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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旅出身的钱不丰微微眯其了眼,嘴角悄然勾勒起来,好小子,循序渐进、抑扬顿挫,谈判求生之道也。
候弦高说完之后,抬起头来,李治原本以为是一副恭谨的奴才样,不想竟又恢复得瑟装逼样了。候弦高再次扬声道:“陛下即已答应,侯某原是感激不尽的,可若想拿到这些东西,还请陛下继续恩准侯某的请求。”
“你是指放过一个女人?”李治问道。
“正是,这个女人原是我父侯君集幼年派给罪臣的侍女,罪臣这些年来多亏有她相伴,自问亏欠这个女人太多,今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自己的死,换她一条活路。这个女人昔年和鱼玄机曾执行着罪臣的命令去长安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过陛下,被陛下打伤了,如今被罪臣一念之差送给了蜀王李悼。可不管怎样,罪臣候弦高还请陛下能饶过她,当然,若这个女人日后还想着为罪臣报仇的话,还冒犯天家,便是死有余辜,只是主仆一场……罪臣候弦高,在此求陛下了。”候弦高又一次拜倒,咬着牙涨红着脸,身子颤抖着,眼泪迅速的挤满了眼眶。男人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也许在快要死的时候,候弦高才明白一个道理,他爱的人其实早已不是古米丫,不是孟桃花,不是李清河,更不是鱼玄机、以及一见钟情的竺寒暄,而是这个傻傻恋着自己,终日陪伴着自己的小女人,一个傻女人——离水。
“候弦高,朕私底下真的开始有点崇拜你了,是条汉子啊,为了自己爱的人,不仅放弃了逃跑,放弃了来日复仇的机会,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你有点让朕感觉到震撼自愧不如了,貌冒昧的问一下啊,是因为你此时觉悟爱比恨更重要还是其他甚么隐衷?嗯,临死前也不妨给朕和在场的各位说一下此时的感想嘛,不要吝啬哦,那样朕也会吝啬你的请求哦。”李治真的有点吃惊了,不可思议之极。
候弦高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有点聊赖道:“陛下高看罪臣了,罪臣刚才在船上给两位皇妃说了一个故事,是罪臣小时候的,对罪臣来说,他是罪臣童年的一切。说完后,罪臣就发愣,就在想一个问题,罪臣到底为甚么要活着?为了金钱?这东西罪臣从来多的懒得去看一眼。女人?罪臣私下里妄自称小金陵王的时候,玩过太多太多,曾经沧海,于罪臣已不过是过眼烟云,每次过后,也只是无尽的空虚,心中满是没人了解的寂寞。那是权力?似乎便是这个了。可就在刚才,罪臣突然觉得这也不重要了。那些挂念罪臣的还有罪臣挂念的都已经去了,唯一还让罪臣担心的只有蓝其格和离水两人,也要因叛乱过后陛下将大搜天下而难逃身死当场的厄运,那罪臣自问活在世上就更无缘由了?为了甚么呢,罪臣到底为了甚么活在世上呢?刚才吕清动手之前罪臣便一直如此反复问自己,这世上既然再也没有可以挂念的人,既然这样,何不归去,用自己的死换唯一让自己挂念的两个人能够幸福的活在这个世上,这不是一件乐事吗。至于恨,罪臣依然恨着,不过此时恨得却也不是陛下的父皇了,也不是候大将军,当然,更不曾是陛下。真说起来,太宗先皇和我父都是世间最拔尖的人杰,千古风流人物,而且佩服多一点的还是太宗先皇,自古以来,君臣相宜者,莫过于太宗了。”
李治点头道:“朕也佩服我父皇,不过做李世民儿子,朕佩服,那是本份。可你既然佩服,又为何出了如此多的幺蛾子,好好过日子会死不成。”
候弦高此时心情意外的舒畅,畅所欲言道:“陛下莫笑,以前的候弦高只会怨天尤人,叹上天为甚么那么不公平,明明生在王侯之家,偏偏要侯某的母亲是一个胡姬,一个奴隶,明明有自己心爱的姑娘,偏偏要嫁做他人妇;
明明有一个纵横南北军功披靡的大将军做父亲,却偏偏不能像很多孩子一样,被父亲抱过,被父亲的胡渣扎过,为甚么我的父亲可以爱他正妻所生的女儿,却不正眼瞧我这卑贱的儿子,出生重要不假,我母出生低贱更是事实,可……可说到底我们是父子啊,我们是父子啊,所以罪臣一直恨他。可当听到他伏诛时,又是那么的难受,可能因为侯某一直想要被父亲抱抱,而太宗皇帝却剥夺了罪臣这个最后机会,所以罪臣大恨之下,做了些大错之事。
不过现在侯某不这样想了,哪有人能事事如意呢,不能总觉得老天爷亏欠咱们,你能出生本来就是人生最大一件幸事,罪臣也总不能一辈子要求别人,一辈子觉得别人欠自己的,总允许罪臣良心发现一次,为自己挂念的 人付出一次不是,哪怕是生命又如何?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见到父亲、古米丫,甚至西拉那头黄毛狗。哈哈哈哈……黄泉路上也不再寂寞了。”
候弦高说完了,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可李治听的直皱眉头,甚么时候,男人也有这么细腻的感情了,这哪像一个坏蛋、苦逼娃,分明就离情圣不远了,英雄啊,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啥时候时代变幻的如此快,反派也能如此洒脱从容了。
“其实罪臣能够回头向陛下提要求,是因为罪臣知道,陛下也是一重情之人,跟陛下这种重情之人并且君临天下的的雄主合作,罪臣丝毫不需担心后顾之忧,而且陛下有一点很让罪臣敬服,那就是万万不会过河拆桥,一言九鼎,罪臣即使死了,也没有理由死不瞑目,罪臣相信蓝其格和离水在这个世上一定会过的比以前更好的,比所有人都好的。”候弦高满怀“真情”的排起了李治的马屁,李治虽竭力克制,但不可否认的是,还是有那么一丝飘飘然,咧开嘴乐了。
旁边的钱不丰深怕李大帝同学就此发昏赦免了候弦高,忙凑上前在李治背后轻声提醒道:“陛下,候弦高这是在给您戴高帽,灌**汤呢,你可……”
“咳咳咳……”李治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叱了句:“朕是那么没原则的人吗?”
