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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道:“谢过阿姐!”
“哼!”
杨少柳眉间神色稍稍放缓,却冷声问道:“音为何?”
又考?真是喜为人师矣!
刘浓微微一笑,朗声答道:“长短之清,长短之侧;在冰在洁,在于无尘;音本无垢,乐本无状;以神为律,以心为章。是为魂清!”
“嗯!”
杨少柳点点头,慢声道:“能附音成魂,亦算窥得门径了。不过,……”
不过?
一听不过,刘浓情不自禁的后退半步,拇指扣上了食指,准备承受其考究。
刘氏心疼儿子,拉着杨少柳的手,笑道:“好柳儿,天都快黑了,虎头路上定没吃好,咱们先回去吃饭。一会,你再好好的考他,想如何就如何!”
众人尽皆浅笑,杨少柳竟一时无语。
当下,刘浓又见过了李越,罗环则按刀向刘浓行礼。
一行人向庄子行去,碎湖紧紧的跟着刘浓,低声的问东问西,深怕他真的像主母说的那样,路上没吃好,饿坏身子!
刘浓心中暖暖,温言而答,眼睛则打量着耸立在山口的庄子。才不过二十多天没见,便有些陌生了!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从东至西打横一贯,将整个后山腹地皆包揽于其中。高有五丈,浑身刷满白浆,水火不浸。外围状似城墙,有剁口、有箭洞,常年累月皆有白袍行于其中。庄门高大,外镶铁皮,内为厚木,可防火袭。
刚至庄门百步外,墙上的白袍便赶紧搅绳,由下至上拉起厚达三尺的庄门。庄门开阖之时,有巨响声彻内外。
入内,眼前卧着巨大的庄身。高达三丈,呈五方棱形、有尖顶;每一道棱角皆布满箭口,就算庄墙被破,仍可据庄再守。当初吴兴周勰有部曲两千,刘浓只有八十白袍,外加五十青壮。可生生激战半日,周勰也未将庄墙打开,防御之强,可见一般。
天色已显昏暗。
众人鱼贯而入庄,庄中尽挑灯火,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刘浓一家在新庄居住,老庄则为荫户、佃户所居。老庄中尚有刘浓的工匠作坊,产琉璃、好钢。得双活动式活塞风箱之助,庄中部曲所用兵器,皆是高熔百炼钢;若与旧器互击,闻声便折。此时,刘浓只铸刀剑与钢板,不敢将钢板行甲;士族可以私造刀剑,但不可暗藏甲、驽!
新庄三层,最上一层不住人,俱作军事用途。直上二楼,杨少柳喜西,仍居于西楼;刘氏居南楼,刘浓居东楼。
置身二楼回廊中,可一眼揽尽庄后千顷良田。其中有水车五座,缓缓吸水,可灌千顷。在水车的两侧,各有一排作坊,可制衣料、浣沙等等。田垅之中,隐约可见有佃户正收锄归家,后庄亦逐渐掌灯;鸡鸣犬吠时,炊烟寥寥。
这便是庄园经济。
在庄园之中,一切皆能自给自足。而这千顷良田,则为刘氏开荒而出。按晋律:开荒之田属次等官田,仍需纳税,只是税收较低。琉璃与竹叶青量少而金贵,为刘浓敛了不少钱财。他以长久计,便将这千顷良田作价以购,充作私田。有着士族的身份,只需每年给朝庭缴纳一定的官税即可。
六年了!
他以士族身份作盾,以钱财作剑,总算建起这个属于自己的国度。虽然,与那些高门大阀相比不值一提,可他却竭精殚虑,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洛阳在北,前路尚远,路狭且阻,万不可过满!步伐是缓慢的,节奏是有序的,纳步成城,终有一日,所行便是所愿!
而这里,则是起点!
“小郎君!”
