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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跟前儿,李双喜来报了喜讯,总共二十多只蛋,孵出了十只母鸡。王氏心里琢磨了半晌,啥矫情话儿也没多说,日赶夜赶地给大头和小虎子缝了两件夹层布衫子,到正月十四才算完工,巴巴的给李双喜送了去,李双喜见不得王氏客气,临走又装了半篮子鸡蛋给王氏,说是年后润泽跟着大头一块儿入学。
自打凤兰进了门,陈家就成了村里人明里暗里议论的对象,入了陈刘氏耳里,少不得生了些闷气。整日没啥心情,连门也不出。原本打算赶年前儿要给翠芬说亲,也一直拖着没办,也就是赶上过大年喜气,加上年跟前自家的母猪下了一窝崽儿,卖了些钱儿,陈刘氏连日来才算露了些笑脸儿。
新年一过,王氏见婆婆成日也没个动静,心说润泽入学的事八成又要再推脱了。
陈铁贵见媳妇发愁,知道媳妇一直惦记着润泽入学的事,想想也是,过了年润泽也十岁了,这个年纪是时候上学堂了。便将想法说了:“今后地里少了润泽一个劳力也不碍啥,他要能学进去,咱们就供着,要是考不上,再回来务农。”
王氏幻想着儿子将来中了秀才,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嗔怪丈夫,“别说是秀才,就是能多认几个字儿也是光宗耀祖的事,饭后你再问问咱娘,这事你说了不算,还得娘答应了才能成。”
晚饭后,陈铁贵寻了个空,跟他爹她娘说了说润泽入学的事,陈刘氏虎着脸儿不吭气,陈二牛叹着气,“农家人不好好种地,认识几个字能咋?能吃饱还是能穿暖?”
陈铁贵急出了满头汗,“念书也不是个坏事,将来要是念好了,可比种地有出息!”
陈刘氏哼了一哼,轻蔑地说:“能有啥出息呀?正宏念书念了有些年头了吧?现如今还不是在家给他娘种地呢?”
陈铁贵声音尽管弱了几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着,“认字儿多到底不一样,咱宝珠的名儿还是人家给起的。”
陈刘氏吊着脸儿数落,“光每年入学就要三十个蛋,可不少了,一只母鸡一年才下二百来蛋,咱家那几只老母鸡,得下多少天儿?每天喂的粮食不要钱儿?”
陈铁贵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可想想,没有办成媳妇心里惦记了一年的事,心里还是不踏实,又不死心地问:“每年的鸡蛋也不从咱家拿,我跟秀儿自己想办法还不行!”
陈刘氏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上了炕,眼儿也不抬地说:“自个儿看着办,你要问我和你爹的意思,润泽这学就别上了,咱家祖祖辈辈那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不兴读书那一套,就是读了又能读出啥出息来?那秀才是那样好考的?痴心妄想!”
王氏刚哄着宝珠睡下,陈铁贵就黑着脸儿进了门,王氏知道事情没说成,刚想说过不成了就分家,旁的不说,上学又不是啥过分的要求,那鸡蛋也没让家里拿,自个儿子入不入学也要看婆婆的脸儿,这日子过的也忒窝囊了。
这些话儿原也在心里头闷了好些天了,刚要不吐不快,陈铁贵重重放下茶杯,一拍桌子,“明儿就先带着润泽到先生家看看。”
王氏奇怪,“这是咋的了?娘同意了?”
陈铁贵皱着眉说了说陈二牛跟陈刘氏的意见,又说:“我看咱润泽能行,将来就是考不上秀才,多识几个字,乡里乡亲跟前儿也受人敬重!”
