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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呢?”薛允衡看了看远处的褐衣青年。
侍卫的语声越见低微:“何鹰认为此人可疑。他们今早进山后便暗中封了各条要道,却一直未见有人出入。可事发后不久,这人突然便冒了出来,像是早就守在那里了。最可疑的是,就在我府车马现身之际,此人忽下狠手,一连击杀三名强人,而那三人明显便是贼首。方才属下与这剑士寒暄,他只说姓高名翎,旁的便再不肯说了。”
薛允衡挑了挑眉。
杀人取信,顺便灭口,这高翎的手脚着实干净利落,身手亦极为不凡。
也许,这也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
“匪首”既死,那群小喽罗想必也供不出什么来。
再者说,没有人会将底交给这样一群人,他们最多是受雇于人,查亦无用。不过为稳妥起见,薛允衡觉得,有必要把人都抓起来,一会交予位于平州的汉安县署处置,顺便再探一探县署的底。
而这一局的阵眼,应该还是这个高翎。
难得他不逃不躲、气定神闲,若非提前派人查探,说不定薛允衡还会为他气度所惑,以为遇见了磊落勇毅的侠士。
能动用这样的人手,其背后之人不会简单。
薛允衡沉吟了一会,对那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话,旋即拉上了车帘。
“郎君,时辰到了。”见那侍卫已不在车边,陈先生便拉开车壁,取出一只时漏向薛允衡示意。
薛允衡神情微凛,探手伸向了信匣。
朱漆信匣中尚余两封未启之信,其中一信标注的日期,便是今日巳正。
陈先生早便取了小刀在手,此时轻轻挑开信上火漆,抽出信纸展平,递给薛允衡观看。
这一封信又恢复了五言用语,却是比此前多写了两句,凑成了一首诗,写的是:
孤胆下符节,长啸未逢时。春云上宵汉,稍安待后知。
陈先生凝目细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薛允衡的脸色也有些变了,眉头紧蹙,眸光微沉。
“这是……如何得知的?”陈先生已经维持不住镇定,神色间有些慌乱。
符节乃极密之事,便连薛家家主都不知,可这位师尊却显然早已算了出来,竟点出了符节县名,甚至还知晓他们为何而来,观其诗意,是叫他们少安毋躁。
“先生勿惧。”薛允衡语声平稳,接过纸笺折入信封,神情澹澹,笑意如常:“我们前日不是曾怀疑过,此人已堪破生死大道么?既是如此,这凡间尘事他自是一眼窥透,不足为奇。”
语毕,他便合上了信匣的盖子,亦将心头泛起的些许波澜捺了回去。
目前看来,这位师尊并无恶意,尤其此信中接连用了“孤胆、长啸、春云、宵汉”等词,词义皆属褒扬,那诗里的意思既是衷告,亦含期许,显是站在他这一方的。
还有今日发生的“劫案”,以及那个叫高翎的诡异剑士,若无师尊指点,很难说他们薛家会不会引狼入室。
此时的薛允衡根本就没去考虑另一种可能。他认定了这次事件针对的就是薛家。
与秦家同行、绕道青州,师尊的本意应是要找一个替他试阵之人,引高翎入局。至于那些不成调的地痞,则是那设局之人没想到他带的人手虽少,却是个顶个的高手。
由此薛允衡推断,此局的目的一为试探,二是顺手将一位“侠士”塞进薛家。
第026章 无恋栈
见薛允衡沉吟不语,陈先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忙敛袖正冠,端端坐好,面带惭色地道:“郎君堪可端委庙堂,仆远不如。”
薛允衡回眸笑了笑,谦道:“先生过奖。”又转过话头:“其实,先生之前与我商议,我便已有此意。此事若逼迫太近,强令硬征,反易生变,倒不如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奇不意,方可成事。”
陈先生赞同地点了点头:“郎君思虑周详。”
薛允衡又道:“此事还需回府向父亲禀报,陛下将此事交予我,也是希望由我说动薛家。”他说着便笑了起来,神态从容至极。
陈先生张口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薛允衡的脸色,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此事若放在一个月前,薛家家主——廪丘郡公薛弘文——可能不会任由薛二郎任意胡为。
那符节县并非一县之事,而是牵涉到了整个江阳郡,连汉嘉郡也陷了进来,其间关系之错综复杂,以薛弘文那个守成的性子,自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可是,此番薛家在符节却折了一个夏成虎,事情便又不同。
夏成虎并非常人,乃是薛府门客,平素颇受重用。有了夏成虎之死在前,薛弘文便不好再置之不理了,否则薛家的颜面何存?这顶级冠族的尊荣,又岂可容人轻易践踏?
陈先生总觉得,薛允衡就是算准了这一点,这才先取符节,而不是先向薛弘文禀报。
他垂首沉思,蓦地想起一事,忙道:“郎君可还记得醉仙楼中,那小僮曾道‘南南之南,郡多买碳’?”
薛允衡闻言微怔,旋即将双掌轻轻一击,展眉道:“先生若不提,我险些忘了。”语罢沉吟了一会,见陈先生双目炯炯地看了过来,便道:“此事却是不容耽搁,便交予先生去办罢。”
陈先生欣然应诺,心中一阵喜悦。
此事若办成了,于整个薛家都有益处。
他兀自欢喜着,忽听车门被人敲响,却是方才那个侍卫回来了。
薛允衡将最后一信收入草席下,这才掀帘问:“何事?”