身侧传来一声低唤,是碎湖。
她双手扶着栏,眼光迷离,幽幽轻喃:“小郎君,有时候,碎湖真觉得,这一切,仿若一场梦……”
刘浓奇了,笑道:“怎地了?为何会觉是梦?”
“嗯,啊!?”
碎湖蒙了,嘴微微的张着,不停的眨着眼睛,红晕从鼻子开始,一点一点的爬了满脸。方才她被小郎君的神情所迷了,然后顺着他的眼望去,看着那夜雾下的庄园,渐渐的有一种迷梦般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藏着的话给说出来了。
幸好,只说了一半啊……
半晌,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蠕道:“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剩下的一半,好羞人呀!
“呱呱!”
一只大白鹅一跳一跳的蹦上二楼,摇头晃脑的行来。它瞅了瞅刘浓和碎湖,扑扇了两下翅膀,传出一股臭味,然后大摇大摆的向南楼行去。
它比谁都准时,该吃晚餐了!
今夜的晚餐非常丰盛,余氏大展手艺,宽阔的正室外厅摆了四桌席。刘氏、刘浓、杨少柳一席;碎湖、嫣醉她们人多,两桌席;李越、来福、罗环一席。开席之前,刘浓将会稽访朱焘一事说了个大概,杨少柳听见朱焘欲引军往北,眉尖轻挑。
吃饭时,刘浓有意无意的瞄着杨少柳,她从未在人前露过颜面;就连吃饭,也只是把丝巾往上搁了搁系在耳边,只露出小巧的嘴,细嚼慢咽。刘浓大是失望,心里则在腹诽,这得多麻烦,亏得她能习惯。一个不小心低笑了一声,被杨少柳觉察,用筷子轻扣了下碗口,吓了他一跳。
刘氏浅笑,笑的美极。
人一多,哪怕食不言,亦是其乐融融。特别是那八个女婢的两桌,碎湖和嫣醉只要待在一块,那定是你来我往厮杀不休;巧思在瞪来福,吓得来福差点摔了杯子;夜拂悄悄偷笑,眼角却在瞄一个人,那人是罗环。
白将军来回穿梭,这个给它一块,那个给它一块,吃得不亦乐乎。
饭后,刘浓回到自己的屋子,碎湖轻步跟随其身后,问道:“小郎君,今夜,还要去练剑吗?”
“嗯,不可荒辍!”
刘浓点了点头,他每日皆有晚练,上半场练剑,下半场练字。
碎湖捧出一套月色箭袍替他换上,扯平了衣角,然后眯着眼打量,看合不合身。此时,灯光微漾,映得眼前的郎君俊秀不可言;箭袍上窄下宽,自后腰处一水两分,宽有三指的玉带将腰身杀得死死的;极是贴身,英气逼人!
真好看!
碎湖瞅着他嘴角的笑,溺在那笑里出不来,心道:小郎君长得好俊啊,比小时候更好看,特别是笑着的时候,怎地,怎地就那么迷人呢……主母说,小郎君大了,该懂得一些人事了,懂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快被羞涩化成水了。
刘浓没有留意到她的神态,伸了伸胳膊,袍子很合身,取了剑架上的阔剑,笑道:“我去习练一个时辰,你不用跟着,亦不要等我,早点歇着吧!”
“嗯!”
碎湖慌乱的避开他的眼睛,低头喃道:“我,我再看会账……”
李催去了由拳,那里亦有刘氏的酒肆需得人照看。因碎湖识字亦会记账,刘氏便做主,让碎湖掌管庄中的钱财进出。刘氏心中有数,碎湖定是不愿外嫁的,让她掌管亦是让她提前熟悉庄中事务,待日后刘浓娶了正妻,亦可帮衬一二。
月色正中,夜幕若毯,缀满星辰。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在院中来回腾挪,时见雪光乱洒,倏现寒星激射。突地,那月色身影疾窜,长剑乱舞成影,扫得四侧的柳树,叶落纷纷。刘浓的剑术传承自李越,经得六年磨砺苦练,等闲三五个人,休想近得他身。
“呵!”
