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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点头道:“你的脑子还没发昏,倒是很清楚他们的用心。那你觉得,给他们当盾牌值得么?老夫的面子就值那几斤盐巴?勋贵人家结交老夫的目的又是什么,你不会想不到吧?”
“一条鞭法。这些勋贵人家都有大片良田,尤其是京师的勋贵,他们的田庄就在岳父眼皮子底下,其数字早已经超出朝廷恩赐,在黄册上又看不到。这些年他们一点点吞掉的田产现在一发吐出来,肯定不会甘心,所以就想办法跟咱们攀交情,目的还是为了这些田,也是为了在朝堂上可以多获取权柄。”
“你明白就好。这些人与国同休富贵不到头,却还要挖朝廷的墙角,占朝廷的便宜,良心何在!你觉得老夫该抬一手,把他们放过去?”
范进赔笑道:“老泰山,小婿没有替人请托说情的意思。也不会因为他们给几个小钱,就把老泰山的心血卖了。小婿在上元推行新法略有小成,若问有什么心得,归根到底就是事缓则圆。推行新法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奢望在几年之内就得到回报,更不会看到成绩。如今是太平盛世,外面没有足以动摇国祚的强敌,国内也没有成气候的反贼,这种时候变法就不必焦急,我们有条件减少损害,又何乐而不为?所有的新法都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不管这个新法的理由多么端正,人的利益受损失肯定不会欢喜。当然,您老人家不需要在乎一两个人是否欢喜,但是如果不欢喜的人太多,他们就会互相联络,形成朋党,接下来便是朋比为奸,与我们作对。”
“占据京畿田庄最多的是皇亲国戚,其次是太监,再次是勋贵,接下来便是朝中大臣。至于本地豪族士绅,反倒是不成气候。上次他们在京里搞破坏,就是对于新法的反弹。这些跳梁小丑虽然于新法而言,不过螳臂当车,但是螳螂太多了,车也走不稳。这些人虽然多是无用之辈,但是他们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的沾亲带故,可以进宫面圣。一两个人或许无所谓,如果哭诉的人一多,天子就会动摇,毕竟圣上的年纪在那,心智再怎么坚定也有限。三人成虎,他所信任的人,身边的人,乃至亲戚长辈,都告诉他”
张居正道:“所以你的想法是,对其中一部分人抬一手,放他们过去。这种办法我不是没想过,也有人向我提出过类似的建议。可是想过没有,上行下效!我们每个人都有朋友、亲族、师门等等关系。我这个做首辅的抬一手,下面的人就要抬多少?何况这些田宅土地背后的主人家非富即贵,谁都有通天的手段。如果不是老夫给他们做主,那些办事的人又怎么敢去查他们的地,检他们的丁口。有人说老夫霸道,可是他们也不想想,老夫如果不摆出个霸道模样,让下面人相信我能给他们做主,不管得罪了谁有我撑腰就可保无事,又有谁敢做事呢?这个时候我退一步,下面的人会怎么想?若是他们怕了,这新法半途而废,这个结果我们谁也不想看到吧。”
“老泰山放心,根据小婿的经验,这种事不会发生。小婿在上元推行新法清丈田亩,也离不开那些勋贵的田地。虽然江宁地方特殊,勋贵不以兼并土地为乐,但是恩赏田宅总是有的。只要对他们表明,跟朝廷合作的可以放一手,不针对他们而来,这些人就很听话。而京师的勋贵论起底气来,比江宁的还要差一些。都是色厉胆薄之辈,不会因为我们退一步,他们就得寸进尺。毕竟他们的底气不足,也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张居正冷笑一声,“你说的应该就是三大营吧。京畿宿卫已经沦为勋贵的钱袋子,京师勋贵谁家不在三大营吃着空饷,占着军役。在老夫推行新法之初,就有人请求点验京营,看看这拱卫京师的大军,到底有多少实兵。老夫没答应这个主意,一是给勋贵留面子,二是怕吓到陛下。如果万岁知道他的京营实兵数量不足额兵三成,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件事我不想闹大,不代表不敢。如果那些勋贵不知死活,老夫就给他们一点颜色!”
“老泰山英明,这件事确实不能闹,京营也不能查,首善之地理应求稳,京营只是我们制衡勋贵的手段,不能真的揭这个盖子。有京营这件事在手,再和勋贵们表个态度,只要他们配合我们推行新政,咱们就不碰他。这些人虽然无能,但是好歹有权柄地位在。家里有豪奴恶仆,也有熟悉乡下情况的管家下人。用这些人帮助我们检地,事半功倍。在太监或是皇亲找皇帝去闹的时候,这些人出来说几句话,也可以让天子多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张居正看了一眼范进,“你觉得勋贵会帮我们?”
“给他们一个念想就够了,比如这盐务。两淮盐政必须要改,但是里面能给勋贵多少,是咱们自己有主见的事。先给他们一个指向,拿这件事做交易,把场面打开,让京师乃至顺天府、北直隶的新法像点样子。有南北直隶为样本,推行他处就有样可依。比起这些来,跟勋贵做做交易,就只是小节。小婿也知,老泰山不可能放下身段和他们交往,所以谈交易的事,小婿负责即可。”
张居正道:”你这么说,实际就是准备好承担后果了?一旦他日有变,老夫把责任丢在你身上?”
“为泰山分忧,为朝廷柱石分谤,小婿义不容辞!”