那侍卫道:“禀郎君,属下方才将谢仪奉上,高翎收下便离开了。”
薛允衡点了点头,眉间掠过一丝阴沉。
他故意连面也不露,只叫侍卫赠上谢仪,摆足了贵族的派头,便是想要显示出一种轻视的姿态,借以观察对方的反应。
这高翎却是出人意料地利落,收下东西转身就走,毫无恋栈,这般果断的取舍,更显此人不凡。
“何鹰去了?”薛允衡问道。
“是。另有裘狼、徐狸二人同行。”侍卫说道。
薛允衡的神情松了下来。
这几人皆是追踪的好手,高翎必逃不出他们的视线。
他挥退了侍卫,将车帘斜挂于一旁,目力所及之处,搭了一角秦府马车的车尾。
那个叫做阿栗的小使女,此时正自车旁转了出来。
她并没注意到薛允衡正在看她,径自往车队后方行去,不一时便找到了秦素令她找的人——那四个仆从中的一个男仆。
“你怎么不回去?女郎正说少了一人呢。”阿栗不满地瞪着那人,语气颇凶,说罢“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回首见那人没跟来,便又立起了眉毛:“你还不过来?莫非要女郎相请?”
那男仆正与薛府的一个小管事搭讪,不想被阿栗这小小的使女教训,当下面皮紫涨,当着薛家人的面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恨恨地盯着阿栗的背影,不情不愿跟了过去。
见他走了过来,阿栗便又上了车,向秦素笑道:“女郎,人来了。”
秦素掀开一角车帘,假作去看那男仆,眼尾余光却瞥向了方才高翎站的地方,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阿栗,你方才从那边过去,可看见了方才救我们的那位高剑士?”秦素问道。
阿栗点头道:“看见的,一下车就看见了,他走啦。我看见一个将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锦囊呢。”阿栗眉飞色舞地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锦囊的大小。
秦素向她笑了笑,又坐回了原处。
走得可真是干脆,竟也未去薛允衡那里邀功,就这么拿着钱走了。
见势不妙便想缩手,反应不可谓不速。
可惜,太迟了。
薛家门客可非庸常,这位高剑士若想遁走,难。
秦素心情甚好地眯起了眼睛,耳边是调配车马的声音。
那二十余人的“山匪”被捆缚成了一串,三具死尸亦装了车,薛允衡派出几名侍卫押着,缀在车后。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诸事皆宜,车队再度开拔。这一次走得十分顺利,申初时分便已到达了青州城外。
秦府派来接车的,仍旧是二管事冯德。
秦素撩起车帘,远远瞧见冯德避立于道边,恭敬地看着停在城门处的那一队薛府车马。
他跟随林氏多年,颇有些见识,自是认出了薛家的族徽,于是很知机地避在了一旁,不时引颈往城外官道张望,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耐烦。
秦素以为,让冯德多等一会也好。
她轻声令阿胜停车,便扶着阿栗的手下得车来,向薛允衡马车的方向施了一礼,款款语道:“这一路多亏有薛郎君照应,六娘方能安然回家,多谢郎君。前面已经有我家中从人来接,六娘就此别过,愿郎君一路平安。”
她的声音仍是清而弱,态度也依旧大方知礼,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萧冷气息,在这阴沉的午后越显出一种清肃。
薛允衡半提车帘,唇边含笑:“女郎多礼了,我也是顺路而已,还请女郎恕我过门不入之过,代我向尊君敬一炷香。”
秦素垂首应了声是。
薛允衡早就言明,他有急事不入青州。这其实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去给秦世章吊唁。
江阳郡如今的局势晦暗不清,薛家郎君送秦家女郎回程,这还可以说成是“君子好逑”,但若正式登门,那便是两族之间的事,这可不是薛允衡一个人能决定的。
但无论如何,他这次确实帮了大忙。
秦素拢袖垂首,语气真诚地道:“郎君侠骨清芳,泽及他人,实有名士高操,令人仰止。六娘钦服。”
薛允衡闻言微微一怔。
秦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他静静地看了秦素一会,方颔首温言道:“女郎端雅谨持,秦氏不愧为郡中名门。”
秦素敛首屈身,行了一个福礼,举止之端雅、风度之超逸,比大都士女也不差多少。
第027章 前尘事
这番情景,早惊住了前来接车的冯德。
他睁大眼睛死盯着秦素的方向看了许久,多次忍不住以袖拭眼,生怕看错了去。
最后他终于确定,那个在薛府车队中服斩衰、垂青幕,正与薛家某个郎君讲话的瘦弱小女孩,便是他们秦府的女郎——秦素。
这一惊直是可非同小可,饶是冯德素来有些见识,此时也是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回不了神。
秦家女郎竟能与名满陈国的冠族子弟说话,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且这女郎还是以无礼粗鲁著称的六娘,冯德简直不知道要做何表情才好。
秦素看在眼中,暗自嗤笑不已。
请薛允衡护送她回青州的另一个理由,便是为了在秦家人眼中抬高自己的地位。
秦素自认是个俗人,也只能想出这般俗的法子。
好在这办法虽恶俗,效果却是上佳,冯德那满脸谄媚的笑,以及那躬得比以往更深的腰,便是最好的证明。
眼见这位秦府二管事提着一角衣摆,加快脚步往此处行来,秦素只做没瞧见,向薛允衡再行一礼,便又上了车。
她这里车帘一落,车外便是一阵蹄声飒沓。
薛允衡似是真有急事,说走便走,几息过后,那一队车马便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