“陛下当然不是。”钱不丰奉承道。
“嗯。”李治满意的点点头。
边上低眉垂目的李义府翻了翻白眼。
“说吧,最后一个要求,前面的朕——答应了。不追究离水,任她离去,浪迹天涯。”李治思索了一番,欣然应允。
冒着被射成筛子的代价,最终终于换来了自己要的,不知为何,候弦高心里是快乐的,可在那份发自真心的快乐中,却也有一份遗憾,他留恋的扫视了一下雾霭朦胧的秦淮江面,向李治提出了最后一个不算请求的请求。
“还请陛下让罪臣身边这个名叫吕清的人取了罪臣的性命,这一世还清了,下一世还能做人,好好做人。”候弦高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秦淮江面上徘徊着,谁也不曾想过候弦高最后竟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所有人都看向吕清,只见此时满脸疤痕的吕清弯起腰用捞了一把江水使劲的擦了擦脸,脸上原来各种纵横交错可怖的疤痕竟然全部消失,神奇的一塌糊涂。他望着身边这个匍匐在地恳求的锦衣青年,曾经的小金陵王威风不可一世,堂堂金陵刺史李义府都要让他四分,今日竟会有如此下场。与其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如说皇权的力量在盛世太平年间是那般沛然无可御之,
“我要杀的是让我家破人亡的小金陵王,而不是今日这个——血性汉子,你的性命,我吕清不取了,我的刀不杀现在的你,你这蛟龙我这渔夫捕不了,还是让真龙天子来灭吧。陛下,恕草民无能。”
“吕清,你真的是如此想的?”李治诧异的问道。
船下衣衫褴褛的吕清平静的点点头,显然是仔细考量过的,船上的李治没再说话了,赞赏的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捕察到这一细节的吕清眼中泛起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
“嗯,那个,候弦高你刚才说的那个箱子,还有那些个东西,你承诺朕的,你还没有告诉朕放在哪里呢?”李治问起了最关键的东西,却不想候弦高给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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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弦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笑容灿烂道:“罪臣早已准备好秘箱所藏的地图,陛下按图索骥便是。”说完,从怀里随意的掏出了一张纸,旁边自有锦衣卫上前接过,传给李治。
不知何时,周围猛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候弦高高高举起的那张纸吸引过去,其中不乏踹踹不安之人。李治也是很疑惑,这东西如此紧要,候弦高难道天天带在身上不成,怎么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呢,莫非真的事前准备好?可这怎么可能,那不是意味着他算定了自己会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缓缓的,李治打开了候弦高呈上来的纸,一旁的钱不丰和李义府两人此时非常有默契的后退三步,不去打量那份关乎万千人生死的东西,以免惹祸上身。知道的越多,离死也就不远了,这道理两人都懂。李治的瞳孔微微一缩,看完了,疑惑的扫了一眼候弦高。然后不动声色的把这张纸小心叠好,放进怀里。一息,两息,三息过去了,李治深深的看了一眼坦然而笑的候弦高,道:“候弦高,你这是甚么意思,真的是这张…图?没骗朕?”
“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有甚么要紧的,关键是世人相信不就是了,罪臣恭喜陛下手上又多一利器。”候弦高意味深长的解释道。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用得好,是利器,用不好,人心不安,这江南各道的官员们还不惶惶不可终日,造朕的反啊。”李治打趣道。
“那就不是罪臣所能考虑的了。”候弦高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李治拍了拍衣服里那张白纸,哭笑不得,他明白候弦高的意思,此时此刻此景此情,纵使假的也变成真的,候弦高呈上来的那张“地图”其实就是一张屁都不是的白纸,而且看纸质,估摸着还是这厮用来如厕的草纸。
不过在这个时候,哪怕他是一张白纸,用得好,也将变得不同了,谎言这玩意,知道的人越少,作用就越大。在有心人眼里,按这张“地图”,那就是能真正的发现那个藏了很多江南道地方官员见不得光事情的“箱子”的,至于那个箱子到底存不存在又有甚么紧要,反正以后李治想构陷谁的罪,这就是堂而皇之的给天下的一个交待,而且最是能让人信服,若是自己不想杀的,大可以施恩,收买人心。
好一个候弦高,奸诈如我啊,朕可一直想这么干的。
李治一番思索后,接着便是一阵沉默,终于船头上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候弦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来被隐藏在心底的那丝求生**又燃烧起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可半张着嘴的他,最终也只是微微摇头轻笑,大局已定,还能说什么呢,候弦高没再说一个字了。船头上,李治闭上眼暗地里一叹,这世间又少了一个对手。
“哗哗哗…”
小舟轻摇,带动浪花也摇摆起来,竺寒暄、武顺、孟山还有吕清都被锦衣卫们一一小心的接回了大船,船下的那叶小舟上,此时只有候弦高一人了。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过这一次代替浪声的是刺天弩被拉开弩弦的杀伐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