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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晓之以情,有人动之以理,明明一件不合时宜的事,说到最后竟到成了钱夫人杞人忧天。钱夫人一张口辨不过那父子三人的舌灿莲花,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只有向女儿妥协。
次子京中待命,长子却可远行。
猛一眼瞅到了对面温文尔雅的大儿子,钱夫人心下稍定,与丈夫说道:“若是瑰儿铁了心要去,也不是不行,妾身只怕她一人远行不成体统。老爷便给枢密院那几位同僚打个招呼,要他兄妹二人一道也好。”
长子钱玟在枢密院任职,得了上司关照,手上十分清闲。若在往日,由钱唯真打个招呼,漫说游历大理,便是游走天下也不成什么问题。如今却是多事之秋,单单钱瑰出京都怕引起夏钰之的疑心,钱唯真又如何敢公开安排儿子的行程。
对这位阁老府的幺孙、崇明帝手下的大红人,钱唯真如今大感头疼,畏惧之心甚至超过了新任的兵部尚书许三年。
潜龙卫的手段高明,背后又有老太君一力支撑,这位新任的两品大将军势力渗透之快,可说无孔不入。
细细查访下来,扬州汇通钱庄的背后真有人在暗暗推动,钱唯真的人发现过潜龙卫的踪影。如此便做实了本就是是崇明帝在背后驱使,夏钰之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让夫人知道,钱唯真耐着性子向夫人解释,女儿身上没有封诰,出趟皇城不必上报朝廷。儿子却有官位在身,没有许可不得私自出京。
钱夫人对这些政务本就不通,父子三人说得信誓旦旦,她只好打消了由钱玟陪同的想法,却终究是牵肠挂肚。
钱唯真劝道:“如今官道太平,瑰儿多带几个侍卫,再请几位保镖。我说与好友在边陲迎接,还有什么不放心。”
钱夫人兀自犹豫着不吐口,钱唯真将脸一沉,添了几分薄怒:“慈母多败儿,还不如瑰儿想得通透。”
被丈夫说了两句重话,又见重新梳洗归坐的女儿眼圈依旧红红,薄施的脂粉掩不住哀怨的神情,越发我见犹怜。
儿女都是债,钱夫人长叹一声,算是松了口,钱瑰要独自一人去往大理的事情也就板上钉钉。
钱瑰心愿达成,望着搁在手边那碗平日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羹,却是食不下咽。
今早二哥与妻儿生离,过不了几天便轮到她与父母双亲的暂别。
钱瑰殷切希望,真得只是暂别。纵然荆钗布衣、粗茶淡饭,一家人能长久一处,便是永恒的幸福。
瞧着母亲神色郁郁,钱瑰何曾真心想要惹她生气?一时是悲从中来,睫毛又挂了几串泪滴晶莹剔透。
钱瑰推开杯盏起身,盈盈向母亲一拜,软软地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女儿不是存心与母亲怄气,母亲便依女儿这一回。母亲爱女之心,瑰儿时刻铭记在心,从今往后,再不惹您生气。”
瞧着女儿又是潸然泪下,钱唯真生怕这出戏演砸,赶紧吩咐下人将酒撤去,摆了面食与点心上来,匆匆忙忙结束了晚膳。
也唯有钱瑰这般死缠烂打地说动钱夫人,只做女孩儿家的胡搅蛮缠。若是实话实说叫她转移财产,钱夫人必定拼上自己一条命也不舍得女儿涉险。
钱瑰走出正院,回望湖绿色的窗纱上母亲如画的剪影,想起方才母亲生气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心下的酸楚排江倒海。
第四百四十章 出城
方才承诺了再不惹母亲生气,钱瑰只怕母女二人往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如今分离在即,府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甜蜜。钱瑰多想时光能够永驻,依然停留在她随时可以溺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刻。
碧梧与青衣两个丫头替她整理着行装,翻到几件大毛的衣服,还有一件孔雀呢的斗篷,青衣小心地问道:“小姐,这些东西却是不必吧?”
