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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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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晨箫爱屋及乌,早存了维护之心,笑道:“哪个不是打从年少轻狂一路走来,皇子年纪小些,自然童真一片。晨箫每每忆及,到羡慕往昔烂漫无限,更羡慕你们姐弟情深。”

    同父异母的兄长姐妹们,顾晨箫一个也不亲近。年少时光多是与母妃长居琴瑟宫内,纵有天真烂漫的时刻,却享不到手足亲情。一番羡慕慕容的话语中,的确含了几分真情。

    秦恒听得顾晨箫与慕容言语亲近,言语中大有维护之意,想来有关于康南有意与西霞联姻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求娶温婉,与顾晨箫便不是情敌,更不牵涉两国利益。想到面前这二位,日后定然是两国的栋梁之材,到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和盟友。

    想到这里,秦恒也微微一笑,似是缅怀,又似是伤感:“说来惭愧,恒当日见到那一幕雪地趣事,心里丝毫未觉顽劣,到添了倾慕。恒自小养在父皇身边,纵然溺爱,最缺少的却是童趣,更枉提什么手足情谊。”

    想来秦恒虽然早早贵为太子,他的身世却最堪怜,自小便没了母亲的教养。建安帝再疼惜爱怜,却被朝政牵涉到多半精力,放在他身上的时间有限。

    也是因此,秦恒从小便养成了寡言的性子。建安帝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有时独自躲在房里读书,有时又溜到无人的地方蹲在草地上看蚂蚁搬家,一个人一待就是大半天的功夫。

    秦恒略带伤感地提及自己的儿时,到惹得顾晨箫与慕容唏嘘。

    褪下各自身上的光环,纵然各人经历不同,他们都有过最欢乐与无忧的童年。几句话将关系拉近,比去年腊月里的相聚更添了几分情谊。

    几个人将旧事就此打住,语风一转,提到边城的战事上头。

    建安以北尚有胡虏,康南以南边疆不宁,西霞边城之外,更有蛮夷虎视眈眈,时不时便会开战。幸好如今高丽与扶桑尚算安宁,海上一片平静。

    秦恒与顾晨箫年纪大些,看问题自然敏锐。两人侃侃而谈间,慕容更多的是倾听与探究,间或发表一点建议,都是中肯而自然。

    瞧着一片欢娱,辞别了两人,打从宁辉殿出来时,慕容小脸上未可查觉地浮现出一丝沮丧。

    横亘在年龄上的差距无法逾越,纵然几位太傅悉心教导,又有陈如峻时时提点,慕容却深觉难有一日千里的成就。今日与两位殿下谈话,慕容立刻便查觉到,自己的眼光还不够长远,看问题不够全面,缺了统揽全局的魄力。

    便好比良将易得,一帅难求。他可以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先锋,却缺乏着中军帐中运筹帷幄的从容。

    大半年的历练说短不短,慕容平时也试着拿自己的想法与父皇的决断相比较,好几次他认为自己考虑得完美无缺,却总会被崇明指出小小的纰漏。

    似是到了一个瓶颈期,慕容深觉自己止步不前。他越来越多的沉默里,夹杂着自己对自己的不确定和猜疑,显然犯了为君者的大忌。

    慕容忽然不想回去面对那无止休的通史与舆图,他想要片刻的放纵。

    打发身边跟着的人先回宫,自己只带了小常一个,慕容默默转到了御花园中,坐在湖边倚着一颗大柳树下出神。

    小小的年纪,给予自己的期望太过完美,慕容只想与父皇分担肩上的重担,却忘记了拔苗助长本身就是一种偏激。

    大柳树崎岖的身型硌得他脊背生疼,慕容微蹙的双眉纠结成一条细线,嘴唇紧紧抿着,被树丫间筛落的阳光照射,略显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郁与落籍。