第二日,王氏两口子带着三十个鸡蛋,领着润生润泽俩小子去了私塾,燕头村在附近几个村里算是个小村,私塾也只有一间,教书先生姓朱,是个老秀才。
因平日里也不常来往,虽然离得也不远,却也是头一次打交道,教书先生随口问了几个问题,见润泽吐字清晰,答的有模有样,字儿也能认十来个,倒也十分满意,抚着胡须笑着收下了蛋,嘱王氏两口子正月一过正式送润泽上学来。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着,正月一过,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润泽跟李双喜家的大头一块入了学。早上去,晚上赶饭前回来,王氏也总算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
宝珠的小身量也跟着长了些,这日,王氏正在灶房里忙活,忽然就听见润生在外头大喊,“娘快出来,小妹会叫了!”
王氏一惊,放下手里的活计,胡乱抹擦了两把就往外跑,张凤兰抱着宝珠对王氏笑,“宝珠再给婶婶叫一个?”
宝珠指着润生,小嘴一张,奶声奶气的一声儿“哥”准确地传入几人耳中。
宝珠原想着,她作为一个灵魂接近三十的成年人,自然不需要像婴儿一样学话儿,只等声带发育好了,随时就能张口。可又一想,没有人教,贸然就开口了,岂不成了神童?今儿正巧张凤兰在院子里指着润生教宝珠叫哥哥,张凤兰随口教了两回,宝珠马上就跟着说了一句,喜的张凤兰又教“婶子”,宝珠不敢再卖弄,张着小嘴儿只叫着她哥润生。
王氏乐的眉开眼笑,抱过宝珠亲了又亲,晚饭后就跟陈铁贵叨叨起这事。
王氏抿嘴儿笑,“咱宝珠就是聪明,润泽那会儿也有一岁才学会喊人吧?”
陈铁贵一脸平静,心里还是挺得意的,“这有啥稀奇,咱的娃儿还能笨到哪去?”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拜访郎中
春天一到,天气渐渐暖和了,王氏推开房门,乍然间发觉院子忽然亮堂起来了,空气也不那么寒凉了,似乎就在****之间,院子里原本还光秃秃的小树枝上悄摸地发了几骨朵嫩嫩的新芽。
王氏熬好了苞谷珍子,从菜坛子里挖了两大勺咸菜,取了二十来个饼子,一进堂屋,陈刘氏两口子已经起了身,张红玉也早早领着良东坐下了。
陈刘氏伸出一根手指将眼角一粒眼屎拨拉走,打了个哈欠坐了下来,拿起一块湿帕子抹擦了一把脸,一抬头,扫了一眼儿润泽,问:“最近先生教啥啦?”
润泽老老实实叫了声“奶奶”,说:“先生教的三字经。”
陈刘氏努努嘴儿,拿起一块儿饼子,边吃边说,“三字经是啥经书奶奶也不懂,难不成那经里头还教咋种地,咋养家了?”
润泽望了她娘一眼,不知道该咋回答奶奶的问题,他年纪虽不大,但也到了知晓些事儿的时候了,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出奶奶不乐意他入学。抿了抿嘴儿,小声说:“先生说了,三字经是用来启蒙的,将来识字多了就能学四书五经了。”
陈刘氏动动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儿,“读那么多书还不是个种地的?”
润泽绷着一张小脸儿反驳陈刘氏,“先生说了,多读书将来可以做官!”
陈刘氏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们那老先生说起话儿来也有意思的很,读了一辈子书,不还在咱村儿里教书呢?甭听他胡扯,要能做官他咋不去呢!”
王氏笑,“话可不能这样说,那朱夫子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到底跟咱不一样儿,咱读书也不图将来做官,就让润泽多识几个字,多长长见识也好。”
张红玉放了筷子,抿了抿嘴,对陈刘氏说,“娘,我觉着大嫂说的在理,过些日子我想让良东也跟着润泽一块入学。”
陈刘氏猛一抬眼,“咋?一个个还都想做官了不成?笑话!娘种了几十年的地,啥样人没见过?那念过几个字儿的,还不成日指着种地过活呢?”
“良东还没去,娘咋知道良东读不出来?”陈铁富放了筷子笑,“大哥小时候还没我机灵呢。这会润泽都入了学,就让良东也跟着去呗!”