“还是带上吧”,钱瑰抚摸着一件玫瑰紫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记得那是去年冬日母亲特意替自己置办的新裳,自然不舍得放下,吩咐碧梧一并带上。
青衣手上抱着件莲青底子大红与金线刺绣锦上添花纹样的猞猁斗篷,还有一件秋香色掩襟夹袖银鼠小袄,疑惑地问道:“小姐此去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哪里须带这许多的东西?闻说康南冬天也暖和得很,这些大毛的衣裳不一样用上。”
碧梧比她大了半岁,眉眼间便沉稳得多,叱道:“穷家富路晓不晓得?什么时候都要有备无患。如今眼看了到了九月,回来便是寒冬腊月数九严寒,你要小姐拿什么御寒?”
话虽如此说,碧梧瞅着钱瑰挑出来的衣裳首饰,心里其实大不以为然。
几件大毛的衣裳到不为过,钱瑰此次却是一年四季的衣衫选了再选,连同凉绸冰缎的夏衫都带了足有十几件,加上鞋子、腰带、珠宝首饰,满满当当装了五六个箱笼,到似是搬家一般。
两个丫头收拾行李的时候,雪白的波斯犬踏雪温顺地抚在钱瑰膝上,碧梧看得眼睛一跳:“小姐,莫不是您还要将踏雪也带在路上。”
钱瑰拿着一把犀牛角的梳子认真梳理着踏雪光滑如缎的长毛,认真点头应道:“正是,旅途漫漫,聊以作伴。”
那唤做踏雪的波斯犬似是听懂了钱瑰的话,懂事地往她怀里靠了靠,一人一狗相偎的画面,竟然无言又辛酸。
钱唯真在民巷的那处宅子近日十分热闹,前后门大开,不时有匠人拉着些石材木料出出进进。市井民巷的百姓尤其淳朴,有好好奇心重的便上去打听。
一位管家嬷嬷模样的婆子笑咪咪立在宅子前,拿着几两碎银子请大家吃茶,又命丫头们捧出好些糕饼。
那婆子慈眉善目,端着笑脸说道:“我家老爷客居他乡,如今想要落叶归根。如今将这处老宅子翻修一下,往后与大家便是邻居。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往后便请大家多多帮衬,待新房子落成,一定请大家吃酒。”
到底是读书作官的人家礼节周全,街坊邻居们听的自然喜欢。有些人直爽,便热心肠地询问要不要帮忙。
婆子婉拒道:“我家老爷已然请了工匠,都是包工包料,便不麻烦各位。只因老爷催得急,工匠们少不得日夜赶工,大约声音嘈杂些,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老婆子先向大家陪罪。”
想是客居他乡的人归心似箭,到也情有可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人家客气在先,周遭的居民便纷纷表示谅解,便是深夜里宅院有些动静传出,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计较。
钱唯真这里便日夜赶工,打着翻盖的幌子,进进出出的匠人不断,全是钱唯真的心腹在此运作。
潜龙卫依着夏钰之的指令,只远远观望,瞧着这里如何折腾。
钱唯真便得了这个便宜,命工匠们日夜不休,几个班轮留着赶工。匠人们将马车的轱辘与车身加宽,车厢下头另设隐秘的隔层。里头分门别类,装的全是历年搜刮而来的珠宝和银票。
钱唯真一面细细梳理着钱瑰要带走的东西,一面继续遣人打探扬州的消息。有手下回来禀报,大运河离城三十余里的水面上,确实有人见到过候先生的尸体。
面目泡得有些肿胀,大拇指上那枚祖母绿的戒子却好辨认,应是候先生无疑。
至于钱唯真亲笔写的字据,连同候先生随身的行李,却是无人发觉,大约字据早已被水浸泡,行李沉到了河中。
无锡梁家对于钱唯真借银持了观望态度,扬州的粘家却不遗余力,连着三五日调动了几百万两的现银,悄悄运进汇通钱庄的后门。
也是因此,甄夫人那里才暂缓了一口气。
钱唯真听到此处,又是悚然一惊。打从候先生出了意外,自己并未再人执着亲笔信催促。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须梁家与粘家再介入此事。
无锡梁家看得通透,晓得切断了与汇通的一切联系。粘府的老太太按说并未老糊涂,这次怎么会领会错了自己的意图,还将整个粘家都押在汇通钱庄身上?