    叮咚一声,伴着轻脆的笑意,慕容脚下的湖面上荡起几圈细碎的涟漪,有水花溅上他白皙的小脸,也打湿了他湖绿色的锦袍。

第四百七十章 规劝

    微微的柳枝扶疏,湖面上倒映着自己模糊的剪影。慕容不怒自威,低喝了一声:“是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一颗古榕树的后头,闪出汤伽儿古怪精灵的笑脸。她着了玉簪白的暗纹掐腰夹襦,一手提着靛蓝色镶大红阔褶的裙裾,另只手里还握着块小瓦片,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方才便是她瞧着慕容目露纠结,用这种小瓦片在水面连打几个水花,有几滴溅上了慕容的脸颊与衣衫。

    见慕容开口,汤伽儿走近了几步,盈盈下拜,声音如珠落玉盘,叮咚作响:“伽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原来是伽儿姐姐,快快平身”,慕容多次听慕容蕙提及她这位伴读,言语间总是赞叹有加。几个月的相处,他自己也对这位心志坚韧、言语质朴的小姑娘十分欣赏,话里添了些敬重。

    汤伽儿谢了恩,走到慕容离几步远的地方立住身形,望着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黯然神情,关切地问道:“三皇子今日不大开心?”

    慕容随意折了根柳枝拍打着水面,掩饰地笑道:“只是累了,略坐一坐。与伽儿姐姐说了多少次,日后唤我阿便是。”

    汤伽儿微笑颔首,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向小常招手笑道:“没听见你家主子累了么?还不去沏壶茶来与三皇子解乏。”

    小常知道两人的熟稔,自然领命而去。

    汤伽儿便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慕容的一旁,善解人意地说道:“阿蕙曾说,旁人若是不开心,那眉头会蹙成团疙瘩,阿若是不开心,眉头一定会蹙成条直线。你自己瞅一瞅,是也不是?”

    取出随身携带的鹅蛋形小镜子,汤伽儿调皮地递到慕容面前。虽是调侃,一缕关切的神情却质朴而自然。

    慕容接了镜子,从里头瞅着自己皱成风干桔皮一般的眉头,哪里瞧得出什么直线与疙瘩的区别,心内不觉哑然。

    讪讪将镜子还给汤伽儿,他将柳枝往湖面一扔,双手抱住了膝盖,诚实地说道:“这些日子是有些不开心,只觉得心上一根弦绷得太紧,到似要断了一般。”

    慕容蕙与慕容年岁接近,与璨薇宫内的长姐不同,到是两人之间走动得多些,自然与汤伽儿也算熟悉。瞅着汤伽儿微黑的脸上灿若星子的明眸,还有一脸真诚的表情,慕容忽然有种想倾诉的冲动。

    他接了小常沏来的茶,挥手示意小常远远退后,这才安静地与汤伽儿聊天。

    “伽儿姐姐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明明费尽了心力,却总是有所不及,满脑满心都是疲惫?”慕容不加掩饰的脸上添了些落籍,显得无精打采。

    汤伽儿从袖间取出一方天青色的丝帕,从湖边汲了凉水递给慕容擦脸,安静地点了点头:“伽儿从前时常感同身受。”

    见慕容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汤伽儿亦学他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我与祖母在乡间待得久了,住不惯府里的雕梁画栋。几位姐妹妹嫌我粗鄙,不肯真心相待,连母亲也瞧不起我满口的桑麻与民生。”

    汤伽儿沉浸在对过的回忆中,有些话藏了多时,竟不吐不快。

    秋风徐徐吹动她的衣袖,那张干净清秀,总被慧黠轻快的笑容掩盖的小脸上显出沉重的沧桑。

    时至今日,汤伽儿也只是不足十岁的小丫头。她与祖母从苍州来到皇城,不晓得有多渴望父母对她的疼惜。

    她认真地收敛着在乡间养成的性情,看着母亲的脸色,仔细学着府中姐妹梳妆穿衣、早晚请安,可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无法因为短时间而改变。纵然有祖母为她撑腰,几位姐妹私底下还是笑她东施效颦。

