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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亲身经历了西霞的覆灭之后,温婉才弄明白前因后果。
昔年秦怀做为区区一个藩王,又受建安帝制约,手里哪有五万兵将?汤城的援军只占了绝少数,其余的根本是苏暮寒命林源守兵全力相助。
因为前世的林源守将后来并不姓沐,而是姓苏。
苏暮寒在崇明八年春天远走边城,一举夺了边城的大将军之职。仗着安国王爷的身份不听君王号令,对周遭已然臣服的小国大开杀戒,美其名曰替父报仇,实则成就自己矫勇善战的名声。
兵权在握,苏暮寒又在朝中呼声颇高,钱唯真、刘本等人替他一力叫嚣,加上慕容薇在楚皇后面前推波助澜,导致崇明帝四面楚歌、举步维艰。
苏暮寒权倾朝野,牢牢把持了兵部,将镇守林源的沐将军一脚踢开,转而任命了自己的一位堂兄,替来日增援秦怀打下基础。
过往种种,早被温婉在一次一次梦醒无眠的深夜里想了个清清楚楚,深恨余生唯有郁郁,再难得报深仇。
未料想,命运的转轮辗辗推动,一切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候。
这一次,林源城不会落在苏暮寒手中。若秦怀依旧敢弑君夺位,就让上一世替他铺路的林源守军斩断他的后援,看他与苏暮寒如何再成一丘之貉。
温婉心情起起落落,将前事分析了个透彻,恨不得此时立刻便与秦恒并肩,将秦怀的阴谋一一粉碎。
回到含章宫,想着应下楚皇后,要就自己的婚事亲自向楚朝晖开口,温婉使人先往安国王府送信,说自己今日会回去小住。
传了热水沐浴,埋身在温热的大木桶中,任那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温婉缓缓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她将手臂搭在木桶的边缘假寐了片刻,瞧着斜阳的余晖淡淡洒上雕花的窗棱,才从木桶中款款立起身形。
由贴身丫头沉香服侍着略做妆扮,温婉梳了个簪花髻,换了身乳白色绘绣墨荷的对襟琵琶扣帔子,青绿色的十二幅湘裙逶迤如水,外头搭了件石青色宝瓶葡萄纹夹层斗蓬,这才登上了去往安国王府的马车。
安国王府内这两日依旧是暮气沉沉,正院里静到鸦雀不闻。
苏暮寒毫无意外地得了梁锦官的回音,两个无耻之人一拍即和,约下后日一早出行,辰正时分在南城门会面,然后直奔无锡。
纱窗日落渐黄昏。初冬天短,沧浪轩内已然点了灯,内室里苏暮寒正瞧着乌金将包袱摊开,收拾这几日的行装。
天气渐渐转冷,乌金从橱子里寻了两件出着风毛的大氅出来,捧到苏暮寒面前问道:“王爷,还是带几件厚衣裳吧,硕风一起,一早一晚都添了凉意。”
第五百五十二章 参商
这件青色狐领大氅打从去岁收起,便再未穿过。
抚摸着那上头以金线描绣着的四合海浪纹,其间米白与墨色间杂,又有点点碎金闪烁,显得华贵而清美。如明月阴晴圆缺、如海水潮起潮落,无言的哀伤渐渐蔓延在苏暮寒心间,他有片刻的惆怅。
依稀记得去岁腊八那一日,自己便是穿得这件衣服入宫。那时,他与慕容薇在御花园里堆着雪人,一任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前一刻岁月永恒的静好,就是在那一日摔得粉碎。
是凤鸾殿的大太监肖得福来得突兀,叫他晓得了父亲的死讯,也是那一日与慕容薇之间有了裂痕。如同这衣襟上两排并行蔓延的波浪纹,各自逶迤如水,永远保持了那样的距离,两人渐行渐远没了交集。
本不想捎这件衣裳,却一时忽略不了过往。他与她的青葱岁月,曾经那样柔软与纯真。苏暮寒偶一抬头,望向多宝阁的隔层,瞧见有一盏小巧的花梨木六棱莲花宫灯还未刻成,似是被自己冷落了许久。
