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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一大早,如意便顶着两个黑眼圈下了炕,不顾外头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换了身乡间村姑的打扮,又问看守院子的老夫妇要了一篮鸡蛋。便一手跨着篮子,一手撑了把姜黄色的油纸伞,佯装进城去卖。
蔡家庄离着皇城近便,官道也算好走。如意在城门刚开时便进了皇城,又熟门熟路转到安国王府后门的那条街道。
街道离着集市不远,如意便提着篮子,只做打从此处路过,眼睛却悄悄往府门口望去。
细雨菲菲里,安国王府后院的院墙深深,两尊石狮子安静地把守着门户。
那两扇镶嵌着铜兽门环的黑色雕漆大门紧闭,几个守门的小厮立分立左右,分明还是往日一般的情形。
只是,两侧虽然没有白幡,那门楣上头却高悬着四只竹骨白纱灯笼,在七月的早晨,潇潇细雨里格外夺目。
安国王爷大丧之后,府里挂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白灯笼,整条道路都是白幡和帷幔。到了阳春三月间,这些东西早已撤下,如何又有白灯笼挂了起来,还只有区区的四盏?
触动昨夜的梦境,如意心上一惊,连手脚都拔凉一片。
只怕被人瞧出,如意快步走过,不敢直接上前去问。却往前走了几步,进了路旁一家吃米豆腐的铺面搭起的棚子底下。
瞅着临座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如意便装做不常进京,悄悄问道:“请问这位婆婆,那一家的府前怎得挂着雪白的灯笼,莫非为着昨天上元节,京里还有这般的习惯?”
那婆婆刚刚放下汤匙,正拿着青布帕子擦拭嘴角,瞧着如意长得乖巧,嘴巴又甜,叹了一口气道:“你原不知道,那一处宅子是安国王府。自打去年腊月里安国王爷宾了天,前几日一位侧妃娘娘又染了天花,这是刚刚过世。”
一股冷气袭上心头,如意越发坐不住,她牙齿打着颤,急急问道:“不知是哪位侧妃娘娘过世?”
“高门贵户里头的事,老婆子哪里晓得?安国王府里统共两位侧妃,自然是其中的一位”,老婆子说不明白,摇摇头叹口气,在桌上搁下两文米豆腐钱,便拿起搁在旁边的雨伞离开。
杜侧妃送自己出府时,分明有着交待后事的嫌疑,对自己半吐半露。府里又这般无巧不巧,偏偏有人染了天花。如意心急如焚,也要了一碗米豆腐,拿汤匙拨拉着想办法。
想着杜侧妃曾说,这府里自己是回不去了。若杜侧妃真有意外,自己出府便是死路一条。如意绞尽脑汁,想不出法子,唯有再转到前门,想看看可有法子打探消息。
侧妃到底只是个侍妾,算不得正经主子。安国王府的正门连白灯笼也未悬挂,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马车停在旁边,不晓得是哪个府上的女眷前来吊唁。
转了一圈,再来到角门。角门更加僻静,除去偶尔有奴仆们拿着对牌出入,更没有一丝音讯。
第三百五十章 打探
眼看天色将晚,如意还是打探不到信息,又不甘心白白走这一趟。
正焦急间,如意蓦然想起北大桥下那位于婆婆的客栈。
自打于婆婆无意间收留过罗讷言兄妹,当日嘉认亭主千里寻兄的故事被排成小戏渲染,于婆婆这处客栈便有了名声,南来北往的人都愿意来此处落脚。
于婆婆赚得盘满钵满,如今早将客栈翻修。二楼里有个饭厅,还搭了个小戏台,专供人说书唱戏,嗑着瓜子唠嗑。
人来人往的客多事杂,市井之家、三教九流里总有些人显得自己灵透,茶余饭后聊起皇城间的佚事,说不定便能听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将那篮子鸡蛋一丢,如意雇了辆牛车,一路找到了北大桥边。于婆婆二层楼的客栈在一众底矮的平房间十分显眼,瞧着无人注意,如意快步进了院子。
孤身女子住店,于婆婆最爱给人方便。如今客栈已然翻盖,比从前又多了十余个房间。于婆婆替如意挑了往里的一间,又嘱咐她洗了脸便到二楼的厅里吃饭。
如意道了谢,匆匆擦把脸,便踏着院子一角的木梯,去了二楼的饭厅。
大户千金不能抛头露面,乡间女子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如意梳着两支油光水滑的长鞭子,头上包着块红底白花的头巾,便似是最普通的乡间女子。
她看似胆怯地低着头,安安静静吃着桌上的面,耳朵却警醒地竖起,留意着客人们三言两语的闲谈。
见如意只拿着筷子拨来拨去,显然没有食欲,于婆婆便端了一碗自己腌的泡菜,搁在她面前,关切地问了一句:“可是面吃得不惯?”