    汤伽儿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模仿着家中姐妹的样子,想要成为父母眼中的名媛淑女,可惜她的努力与成果却总是以反比的增长,更成为旁人的笑料。

    有段时间,汤伽儿即失却了过往的纯真,更学不会姐妹们的矜贵,常常一个人无助地躲在房间里哭泣。

    记不清是哪一个清早,窗外的晨曦映上青碧的窗纱。从半开的窗扇望出去,能瞧见梨树的枝头上有两只还黄鹂婉转地歌唱,汤伽儿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望着闺房内青碧色的承尘静静凝思了许久。

    就是在那一刻,汤伽儿下了决心,既然做不成旁人喜欢的样子,便要开开心心做回自己。

    祖母领着她走到两人共同种下的丝瓜与青毛豆架前,指着那些瓜豆慈祥地凝望着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些人天生便与旁人不同,何必要求一颗瓜非要长成豆的模样?”

    读书不多的祖母走过了六十多年的路程,变得睿智而平和,她握着汤伽儿的手,认真对她说道:“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能把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出彩才算是真本事。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要攀比,更不要丧气。”

    汤伽儿醍醐灌顶,她不再应和父母的眼光,不再随着府中姐妹的装扮,而是认认真真做回自从前的自己,照着喜欢的样子去活。

    依旧与祖母忙活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汤伽儿挽起衣袖亲自浇水施肥。慕容薇送她的《齐民要术》更成了宝贝,被她翻来覆去读了多遍,加上自小在乡间的耳濡目染,很是得了些精髓。

    祖父在内阁任职,分管着工部的各项要务,有时与祖母探讨一二。汤伽儿从只是旁听到偶尔插上几句,再到后来,汤阁老竟越过了祖母,一本正经与孙女讨论工部农田水利的推行。

    汤伽儿不仅活出了自己喜欢的样子,更赢得了父母的尊重。往昔以为她顽劣不羁的父亲看到了她的才华,专程带着她去书斋寻了许多从前的孤本,要她依着自己的喜好,致力于农桑研究。

    被慕容蕙选为伴读,不知羡煞了多少府中姐妹。她们不再嘲笑汤伽儿的装扮,汤伽儿偶尔回府,都被当成众星捧月一般。

第四百七十一章 网破

    杨柳抚过脸颊,秋阳灿烂而明媚。

    汤伽儿扬起黑如曜石的眼,认真拍拍慕容的臂膊,诚恳说道:“阿,我晓得你从宁辉殿出来,有几分能猜到你此刻的心情。须知欲速则不达,他们比你多吃了几年米油,自然添了阅历。假以时日,明珠不怕蒙尘,你何必拿旁人的长处对比自己的短处。”

    慕容心间也似柳枝间筛落的缕缕金芒,阴霾渐渐被阳光代替。

    一向泼辣大胆的汤伽儿也曾有过那样孤单与无助的时刻,一局钻了牛角尖的死棋地被她盘活,且下得更加精彩。

    慕容轻轻呼出胸中一口浊气,觉得轻松了许多。想是自己总拿旁人的长处对比自己的短处,觉得处处失败不堪,有些撞了南墙不回头的死心眼。

    他向汤伽儿轻轻一揖,脸上的笑容干净澄澈:“多谢伽儿姐姐开导,阿如今心里亮堂多了。”

    汤伽儿侧身避开,并不受他的礼,只郑重说道:“阿,你任重而道远,将来是要打理整个要西霞的人,岂能为一点小事便自己先乱了心?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星半点的挫折又算得什么?”

    “我晓得了”,慕容立在柳树下,还未长成的身量笔直而挺拔,眼里透出从前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盖过了灿灿金乌的日光。

    汤伽儿天青色的丝帕依然被他握在手上,那一方天青如玉,又似是空山新雨的晴空,随手剪下最亮眼的一段,那样澄净而剔透。

    丝帕如人,更如同一颗最干净的内心坦然经受着日晒雨淋,又经历着风雨同舟,让慕容舍不得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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