慕容薇总是喜欢些手工刻制的东西,他偶尔也会投其所好,这盏尚未完工的梨花宫灯便是其一。其实,即便如今已经刻成,他也不会再送到她的手上。
动若参与商,不如不相望。苏暮寒深知打从自己决意与西霞抗衡的那一刻起,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了未来。
他日君临天下,纵然坐拥后佳丽三千,依然难取一人芳心。
无论他如何想着弱水只取一瓢饮,纵然捧上皇后的宝座,她也会弃如敝履,再也不会是以往待他全心全意的慕容薇。
两个人的情意,随着去岁腊八节的簌簌落雪、随着除夕夜的一袭麻衣、随着今春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水、随着自己一意孤行的袭爵,早已消失殆尽。
孤影阑珊,苏暮寒心上无端起了酸楚。望着乌金等待的问询,他鬼使神差使般应了一声:“也好。”
瞧着乌金麻利地将大氅折叠,放进靛蓝色遍地金的包袱里头,苏暮寒怅然起身,将那盏只雕了轮廓出来的宫灯取下。
他拿在手上端详了良久,方递给乌金,喟然轻叹道:“刻得不好,不必放在这里碍事,拿出去扔了吧”。
乌金一言不发,从苏暮寒手上接过官灯往外走去。临到廊下,他怜惜地瞅了一眼,小巧的宫灯细致精巧,连上头细小的花纹都栩栩如生,又有哪里不好?
回想起苏暮寒那几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再回想起沧浪轩内曾经洒落的欢笑,乌金深知昨日的一篇已重重翻过,心上也有些寥落。
终是狠着心将宫灯丢弃,由着这名贵的花梨木滚进小厨房劈好的木头里头,落得一堆废柴的下场。
凝望着苏暮寒房中淡黄的灯火,乌金无声地叹口气,敛容掀开了帘子。
这一对母子间的关系,并未因着苏暮寒要出远门而有所改善,几乎可以用冰点来形容。除去早晚请安问好,苏暮寒依然恪守着往日该有的规矩,其余的时间,实在不想多留在正房一刻。
掰着手指头细数,楚朝晖都数不过来,打从苍南回来,儿子究竟有多久没有陪着自己在正房用膳。
礼仪恭谨,言辞有度,母子二人的对答都成了公事公办。
楚朝晖偶尔问起苏暮寒的起居,他都是一幅恭敬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模样,如同背书一般,向楚朝晖细细述说一番,只是言语里再没了儿子对着母亲的温度。
这样的局面,对母子二人都是煎熬,却是谁也不想示弱。
前些时日楚朝晖一仗翻身,赢得了约束儿子的权利,却也失了儿子的心。
如今儿子已然不必受自己约束,母子二人依然难以回到从前。
幸得辛太妃时时守在身边作伴,楚朝晖还是偶尔寂寞难捱,忍不住回想从前,儿子与慕容薇都年少无忧的时候。
那时候苏睿常年不在家,府中也只有她们这几个主子,因着多了年轻人的欢笑,便显得有生气得多。不像如今,整个院落都似似垂垂的老妪,每日苟延残喘,不晓得哪天便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闻得明珠来报,沧浪轩中正收拾着行装,定了后日一早便要出行,楚朝晖只能深深一叹,无言地阖上了双目。
幸喜温婉打发人来说,稍后便要回府,还要在这里留宿,楚朝晖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容,向辛太妃道:“阿婉打从受封,还没有回府中来过,我到想念这可心的丫头,终于盼得她肯回来。”
虽被冠以太妃的名头,辛太妃不过花信年纪的妇人。今日着了件湖水蓝的暗纹缂丝掐腰夹袄,十二幅玉簪白的素面杭绸湘裙,一颦一笑间依旧巧笑嫣然。
她含笑起身应道:“郡主谢了身上差事,自然要与旁人做些交接,她素日可是秦姑姑的左右手,肩挑着凤鸾殿的半片天空,想是这些日子并无闲暇,才不得空回来探望老夫人。”
