车已然停在了一处店铺前,那店铺破破烂烂地,极不起眼,若非门招上那个斗大的“铁”字,只怕旁人会以为这家店已经关门了。
焚琴当先便跳下了车,向着那哑奴打了个手势,便走进了店中。
桓子澄亦缓步下了车,却不曾进店,而是在门外候着。
不一时,便见焚琴又走了出来,躬身禀道:“郎君,老火在里头呢,他说镢头已经打好了,请郎君进去瞧。”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不自在地掸了掸衣袖,小脸垮垮地,显得不大高兴。
也难怪他不喜。
这店子确实脏乱了些,不只破,里头还点着个大炉膛,烧得火星子乱喷,四面墙皆熏得黑了,换了以前的桓子澄,他是绝对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
然而,那终究是以前了,不是么?
人是会变的,更何况死过一回的人?
他仍旧是他,却又,并非是他。在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
纵然,那仍旧是他的灵魂,然而,此际的他,却终究不是当初的他了。
桓子澄有些慨然起来,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将斗笠信手搁在了车上,便迈开长腿往里行去。
焚琴此时便没再跟着了,而是守在了车子旁边。倒是那个一直看着有些憨傻的哑奴,咧开嘴笑嘻嘻地跟着走了进去。
店铺里有些暗,一些农具与铁器胡乱堆放着,新旧混杂,有些器物上落着厚厚的灰,显是很久无人打理了。
桓子澄对这里似是很熟,看也不看,缓步绕过杂物,穿堂而过,径直走去了里间。
里间是个极阔大的屋子,正是打铁之处,屋中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