“荒谬!张家东床难道可以不要名声?这件事……让游七、姚八两个去做就好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办学(上)
张居正这个态度,实际就是认可了范进的方案,同意他与勋贵联合,专门盯着太监和皇亲国戚打的这个方案。范进悄悄擦去头上汗水,心中暗自叫了几声侥幸。如果不是两下的关系从恩主门下变成翁婿,张居正这种人哪里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讲道理,又怎么可能听自己规劝?
再一个要庆幸的,就是张居正并不是前朝那种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的人物。他有私心有玉望也不以玉望为耻。对于帮子孙开后门,给女婿撑腰之类的事做起来毫无抵触,否则范进的日子怕也难过。他派两个管家与勋贵子弟接触,也就是代替范进应下了对方的请托。从勋贵角度看,范进当然是说话算数的大好男儿,够朋友讲义气。以后张居正如果说了不算,他们也不会迁怒与范进。
“官场凶险不逊于沙场,为了自己或是家族牺牲自己的儿女,这种事老夫也是见过的。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世道已经不像当年那么险恶,这种事不至于再发生。至少以老夫而言,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老夫为朝廷效力,报先帝知遇之恩可以,但是不能搭上我的子孙儿女。世人多重儿,老夫偏爱女。舜卿的脾气就是被我娇惯出来的,你不在京师的这一年多,她隔三差五要到你家里侍奉,还偷偷学习广东话。这些事放在以前,她可是绝对不会做的。老夫看得出,卿儿对你的情义,如果让你做出牺牲,她肯定不会欢喜。我把卿儿许配于你是要她欢喜的,不是要她难过,你对她好一些就足够了。”
此时张居正已经转而关怀范进,“你在上元做的事,老夫都清楚的很,把你安排做个县令,着实屈才。老夫在想如果当日不是因为老夫的缘故让你南下,留在京城里陪在天子身边,于你个人乃至天下,或许好处更大。”
范进笑道:“小婿这点微末道行,不敢当老泰山美誉。在上元不过是做一循吏而已,上不得台面。如果留在京师里,其实也干不出什么成绩,还不如在上元为朝廷办点实事来得放心。其实大明朝才智谋略在小婿之上的官员不计其数,只要善加挖掘,不愁我们的新法不成。”
“大明确实有很多有才之士,但是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能为我所用?”张居正说到这里,神情也有些落寞。对于自己门下这些人的行为毛病,他并非一无所知。虽然号称江陵用人不拘一格,不管是整理出万历会计录的王国光、不久前去世的好友李幼滋,还是如今正在主持河漕事务,以束水攻沙法治理黄河的潘季驯,乃至于戚继光、李成梁等国朝柱石武臣,都是当今天下一时俊彦,也都是张居正门下,可是这些人的比重实在太小了。
江陵门下客可以拉出上百人,但是能上台面的不多。大多数只是依附于张居正的权势,摇旗呐喊充场面而已。不但忠诚度不值得信赖,个人能力也并不出色。与他们的对手相比,这些江陵战将不管人品还是才干都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即便是张居正自己,也不大相信这些人能够把新政顺利的推行下去。
张居正不是一个糊涂人,他也知道用这些人推行新政的弊端,但是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多的选择。要推行新法就要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乃至有人的家业会因此受累。加上张居正关闭天下书院,总揽大权等行为,导致大批读书人对张居正不满。虽然他们不可能对张居正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总可以保证自己不为张居正效力,推行新法的工作肯定指望不上他们。
不幸的是在当今天下,这些不愿意为张居正所用的读书人里,操守和能力出色者大有人在,毕竟愿意跟着张居正一起去破坏旧体系。为了推行新法可以不择手段的,大多是自身才具有限,在正常体制里升不上去,才走这条终南捷径。有才干的人难以驱驰,服从管理的才能又有限,也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范进的出挑才越发显得珍贵,乃至被一些人视为张居正门下头马。
从头马成为东床,一些原本能给的任务,未来就得换人去做。可是再想找一口比拟范进的快刀,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也是困扰张居正的一个隐忧,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谁都懂,可是懂和能做到是两回事。现在即便真有个大才出现在张居正面前,他也未必敢用。在才具与忠诚之间,张居正显然对忠诚更为看重,这也是治国者的常见想法不足为怪,范进这次来见张居正带来的真正礼物,也是他对于江陵系人才培养方面的计划:建立学校。
张居正不是王阳明那种开创学派的人物,在学术领域的影响远不如在正直上影响大。但是其本身的文学修养并不差,能做天子老师的人,学问自然了得,再加上张居正的身份地位,别看现在有不少人骂张居正,他如果建立学校讲学,愿意来读书的人怕是会挤破门槛。
真正阻挠学校兴办的,还是张居正本人。他其实从做大臣的时候就厌恶讲学之风,对于这种读书人议论朝政行为深恶痛绝。更何况关闭私学是他下的命令,再自己开办学校,也难免让人非议。
出于对范进的信任以及了解,张居正并不认为范进要自己开办的是真正愿意的学校,因此也就没急着否定,而是看着范进问道:“退思,你说的学校是要教授什么?难不成要老夫教他们经义?这些人如今都是朝廷命官,你觉得他们还能踏下心去读经史么?就算他们能够安下心来学,老夫也不耐烦教!”
“这自然不是教授经史子集的学校,也不该由老泰山来教。他们何等样人,有什么资格在泰山面前聆讯?小婿想来这所学校教授的内容,是教他们如何做官,如何做事。本来这些是他们自己该会的东西,但是这些人太笨了,没人教就学不会,没办法只好从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