说到老夫人几字,辛太妃舌上打突,真是万分不甘。只觉得那个“老“字刺人,不过几日间,自己与楚朝晖都长了辈份。
楚朝晖到未留心,只是点头道:“难得她今日有空,能陪我好生聊上几句。”
辛太妃哄着楚朝晖高兴,随声附和道:“正是,郡主蕙质兰心,婢妾也瞧得欢喜。夫人每次见了,都能多笑几回。”
见楚朝晖眼中神采斐然,比往日添了许多色泽,辛侧妃唯有心里婉然轻叹,柔声回道:“郡主这个时辰回来,正好陪着您好生用顿晚膳。婢妾去厨房瞅瞅,今日有上好的竹荪和猴头菇,叫她们拿来煲汤。再制几碟子郡主爱吃的点心,要他们配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总该比往日丰盛几分。
楚朝晖含笑应允,提醒说温婉爱吃黑芝麻馅的椒盐香酥饼,再来一碟烤得焦香的菊花酥,其余由得辛太妃先去安排。
天边晚霞将落未落,正是浓彩重金、漫天璀璨绚丽的时候,温婉的马车由安国王府的侧门进入,缓缓停在垂花门前的一树花墙前头。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天伦
瑰丽的晚霞铺陈,均匀地洒落在安国王府的院子里,仿佛披了件橘红色的霞衣。一树金杏成熟,如挂着一只只金黄色的灯笼,在晚霞中格外绚丽。
一抹绯红的霞光动人,缓缓移上温婉的淡色衣衫,又映上她清丽的双眸。
生怕楚朝晖等得焦急,温婉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搭着沉香的手往内院走去。
楚朝晖这些日子不理妆,容色间有些憔悴,生怕温婉晓得心疼,特意叫明珠替自己重新梳洗。
她挽了个低低的发髻,端正地插了根如意纹碧玉发钗,还在发髻上簪了两朵小小的苍蓝色堆纱雏菊,此时换了件天青色银线描绣垂丝菊花的杭绸帔子,肩上搭了块柔软的苍蓝色素面杭绸披帛,松松挽在袖间。
孝里不施脂粉,楚朝晖只拿玫瑰香膏细细掩了眼下淡淡的乌青,又用螺子黛重新画了眉,便瞧着精神了许多。
听得下人禀报,温婉已然进了垂花门,等不得她进屋,楚朝晖含笑招呼着辛太侧,两人往外头迎去。
明珠出了门,觉得寒意扑面,想要折回身去取楚朝晖的披风,被她摆手制止:“就立在廊下,这一时半刻的功夫,有什么打紧。”
辛太妃赶紧与明珠一左一右,扶了她的臂膊,轻轻笑道:“您也真是心急,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得,这般不爱惜身子,少不得赚郡主埋怨几句。”
人辞逢喜事精神爽,听得辛太妃排揎,楚朝晖只是掩唇轻笑,反而满脸幸福的期待。一路出得暖阁的门口,往外头的抄手游廊走去,就立在廊下的鹦哥架前专程等着温婉。
温婉与沉香一前一后进了内院,转过那幅麻姑捧寿的紫檀大插屏,踏上了铺成冰裂纹的六棱石子甬道,娟秀的身形在黄昏的风里格外袅娜。
石青色宝瓶葡萄纹的斗篷被风掀起,温婉步履匆匆,行走间露出一缕青绿色的裙裾,上头绣着的一枝石青色玉兰花格外引人注目。
方才跨过正房的门槛,温婉便瞧见楚朝晖并没有等在房里,而是由辛侧妃虚扶着,正立在廊下等候。
一个鹦鹉架斜斜挂在她的头顶,里头那雪白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发出婉转的啼叫。发髻梳得端庄,身上天青与素蓝搭配的衣裳内敛而肃静,楚朝晖慈祥的笑容从眉梢倾泻,明媚而又温暖,就那样亲切地望着自己。
在襄远伯府里,温婉很少享受到亲情的滋润。父爱是天方夜谭,大约襄远伯自己都记不清府里一共有多少庶出的儿女。
母爱极为可怜,并非周若素不疼惜自己的女儿,只是叫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