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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下棋的几位长辈,慢慢度下来,陆玩把刘浓细看,笑道:“原来路上操琴者是你!此曲更佳,鸣者有心,闻者幸甚!”不待刘浓接话,转身向族兄陆晔道:“阿兄,切记华亭刘浓矣!”
陆晔见刘浓风仪绝卓,受人称赞亦不骄,心中暗自点头,因其份属次等士族,不好当众给以过高赞评,但亦笑道:“为王拔才,乃我份内之事。琴诗皆绝,功课亦不可堕,且待日后。”
这是教晦,表明陆晔已将他置入眼中,刘浓不敢自持,退后三步,默揖。
……
下山后,陆纳本要与刘浓、祖盛一同返回吴县,奈何其父陆玩受刘浓所激,说要考究他的功课,只得悻悻而随。临走时,邀刘浓择日与其在华亭陆氏庄园相会,刘浓早已拿他作友自是应允。目送其离去时,恁不地一眼瞥见那陆氏小女郎,两目相对,刘浓不敌避走,陆舒窈悄然浅笑随婢而去。
祖盛要回娄县,正好与刘浓顺路,笑言要去吴县刘氏酒肆将竹叶青饮个够。
刘浓笑道:“不仅饮够,还可带走三坛!”
“妙哉!”
祖盛大喜,他这次前来吴县虎丘所获亦多矣,不仅结识了士族刘浓、高阀陆纳,还得在大中正陆晔的面前混了个眼熟,小得便足,其意乐乎!
刘浓正欲上车。
来福指着远方说道:“小郎君!那是郗贵人的车……”
一眼过去,正是郗氏的车。刘浓疾步迎上,心中却奇,适才下山时郗鉴曾找得机会将他唤至一处,细细一阵教导。言即日将会返回兖州,本想待刘浓及冠定品后,便将其拔擢入军府;奈何此事一出,再入军府恐非佳途。就算郗鉴不惧流言,但其帐下家族文武,又岂可安然?这便是门阀世家,即便是身为家主的郗鉴,亦必以家族为重;只能嘱刘浓不可骄纵,需得继续砥砺!
事言皆毕,怎地现在去而复返?
“吁……”
车夫止牛,自正帘挑起一双素手,小女婢卷帘而出,郗璇跪坐于车中。
刘浓顿住脚步。
小女婢递过来一物,刘浓默然接过,触手软软似纸绢,挺厚的一叠。正欲打开看个究竟,郗璇道:“刘郎君,何不归家再看!”
说罢,她微浅身子,轻声道:“别过!”
“别过!”
刘浓稍一揖手,转身而走。正是别过,至此一别,再无昔过!如此亦好,路归路、桥归桥。几日之间,虽是起伏不断,可此刻心中却平静似湖。
以后的路,虽茫而无携,可华亭刘浓之名,终有一日会响遍江左。
“哞……”
青牛长啼,刘訚扬鞭。
来福回头笑道:“小郎君,我数了一下,有好多好多的香囊。”
刘浓看着车角的布囊,笑问:“有多少?”
“有,有很多……”来福摸着脑袋傻笑不会记数,他喜欢习武,对于习文那是会要他命的,那种学识只有小郎君才习得懂,习得好!
“啪,啪!”
行得一阵,突闻疾鞭声。
刘訚道:“小郎君,有人追车!”
还会有谁?
刘浓更奇,挑帘一看,在自己和祖盛的车后,正有一辆牛车奔得急快,辕上的车夫见了他,挥鞭疾呼:“刘郎君,稍待!”
再停。
祖盛伏在车窗,伸长着脑袋看着渐渐停下的华丽牛车,朝着静待路边的刘浓笑道:“瞻箦,说不定会是佳人佳音哦。”
嗯,是个女郎的车,帘上绣的尽是各色繁花!
会是谁呢?
刘浓眯着眼睛,暗度:不会真被祖盛给言中吧?
帘张开,一丛大紫飘出来!