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似是张开血口,想要将粘家压榨到一干二净。钱唯真以手抚额,吩咐下人火速将消息递到刘本手上。
钱瑰择了八月二十六的吉日启程,民宅里那些马车也终于预备齐整。几辆毫不起眼的黑漆平顶马车,墨绿的丝绒窗帘严严实实,从外头瞧不出一丝端昵,内里却另有乾坤。
钱唯真生怕长长的车队惹人注目,先安排妥当人带着这些马车出城,只等着与女儿汇合。
钱瑰一行四辆马车,带了乳母、贴身的丫头还有府中护卫,乘坐钱府的马车,光明正大的从南城门出城。
除去扮做车夫与小厮的暗卫,钱唯真还打发了一队侍卫伴做客商,不远不近散在女儿四周,护送着女儿离京。
钱瑰出皇城到是轻松,下人在城门口递上了钱府的帖子,守城的侍卫慌忙过来行礼:“不晓得是钱小姐的车驾,有失远迎,您这边请。”
钱瑰吩咐下人放赏,隔着车帘与几位守城的将士道了辛苦,这几个人恭恭敬敬地开了城门,送钱瑰的车驾出城。
钱唯真不敢露面,徘徊在自己的书房内等得心急如焚。直待管家悄悄来报,小姐已妥妥出了京城,几下里人马汇齐,如今悄然并做一路往南行去。
钱唯真才算松了一口气,庆幸夏钰之未寻女儿的麻烦。
第四百四十一章 走险
生怕令人起疑,钱瑰的马车出城后先是缓缓而行,直待出了京城老远,车夫才请了她的示下,一行人将速度加快。
钱瑰倚着车厢内翠绿妆花的锦缎大迎枕,从后座挑起车帘,回望已然看不见的皇城,在心里默默与父母兄长道着别,去国怀乡的感觉尤其强烈。
今日出门时在母亲面前装作欢天喜地,心里却是咽泪装欢。
若是父亲还有一丝旁的办法,必然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涉险。这一瞬间,钱瑰真正觉得自己这才像钱家的一员,风雨之时能替父亲挑起一部分重担。
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似是从官道转入了小路,伴随着车身的摇晃,马车愈加颠簸。钱瑰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端坐在铺着团花坐褥的后座上。
座位的夹层里便是那只装有全家人户籍文书的铁匣子,被她牢牢护住,这个秘密钱瑰连碧梧与青衣两个贴身丫头都未告诉。
青衣先撑不住,一张口便想呕吐。她干呕了一声,脸白得如纸一般:“小姐,奴婢受不住了,可否说与他们歇歇再走?”
钱瑰眉宇紧锁,缓缓摇了摇头,生怕一开口自己便忍不住如青衣一样。
这才是出府第一日,往后又要躲避官兵,又要躲避盗匪,吃的苦头只有越来越多。若是连这点颠簸之苦都受不住,又如何能到得康南?
碧梧紧紧咬住牙关,渐渐品出了此次出行的不同。
打从钱瑰收拾行李起,她便处处觉得不对,又说不出错在哪里。今日出了城一路狂奔,到似是躲避什么人,碧梧越发觉得她们的旅行不会太过简单。
瞧着钱瑰亦是脸白如纸,碧梧默默从贴身的荷包里翻出万金油,先拿指甲挑了少许替她抹在太阳穴上,又随手递给青衣。
车窗外是马路溅起的扬尘,碧梧方才将窗扇开了一点儿,想要透透外面的新鲜空气,便被扑面的尘沙迷了眼。
她这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