如意乐得于婆婆先来搭话,只红着脸摇头,腼腆道:“小女子不大出门,方才打从安国王府后门路过,见那一溜的白灯笼渗人。如今还有些害怕,吃不下饭。”
于婆婆唏嘘道:“生老病死不过是人之常情,几只白灯笼便吓得这样,你如何敢一个人进皇城来卖东西?还没见头年腊月里安国王爷的大丧,整条街上都是白幡和纸钱。”
如意故做害怕状,揪着自己的袖口道:“往常都是小女子在家刺绣,母亲来卖鸡蛋和绣品,再选些绸缎拿回去。昨日母亲有些着凉,有几件绣品却要急着用,小女子这才自告奋勇。哪曾想到临着集市不远,便有这么一节子事。”
理由到也说得过去,于婆婆哪里往陌生人身上疑心,好生劝导了几句。
如意便又趁机问起,侧妃年纪轻轻便戗了,只怕不是什么好症候。
于婆婆是个话唠,又见如意处处奉承,说起安国王府,店内已然有旁的客人往这边瞧。只想卖弄自己消息灵通,于婆婆便咳了一声清嗓,将话匣子打开:“说起这位杜侧妃,也委实可怜…”
如意头顶嗡的一声,后头的话题便听不真切,只瞧着于婆婆嘴唇翕动,那声音却像冷硬的钢丝,尖锐有力,扎得自己心疼。
前因后果哪里听得那许多?勉强忍着眼泪,如意确定了一句:“婆婆消息如此灵通,连哪位侧妃娘娘都能晓得?”
于婆婆去瞧罗讷言兄妹时,听过两人一星半点的话风,又加上客栈内来往客人众多,添了些渲染,将这故事衬得更为丰满。
她笃定道:“统共便唯有两位侧妃,如何分不清楚?安国夫人仁厚,她虽不出面,却要另一位辛侧妃替戗了的这位连做七日法事,连衣裳都一并烧了送去,这种事情如何有假?”
