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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勤哈哈大笑,敲案道:“不可能,她才没这么傻呢!哼,陈大人今日能成府台,里头可是填了她两条命!——陈大人也不可能休了她。俺倒觉着等苏高三生了儿子,她下狠手整治她比较可能——那姓崔不就是这么教她的么?”
连大河看着连震云脸色极好,便也凑趣笑道:“就凭夫人在清河整治许****的手段,苏高三想是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的,这阵儿夫人的贤名在扬州城里可是头一份了。”
李四勤一摇头道:“你说这女人,怎么都爱顶着个贤名装样子呢?说到底,俺还是看她当年在关帝庙里的泼辣样觉着顺眼些……”
院里,媳妇丫头们打着红灯笼,引着莲香、蕊儿、桂姐儿从书房外匆匆而过。
莲香听着书房里传出的阵阵笑声,不由缓了脚步,听得只言片语,皱了皱眉,暗自想道:“就算是二爷,平日里再近便,千好万好,怕也摸不着夫人的心……”她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蕊儿和桂姐儿,道:“吩咐下头的人准备画舫和拜月的祭品,下贴子给夫人,请她中秋游湖赏月。”
府衙后宅早已掌灯,齐粟娘让理儿、枝儿撤下烧猪头的残菜,自己扶着喝醉的陈演回房睡觉,麻利的替陈演洗脸洗脚,脱了衣裳,盖好被子。
轻轻放下帐幔,她持着烛台走出内室,来到陈演的书房,研墨持笔,随意翻开陈演亲笔所写的文书,借着昏暗的火光,模仿他的笔迹,匆匆写就:
“立休书人陈演,寄籍扬州府高邮人。
依父母之命凭媒聘定齐氏为妻,岂期过门后时近五年该妇仍不得生养,正合七出无子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无有异言,休书是实。
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十三
私章、指印为证。”
齐粟娘轻轻吹干墨汁,从怀中取出陈演的私章盖好。取了印泥、休书,持着烛台,走出书房,回到内室。
妆台上的烛光照不到床上,齐粟娘却自然地寻到了陈演的胳膊,他的左臂向外伸直,右臂绕过胸前放在左内侧。左臂是用来抱着她的肩膀,右臂是用来抱着她的腰身。五年的夫妻恩爱,情深意重,因着一个“非是普通女子”,“不光为钱”、“几分真心”的私ji,一扫而空。
“五年一觉扬州梦……”齐粟娘轻轻笑着,坐在床边,抚着陈演熟睡的脸,“陈大哥,当初我被人牙子带到南边来,原就是要卖到扬州城的盐商宅子里做丫头的呢……”
“那一年大水,我在江宁城若是和比儿一样卖了身,说不定也会被卖到扬州城……”
“你说,我是做现在的我好,还是做比儿好?若是我当年不逃,就不会被你母亲救下,也不会拜了义父义母,这样,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有哥哥。或者……我若是不逃,这个身子长大后有了些姿色,会不会被卖进扬州城的私窠子,成了爷们争脸面的玩意儿……到底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齐粟娘微带怅然的声音在房间里静静回响。
“陈大哥,我对这个地方其实没有什么指望,能一个人安生过日子就是上天还开眼看了我……我当初遇上你时,只想慢慢陪着你,帮着你,等到孝期满了,我再寻个法子离开,也算是我报了你母亲的救命之恩……”
“我原打算寻些银钱,买几亩地,一个人关门闭户过日子……真没想到我们能结为夫妻,还能一起过了五年的日子。很长了……老天已算是厚待我了。五年,我也该醒了……”
“陈大哥,这五年,你没有错待我半点。你是个好人,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怪只怪我不该来这个地方。或是……或是我为你生了一儿半女。我也许……也许也会闹一场罢……”
“……小崔哥说孤身女子过日子艰难。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回还有比儿、枝儿陪着我一起。”
“你……我愿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眼见得烛泪将干,天色将明,她将陈演的右手拇指按上印泥,低头再看了陈演一眼,便拉着他的手,在休书上重重按下了指印……
转眼中秋节至,陈演一大早起身,穿了一衣暗红湖绸制成的新长袍,吃着齐粟娘新做的胭脂月饼,喝着粳米粥儿,笑道:“好在连府里请你去游瘦西湖赏中秋月,你不会一个人呆在家里,否则我可不敢应了那些名士的中秋诗宴。”
齐粟娘微微一笑,转头对比儿道:“把爷的那件月白缣丝斗篷寻出来,让小连带上,湖上风大,免得半夜回来吹了风。”
比儿应了一声,陈演叫住她; “把奶奶的那件沉香色绸子披风也寻出来,和她的衣裳正配,出门时带上罢。”比儿低低应了,转身去了。
陈演看着屋里没人,低声笑道:“你可早些回,别被莲香她们拉着叉麻雀牌叉到天亮,回来嚷着腰背酸,我们都有多久没有亲近了……”
齐粟娘啐了他一口,似笑非笑道:“那些士子名家喝酒,免不了要叫几个姐儿唱曲,你也少喝些罢,多少也要认得是她,不是我……”
陈演正被胭脂月饼噎住,连喝了几口水,方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在外头的规矩,瞧不清眼前的女人是谁了,就再不敢喝,开始装醉……”
齐粟娘顿了一顿,若有若无瞧了他一眼,又回了头,只瞧自己手指,淡淡笑道:“想来你眼前的女人也是不少……”
