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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游点了点头,出了公房,却发现学里来了许多生员。
这些人大多是新生员,乘着这一次扩招才有机会入学,本来这是一件很让人欢欣鼓舞的事,可是这数月外间非议不断,让他们不由忐忑起来,他们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当质疑的声音从高门和官衙里传出,他们就开始没了底气。
而这一次,就因为一件纠纷,本来是极小的事,可是国子监说革除学籍就革除学籍,说要法办就法办,这一下子,许多人清醒了。
原来所谓的学而优则仕,不过是一句空话,他们原是平民,现在照旧也不过是平民而已,虽然入了学,也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他们自觉的来到学里,只是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假若事情当真无法挽回,那么明年还来上学又有什么意义呢?入学本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可是入了学,却给自己带来了无数的敌意,稍稍出了点事,就可能惨遭侵害,倒不如索性去子承父业,毕竟这是龙生龙、凤生凤的世道。
秦少游到了明堂外的时候,这里的生员就更多了,大家看着秦少游,都是沉默,平时和睦的关系转眼消失,甚至有不少打退堂鼓的人,只怕也生出了怨气。若不是秦助教非要招募生员,大家怎肯来就学?当时还以为能有个好前途,现在看来,这数月以来遭人白眼,还要花费家中不菲的银钱,虽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可是照这样看,学了又有什么用?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秦少游进去,便看到赵博士与其他五个博士已是跪坐在案后,几个助教则是侧立一旁。
杨庭也来了,他鼻青脸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他们骂四门学乌烟瘴气,王新几人不忿,便反唇相讥,后来算学的几人恼羞成怒,便骂王新是草包,说其母婢也……”
听到这里,众人皱眉。
其母婢也这四个字虽然文雅,可是通俗一些来说,就是你个婢女养的!或者你个小娘养的,这等于是直接攻击对方直系亲属,在这时代,骂对方母亲是婢女,和后世XX你XX差不多了。
杨庭继续道:“王新气极了,愤而动了手,算学的人见了,纷纷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学生和几个同窗实在看不过去,便去阻拦,结果……”
赵博士的脸色平静,颌首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么?”
“是,学生不敢有半句隐瞒。”
“你下去吧。”赵博士挥挥手,他没有去看进来的秦少游,而是扫视其他博士,道:“诸公怎么看?”
督学的周博士皱眉道:“是非曲直已经很清楚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学里的生员先动的手,依老夫看,四门学终究理亏一些,况且监里已革了王新等人的学籍,木已成舟,还是告诫生员们,定要引以为戒,再不可滋生事端。”
众人纷纷点头,在座的许多博士,其实对这些新生员他们也是抱着鄙夷之心的,四门学是官学,岂可让平民子弟入学,简直就是自掉身价。只是赵博士强立推行,他们纵有千般的牢骚,却也只得忍着,如今遇到这种事,怎么肯出头。
赵博士也开始犹豫起来,踟蹰不决。
秦少游见状,立马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等既是他们的恩师,大家只问对错,可曾有人想过这些学生现在还身处牢狱,为小吏所欺么?他们的父母供养他们进学,得知在座诸公肯将他们收入门墙,心中不知存了多少感激,可是现在呢,人在狱中,失了学籍,一旦定案,就是流配千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是在座诸公的儿子也遇到了这样的冤屈,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闲坐于此,高谈阔论?”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他立即感受到了许多人的敌意。可是他愤怒了,心底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窜出来,若是以往,他当然晓得语言的艺术,知道这些人是可以拉拢的对象,不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完全可以好好的说。可是听了周博士的话,他早已将最后一点理智抛之脑后:“周博士方才说是非曲直已是很清楚了,敢问是怎么清楚?他们只是生员,年纪轻轻,被人侮辱了父母,难道也该忍气吞声么?他们都是平民子弟,到了如今求告无门,四门学若是不为他们争辩,他们这辈子就真正的完了,这可是四五个人的前途,平时逢了年节,他们可都给诸公送过谢师礼,见了诸公,可都是长身作揖,口称恩府的,现在事到临头,怎可如此,若是如此,还怎的让人尊师重道,我等又靠什么为人师表。”
“……”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被秦少游针锋相对的周博士也不由带着几分惭愧。
说实在的,他确实看不起新生员,可是这些人终究还是自己的弟子,秦少游的话没有错,方才自己的话的确太教人寒心了,若是见死不救,怎么让人尊师重道,又拿什么为人师表?
他想了想,道:“秦助教,理是这个理,可是……事已至此,我等又能奈何?”