如意食不下咽,勉强吃了两口面,便借着害怕,辞了于婆婆回到房中。心内已然再无怀疑,死者是杜侧妃无疑。
主子究竟沾染了什么事,才不管不顾先将自己送出府外,又留下那只沉甸甸的匣子?如意默默思忖着,寻不出什么理由。
如今也不必履行什么三月之约,如意更不信主子平白无故便染了天花,心上唯有一个信念,便是主子遭了别人的毒手。
若要替主子报仇,便唯有完成主子当日托付的事。
第二日刚开城门,如意便离了皇城,回到蔡家庄。将杜侧妃留下的匣子取出来,从里头捧出那只小铁匣,又将钥匙好生收在荷包里。
进了皇城,如意不再做村姑的装扮,而是从成衣铺子里买了身葱油绿的杭绸帔子,又将头发梳成双环髻,做了普通民女的装扮,准备去寻陈阁老说话。
旧侍郎府在桑榆胡同,并不难找。如意在安国王府待了几年,皇城之中道路烂熟,七折八拐间便打桂树胡同前头路过,要往桑榆胡同去。
苏暮寒悄悄去了一趟桂树胡同,因怕落人耳目,并未乘坐安国王府的马车,而是换了辆寻常富贵人家的黑漆楠木马车,正由胡同口往外驶出。
车帘被风掀起的刹那,他望见了与自己的马车迎面而过的绿衣女子。
一个照面间,两人擦身而过。如意低眉敛目,并未注意到那辆富贵人家的马车,更未留意到里头坐的居然是苏暮寒。
苏暮寒只是瞅着绿衣女子略略面善,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更没有往杜侧妃身边的丫头上去想。
一时想不起,苏暮寒更不留意。待那车帘放下,只低着头与苏光复说话。
如意浑然不知自己与苏暮寒碰个正着,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她小心翼翼来到陈如峻府邸前头,生怕门口的仆从势利,先递了几块散碎银子,又赔着笑脸央道:“请大哥代为通传,民女姓杜,是夫人的远方亲戚。今日前来,单为求见夫人一面。”
这也是如意的聪明处,慕容泠家道中落,难免有几门穷酸的亲戚。成与不成,能不能凭着这套说辞进去陈家的大门,总要先试一试。
若是不成,如意也做了长久打算。她怀里揣着杜侧妃的身家性命,没有胆量来回乱跑,便唯有候在陈如峻府门口,单等着陈如峻的马车回府,她便拦路喊冤。
桑榆胡同逼仄更有逼仄的好处,从里到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如意不怕死缠烂打,终究要见上陈如峻一面。
第三百五十一章 伏笔
陈阁老府的门房是位满脸络腮胡须的汉子,看似凶恶,却是正直爽快人。他将如意递过来的银子推还,客气地说了声:“姑娘请稍待”,便打发人去后头给慕容泠送信。
瞧着如意一个女孩子家,就这般立在阁老府门口大有不便,门房便请她进去,坐在茶房里等着。
陈阁老府的下人如此客气,如意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大约有几分希望。她向门房道了谢,便捧着一杯热茶专心等候。
因为心中悲愤,如意的指尖冰凉扎手,连身子也微微颤抖。她心里一直思忖着如何向陈阁老开口,那一刻钟的时候尤其漫长。
慕容泠听了门房的通传,冥思苦想间没想起自家有什么姓杜的远房亲戚。再听了门房细细描述来人的长像,依旧没有半分印象。
可怜来人是一个姑娘家,穿得整齐光鲜,却又青天白日的抛头露面。不似是穷亲戚打秋风,到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慕容泠心下略有怀疑,便吩咐先将人带进来再说。
如意垂着眼睑,虽是一幅民间女子的打扮,到底在安国王府里待了几年,是老嬷嬷们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规矩。
她随着领路的奴婢,不慌不忙地进了内院。见了慕容泠半分也不紧张,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又垂着手立在一旁,礼节十分周全。
慕容泠瞧得奇怪,端详了片刻,才笑着开口:“我有些眼拙,不知何时与姑娘相识,你父母又是怎样称呼?”
如意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叩了个头,才低声说道:“夫人恕罪,民女方才高攀,假托了夫人的亲戚。只因有些话想与夫人说,才不得以想了这个法子,还请夫人屏退左右。
如意不卑不亢,眼中却又悲愤与哀怨的神情,慕容泠便屏退一屋子的仆从,这才要她起身答话。
如意再行一礼,直接开门见山:“民女方才脱了奴籍,本是安国王府里杜侧妃娘娘跟前的一等丫鬟。侧妃娘娘早知自己将有不测,留了些东西吩咐民女将它交给陈阁老。因怕人多口杂,才斗胆假托了夫人的亲眷。”
一番话从头到尾说来,如意言语文雅,条理清晰又纹丝不乱。
宫里头那桩谋害皇嗣的案子还未落幕,这里却又跑出杜侧妃的贴身丫鬟。慕容泠曾听陈如峻提过事情始末,晓得安国王府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