“我没有,”陈演撂下茶盏,笑道,“我平常只叫苏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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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卷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四)(180加更)
齐粟娘站在院门口,看着陈演去了前衙,将理儿打发到厨房里,便开始和枝儿、比儿收拾行李。
“嫁妆家私都不要了,只把头面首饰、金银器皿、直毛皮料、平日的衣物、药收拾起来。”齐粟娘将素银酒器、茶具、食器从厢房里翻了出来。比儿拣选直毛皮料、皮袄子打包。
两人在厢房里忙到午后,眼见着要出门去连府,齐粟娘转身走进内室,看到枝儿将衣厢里四季的衣物打成了五个大包。枝儿喘着气道:“奶奶的衣物可真不少,奴婢都舍不得不要。那些江宁织造供宫里用的衣料绣品,虽是不时新、不鲜亮了,做工手艺却比扬州新货好上太多。”
齐粟娘轻轻笑了,“那还是我成亲时,四爷添妆陪嫁给我的……”
比儿看了看齐粟娘,轻声道:“奶奶,那边城里、乡下的宅子都安置好了,随时可以住进去。只是……”
枝儿亦是犹豫道:“奶奶,要不,。咱们等爷把那个苏高三抬进来后,再寻机会把她赶走?她——”她看了比儿一眼,咬了咬唇,道,“她那不知看眼色的性子,便是奴婢都能制住她……况且咱们人多……”
齐粟娘笑了出来,并不言语,慢慢。将妆台上的八宝嵌珠花钿和一些首饰收到妆盒里,交给比儿收了,才转身摸着枝儿的头,低声道:“傻丫头,这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儿……你爷心里有她……”声音一路低下去,终是消逝殆尽。
比儿忙劝道:“奶奶忒较真了些!。便是爷现下心里有她,咱们也有的是手段让爷心里没了她!奶奶是妻,她是侍妾;奶奶是主子,她是丫头;奶奶和爷是结发夫妻,生死情份,她不过是个抬进来的私ji。在外头时新鲜,爷自然看着什么都好,若是抬进来了,不消几月就不当回事儿了。到那时候,还不是奶奶说她是个什么,爷就当她是个什么?”她顿了顿,看了齐粟娘一眼,声音略高了些,道:“扬州城就好这些调调,奴婢听说,来扬州这大半年,外头那些人暗地里买下,送到爷跟前的红姐儿总有十来个,爷都挡回去了。说到底,爷心里,和奶奶的情份才是最重的。”
齐粟娘默默不语,过得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茫然看。向窗外荷塘,“听说金官投湖了?”
比儿一愣,低低应了一声,“是……”说话的声音便降下去。了。
齐粟娘看着比儿,缓声道:“要整治苏高三自是容。易,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难不成也要我逼死一条人命?这妻妾间的事儿,多半时候,不是你便是我,今日开了头,明日还会再有,去了苏高三,保不齐还有张高三、李高三。且他今儿纳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实在是过不惯这样的日子。”她垂了眼睑,挂在嘴边的笑容里参杂了些许苦涩,调子里又带了几分自嘲, “这还只是过日子的苦罢了,心里的苦哪里又能说得出呢?好在我还有些私房陪嫁……”
比儿和枝儿对。视一眼,比儿勉强笑道:“奶奶说的这话儿自是有道理,只是若往后……却未免太委屈自个儿了……”
齐粟娘摇了摇头,反笑道:“不委屈。反倒是能敞开了性子过日子,也不用天天为着个好名声缩手缩脚了……来了扬州,我天天守在后宅里,又为着孩——只觉着自个儿都傻了——”指她指着小山似的衣包,“咱们别闲话了,快些收拾好罢,别叫爷回来看着。……好在他今儿不到天亮怕也是回不来,虽不是去十弓楼,那些人既叫他去,哪里又会……不叫苏高三?”
比儿和枝儿再次对视一眼,终是什么都不得说,默默忙碌起来。
收拾停当,齐粟娘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汗渍灰尘,随意用些午饭。她换上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袄儿,玉色绉纱绢羊皮边裙子,白绡罗绣鞋,坐着官轿,带着比儿、枝儿一路到了连府。
微风徐徐,莲香握着齐粟娘的手,上了画舫。两人依着画舫楹栏坐着,透过卷起三分的湘帘白纱,看着瘦西湖傍晚的风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
“夫人头上怎的插着青铜簪子?以往用的如意金钗怎的不插了?”莲香端详着齐粟娘,笑着问道。
虽是入秋,然尚未落下的秋阳溢着燥热,齐粟娘拉了拉身上的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袄儿,又晃了晃手中的湘妃金竹的白纱团扇儿,笑道:“不是为了配色儿么?都是黄澄澄着,叫人看着忒俗了些。”说着又斜眼瞧她,掩口笑道:“若不是你这样瞪着看,谁知道我头上是青铜簪儿?怕都以为是碧犀簪子呢。”
莲香听着这话俏皮,不由笑出声来,见得齐粟娘心情大好,心下也是一缓,眨眼道:“夫人要不要叉麻雀牌?”齐粟娘立时苦了脸,见得蕊儿、桂姐儿都是精神大振,满船的媳妇丫头亦是兴致勃勃的样儿,只得叹气道:“你说要叉,我还能说不叉么?”莲香咯咯笑着,立时让媳妇们摆桌子、取牌盒、数筹子,嬉笑哄闹间乱成一团。
后舱门前,连震云与李四勤对坐在圆几旁喝酒,连震云稍稍抬头,瞟了齐粟娘发顶青铜簪一眼,微微一笑,一口喝干了菊花金钟里的绍兴烧酒。
那边已是掷了骰子,定了座次,莲香南坐,齐粟娘、蕊儿、桂姐儿各坐了东、南、西面,半叶把四方漆盒儿抱起,抽去盒上抽板,只听哗啦啦一阵响,白玉制的麻雀牌倒在红毡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