秦少游斩钉截铁的道:“徒呼奈何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拿出可行的办法来,神都府那里得请人去疏通,人可能暂时出不来,可是不能让他们受苦。学里的人要去狱里探望这些生员,我们是学官,有了这个姿态,那些狱卒便晓得这些生员还有人惦念,就不敢对他们造次。还有国子监那里,也要请赵博士去沟通一二,有人对我们四门学抱有敌意是一回事,可是该走的关系还是要走,马上就要到年关,若是自己的学生还在牢里,大家过得了这个好年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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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杀鸡儆猴
秦少游的话斩钉截铁,愤慨之余,条理却甚是清晰。他这番话竟是有了静心的作用,使得许多人发现一个小小助教竟也有一种别样的风采。
就在所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六神无主,想要退缩的时候,秦少游站了出来,这种勇气就足以让人折服了。
赵博士奇怪地看了秦少游一眼,事实上,他不愿意放弃这些生员,因为他自己清楚,事到如今,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国子监的动作显然是蓄意为之,本意就是要破坏四门学的革新,一旦革新失败,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是他没有力排众议,也没有和国子监祭酒对着干的勇气,所以他本意是捏着鼻子认一回怂,厚着脸皮混过去。
秦少游没有道出利害关系,也没有说出维护这些生员的得与失,而是入情入理,谈起了作为一个学官的责任,所有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当你置身事外的时候,难道就不怕脸红么?
秦少游的勇气终究还是感染到了人。
周博士颌首捋须,主动请缨道:“秦助教去探监,赵博士少不得要去国子监交涉一二,至于老夫,也不能袖手旁观,要好生安抚一下那些生员的父母。”
小赵助教今日格外的激动,道:“我随秦助教去探监,神都京兆府狱里的监丞与我有旧,有我在,也方便一些。”
那司库博士摇头晃脑的捏着颌下的山羊胡子:“本来有些话不好说,现在既然把话挑明了,那么索性,老夫也畅所欲言罢。我们是学官,虽受制于国子监,可是只要身正,又何惧上官?这些生员,说老实话,我不喜欢,许多人的资质不好,蒙学的基础很差,可是入了学,就是四门学的人,算学算什么?在老夫眼里,只有国子、太学、四门三学,什么时候轮得到算学欺到我们的头上,秦助教……老夫今日索性直说了吧,从前老夫看你很不痛快,可是今日冲着你这些话,老夫也免不了动身去御史台一趟,虽说现在四门学饱受冷落,老夫做的事,八成也没什么用。可是老夫既是四门学的博士,若是不能知其不可而为之,往后只怕也难立足于四门学,更无法面对学中师长了。”
也有几个博士和助教依旧是默不作声,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其实这也难怪,毕竟许多人隐隐感觉到,以往四平八稳的国子监,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显然不同寻常,若是没有人授意,那就见鬼了。
秦少游也没说什么,微微一笑道:“事不宜迟,大家分头行动吧,告辞。”
等他走出明堂的时候,外头的生员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里头的话,许多人已经听到了,大家忧心忡忡地看着秦少游,秦少游很轻松地莞尔一笑,道:“学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入狱的这些人是你们的同窗同学,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今日,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是区区一个助教,不敢拍胸脯保证人能不能救出,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入了学门的人安心在此读书,其他的事,你们不必管,有赵博士,有周博士,还有我。”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如丝的细雨,霏霏细雨在这个冬天格外的冰凉,雨滴落在秦少游的眉上、眼上,秦少游又开始淡淡的忧伤了。装逼装得有些过了,如此光辉的形象,为了稳定人心,难得能摆出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现在回去明堂借伞或是蓑衣,好像不是很好。
人流又分开出了一条道路。
秦少游只得前行,迎着雨线,踩着泥泞,一步又一步。
他渐行渐远,浑身已是湿透了,遍体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要感冒的节奏啊。
后头的赵助教追了上来,道:“秦助教,是否现在动身去京兆府大狱?”
秦少游点头道:“你没带伞?”
赵助教满是崇敬地看着秦少游道:“本来出来的时候是带着的,可是远远看到秦助教冒雨而行,我便心生惭愧,秦助教为了营救生员,如此不顾一切,而我却还顾念着这些许的阴雨……”
秦少游像看傻X一样看着他:“所以你又把伞拿回去了?”
“是,秦助教,这有什么不对么?”
秦少游很干脆地点头道:“你做的很对,大丈夫当如是也。”
………………
到了府狱,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秦少游几乎辨认不出王新这几个学生了。他们一身污浊,浑身有被殴打过的痕迹,蓬头垢面,一见到秦少游,便忍不住抱着湿漉漉的秦少游失声痛哭。
秦少游安慰他们,又问明了当日的情况,与此前杨庭所说的相互印证,大致已经能确定事情的真相了。
王新先动手,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可若不是那几个算学的生员挑衅,甚至侮辱了王新的父母,只怕也不至于如此。这个时代,人们都将父母之义看得很重,因为这种事而惹来血光之灾的事也有。
出了牢狱,赵助教迎面而来,将秦少游拉到了一边,低声道:“方才已经拜谒了京兆府的朋友,只怕……”
“你说罢。”秦少游的眼中说不出的平静。
“京兆府那儿,说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打招呼的是谁,却是没有说,本来这两日就要直接断一个妄图殴人致死之罪,首犯王新图谋不轨,因为几个算学的生员一口咬定,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