陈刘氏狠狠瞪了二儿子一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崽儿会打洞。就你这雌崧脸儿,还指望啥?”
又对张红玉好言说:“你大哥先要送润泽入学娘就不同意这事,现如今你又起了这心思。要让娘说,良东是独子,将来读书去了,地谁来种?要说这么些年了,你这肚子也该有动静了呀?你大嫂比你早一年入门,如今也三个娃娃了。”
张红玉眼神一黯,低着头不吱声了,陈刘氏又念叨陈铁富,“钱儿攒不下几个,娃儿也生不下,你们两口子成日也不知过的啥日子?”
陈刘氏一通反对,又拿生娃儿的话题来说事,良东到底没入成学,张红玉再不乐意也只得悄悄闭了嘴。宝珠再眼拙,也看的出二叔对二婶极为冷淡,一直不生娃儿的事,多少还是二叔的由头。
早春二月,正是红薯育苗的时候,这日,全家下了地,只余王氏留在家里头做饭。原本做饭也是家里头女人一人一天,可王氏前头得的头疼病受不得累,干上两日活就犯上一回,镇上开的药反复吃了几帖,头疼也只能缓解一些,陈铁贵思忖着,就连镇上开的药都治标不治本,这病兴许要慢养,于是就跟陈刘氏商量着,王氏在家歇上个小半年再说。
去年秋后收了苞谷的地里头种的土豆该收成了,再接茬种些红薯。说起来,早春的农活倒也不算忙。陈刘氏嘴上自然是咕哝了些日子,不过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王氏正在灶房里头忙活,就听着李双喜在院儿里喊,“秀儿,在屋头不?”
王氏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笑着出来招呼,“先到我屋头坐!”
李双喜笑笑,一抬脚进了屋,“有个好事跟你说。”
王氏进屋解了围裙儿,问:“啥事?”
李双喜翘起二郎腿儿,一颠一颠地,“咱村儿来了个郎中!”
“嗨!”王氏一拍大腿,“我当啥事呢,这事儿我咋不知道?听说是打南边来的,领了个小娃娃,看上咱村子山明水秀的,跟赵家租了五亩地,在村儿西边盖了房住下了。”
李双喜咧一眼儿王氏,“我说的好事你可就不知道了,那郎中前些天看好了我家大富的腿!”
王氏奇道:“真的假的?你家男人那腿少说也好些年的毛病了吧。”
李双喜笑,“可不是,前些天收土豆,又疼了一回,那膝盖,肿的跟包子似的!也就赵家大儿媳,跑来跟我说那郎中有些本事,我跑去请了一回。你猜咋了?”
王氏嗔怪,“快说吧,我哪儿能猜出来!”
“那郎中也神,用几根银针给我家大富扎了一个来时辰,开了几帖药,修养了几日,今儿个早上已经能下地了。”李双喜眉飞色舞地说着,“你那头疼病,镇上都没看好,兴许他就能给看好!”
王氏心里一喜,琢磨着兴许还真碰上了神医了,问李双喜,“那几帖药管你要了多少钱儿?”
李双喜叹口气,“那郎中可是个大好人,愣是一分钱儿没要,今儿我家大富能下地了,送了两只公鸡跟十来个鸡蛋过去,推了半晌才收下呢!”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王氏想起一些日子没送鸡食儿了,又拿了装好的一袋小米配包谷面儿给了李双喜,这才回屋琢磨起这事来。
看病开药,连钱儿都不收,听李双喜那样说,王氏心里头更放心了,晚饭过后便把这事跟陈铁贵说了说,媳妇看病,陈铁贵自然没有二话,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就往村儿西边赶,王氏想了想,把宝珠也抱上了,说:“有病没病的,叫郎中给咱闺女儿也瞧瞧!”
到了村儿西头,一眼就能望见两间新盖的茅草房子,外头围了一圈儿篱笆,王氏两口子走近了些,瞧见院子里晾了好些草药,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正蹲在门口,伸出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