眉目娇好若工笔,巾帼髻,绛紫滚边卷深衣。小女婢掌着帘,顾荟蔚踩着小木凳款款而下,露出一对蓝丝履,履上飞着翠燕两只。
三层滚边徐扶,将她的腰衬得极细;葱白的手点着豆蔻,亦作紫。
稍稍立定,看着对面的郎君不语。
“刘浓,见过顾小娘子。”
刘浓虽不知她来意为何,但却知道她是顾淳的姐姐,不紧不慢一个揖手,不着痕迹的避过她的眼睛,心中则微跳:这眼神和顾淳真像,不愧是姐弟!
顾荟蔚微微欠身还礼,淡声道:“今日听闻刘郎君之雅论,令人耳目聪觉。荟蔚亦喜好辩论,不知刘郎君,可否予以赐教?”
清谈,辩论,现在?
刘浓抬头看了看日头,揖手道:“天已渐晚,不若改日可好?嗯,小娘子,要不来年……”
“来年?”
顾荟蔚细眉轻挑,嘴角微翘,冷声道:“莫非搪塞乎?或是刘郎君不敢与我一言而辩?想不到刘郎君遍折吴县士子,却会惧怕我一女子尔!”
“嗯,这个……”
刘浓顿住,本就不打算与她辩论,辩论若深便极是耗时,此时非是在山上行节,若是让有心之人见了,再行误传他欲高攀那就惨了。于是满心只想蒙混过关,没想到这小女郎看着娇俏柔弱,却伶牙俐齿言语似针,怪不得陆纳听见她的声音,便会脸色俱变。
半晌,顾荟蔚再道:“你若不愿,我亦不勉强,我有一题,愿请解之!”
罢!
刘浓暗暗一叹,索性打定主意,不论是何题,皆应行之以雷霆将其逼退,以免让人误解,现在可再当不起任何一丝名声有损,揖手道:“请顾小娘子示题!”
哼!
顾荟蔚岂会不知他在想甚,心中不悦,暗中冷哼一声,说道:“不劳刘郎君久滞,我题已出,我论已注,若刘郎君解得,可遣人送至城北顾氏!若解不得,顾氏未败矣!”
随即,向身侧女婢示意,女婢捧出一枚锦囊递至刘浓面前。
第四十二章 有情无累
锦囊绣着芍药,针脚细密。
有幽香悄浸,很独特似凉荷,与顾荟蔚身上漫出的味道一致。是她绣的么?这可稀奇!虽然只是浅见两面,可刘浓觉得绣花理应与其不相干才是。
小婢见刘浓微征,踏前一步,轻轻的唤着:“刘郎君!”
“嗯!!”
刘浓微微一愣,随即涩然而窘,走神了!今日收的香囊委实过多,再见到这针绣绵囊,令其不由自主浮想联翩,才从顾荟慰身上转出来,便再想起诸葛亮每逢子龙出战,皆会以锦囊相赠,揭开之后,必见妙计!郗璇已经赠得一枚,她又来……
非妙计,恐妙难……
伸手相接,不知怎地那小女婢突然同时向前一递,刘浓与其错手而过,锦囊往地上坠去。匆匆顺手一捞,锦囊倒是已然在手,可袖袋中却又掉出一个物事。
鸡蛋!
不能让其坠地,刘浓久随李越习剑,眼明而手快,再度一捞,捉在手中。定神一看,见是那枚点着绛紫的,好险,差点便毁了!
“咦!”
顾荟蔚低声一咦,细长的眉眼悄见惊愕,伏在腰间的豆蔻随着陷入深衣。刘浓不觉,正欲将鸡蛋好生揣牢,谁知左手扬得过高,袋口一鼓。
再掉一只!
两手皆有物,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刘浓猛地一个弯身,掌托锦囊将那已近脚背的鸡蛋给接住,小心翼翼的控着手,以免其坠落。好不容易才将两个鸡蛋皆护好,抬头喃道:“好险,好险!”
“哼!”
顾荟蔚一声冷哼,转身便走,蓝丝履挑得飞快。
“嗯?”
刘浓捧着鸡蛋看其远去,极是废解,心道:走便走,为何还要哼一哼,顾家的人皆是这般奇怪啊!嗯,奇者不可斗,当避而远之!
这时,蓝丝履踏上车辕,顾荟蔚正欲进帘,不知想起甚,弯着的身子微顿,偏头低语几句。其贴身近婢便返身折回,行至近前,指着刘浓右手的鸡蛋,说道:“这是我家小娘子的蛋……”
“哦,不对!”
小女婢歪着头,眨着眼睛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措词,涨红着脸,尴尬道:“刘郎君,这是我家小娘子的,蛋!你要保管好咯!”
“哦……”
刘浓捉着鸡蛋,唇间带笑,稍一侧目,顾荟慰正把嘴唇咬得樱透,远远的眯着眼!
见他看来,紫蔻缓退,帘闭!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陆舒窈坐在车中,双手环抱着腿,小巧的脸庞贴着膝背。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间或悠悠迷离,间或明光绽雪。
吴郡的骄傲,美丽的小仙子!
女婢抹勺跪坐于她的身后,替其整理着青丝。把那对结双环的十字髻散了,任由长长的乌雪漫而至臀。再以一根鹅黄的飘带,轻轻一拢。陆舒窈不喜结髻,只要不见客,自小便喜散发而行;其父陆玩宠其若掌上明珠,稍说几句反惹她不乐,便亦只好由她。
抹勺转至陆舒窈左侧,打量着自家小娘子,越看越觉好美,赞道:“小娘子真好看啊!”眼睛一转,接着疾疾的道:“那个刘郎君亦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嗯,是很好看。”
抹勺道:“若是,日日皆能见着该多好……”
“嗯,是……”
陆舒窈答至一半,悄悄隐住,回转明眸看着抹勺,眨了两下眼睛,道:“抹勺,你想说什么呢?”
抹勺笑道:“我要说了,小娘子可不许恼。”
“那,你还是别说了!”
陆舒窈慢慢的转过头,继续喃诗去也,把个小抹勺急的不行,而她则在暗暗数数:单、双、单……
果然,刚数至单,抹勺便实在忍不住,轻声道:“小娘子,我想说……”
“那你说吧!”
抹勺怕小娘子再把自己给憋住,赶紧说道:“小娘子,抹勺虽听不懂诗,亦不知什么是才华,可我就觉得,那刘郎君和小娘子可真配啊,若是……”
“别说了!”
陆舒窈微阖着首,埋进自己的手臂里,似想起了什么,又浅声道:“这些话,你可千万莫跟任何人提,包括蕴夭她们!”
“唉!”
抹勺叹得一口气,幽幽的说道:“抹勺知道!可是……”
……
刘浓、祖盛至吴县刘氏酒肆时,天色已暗。牛车停靠在酒肆门口,祖盛打量着面前巨大的酒庄,渭然叹道:“世人皆言华亭刘氏富庶,果真名不虚传矣!”
刘浓笑道:“茂荫兄说甚来?莫不是想多携几坛酒?”
“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
正行间,迎面行来八名带刀白袍,见得刘浓纷纷阖首行礼。刘氏酒肆目前共有两处,曾有过夜窃酒方之事,是以两处酒肆皆有白袍部曲终日巡逻。
祖盛见这些白袍部曲个个面色冷硬,按刀而行之时步履沉沉,心中更惊,问道:“瞻箦,这便是昔年以一当十的华亭白袍乎?”
“正是!”
刘浓漫声而应,心中亦有些许傲气,刘氏白袍皆是罗环众中挑一,且整日脱产操练,就算放至战阵之中,以少胜多亦不为奇。引着祖盛逛得一圈,二人再至厅续得小半个时辰,祖盛便疲态尽来。因尚有一段路程需得同行,祖盛便夜宿在刘浓酒肆之中。
待其离去,刘浓从怀中掏出两枚锦囊,正欲细看,嫣醉来了。
“喂,小郎君,小娘子有请!”嫣醉斜依在门口,手上提着小灯笼,脸上带着俏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