一剑疾出,正中院中竖木,震得竖木一阵急晃。
徐徐敛气,缓缓收剑!
人立月下。
“小郎君,擦擦汗吧。”一个声音甜甜的响在背后。
微笑着持剑回首,身后盈盈侍立个女婢,笑得极糯、长得极甜,肤色若玉中点莹,仿似剥了壳的鸡蛋。她是刘氏的三个贴身女婢之一:绿萝。
刘浓接过丝帕随意一抹,一股甜香直直钻鼻,暖暖的甜!嗯,这不像是熏香,这,这是,一看之下便凝住了眼。
“呀,拿错了!”
绿萝羞窘之极,她拿错了,把自己的汗巾拿去给小郎君擦脸了,嘴里乱乱的喃着:“小郎君,小郎君,我错了……”
“没事!”
刘浓洒然一笑,将丝帕还给她,提剑而回,一会尚要临钟繇的书帖。
将将行至楼上,夜拂已在回廊转角处等候,手里提着一盏貂蝉拜月灯,浅浅弯身万福,轻声道:“小郎君,小娘子有请!”
第三十二章 对坐言志
沉香卷浮,画屏生影。
杨少柳与刘浓对坐,婢女们皆被摒退,静守在屋外。案上置着竹简,半展半卷,她低敛着眉,长长的睫毛随着手指缓移。
她有个习惯,看简之时,喜欢用手指比着,逐字逐句的默读。
“嗯!”
刘浓轻咳一声。
他已经来了一会,可杨少柳只顾着看简,仿似根本就没注意他,只得低声道:“阿姐,不知唤我何事?”
杨少柳微微抬眼一掠,素手卷简,将简搁在案角,然后撤手叠在膝上,这才慢慢的说道:“我听娘亲曾言,你想让刘訚赴建康建酒肆,可有此事?”
六年来,庄中事务,刘浓但有不决之时,多会请教于她,本就不打算相瞒,便笑道:“确有此事,近年来,竹叶青名风日甚,建康世家却多闻名而不知酒。是以,刘訚便提议稍加产量,在建康设酒肆总栈。原酒仍自太滆出,走水路直达建康,再售各地!”
杨少柳淡然道:“嗯,在建康设酒肆是好事,不过,为何是刘訚去,而不是李催?”
她这一问,刘浓倒是听得微怔,没有接话。
一时无语。
半响,杨少柳又道:“虽说商贾乃世事之末,若无士族依靠,亦极易遭人谋夺。可你需知:患生于欲,而人心难测也!刘訚虽然精通商事,但李催一家俱在庄中,论亲议厚,皆要强过刘訚。”
刘浓知她是在为自己谋划,不过他自认信得过刘訚,便笑道:“谢过阿姐,诚然,患生于欲而人心难测;不过,知人方可善任,我自问知他,当任而不疑!”
杨少柳斜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正色,知他已拿定主意,劝其不得,微一沉吟,说道:“也罢,我也不与你争,我让革绯一同前往,你莫要再辞!”
“这……”
闻言,刘浓神色一顿,心中有些恼,可转念一想:虽说用人之时,切不可疑;但亦不可过纵,过之则是滋心养欲。法之所在,非是为罚,而是为不罚。如若让人久居于崖,终有一日会坠入深渊!让革绯去也好,只要不拘了刘訚的手脚,多个人亦能多几分保障。不将钥匙至于一地!此法,才是真正的稳妥之法!
稽首道:“谢过阿姐,便依阿姐之言!”
“你心里不愿,为何要谢我?”
杨少柳又把书简展开,细声细气的说着,未待刘浓接话,又道:“你年已十四了,亦该行正道而生志了,你且与我说说,你的志向在何?”
志向在何!
刘浓微眯着眼,身子亦跟着往后略仰。细细一思,只觉她今夜所言,字字句句皆似言外有指,也着实拿捏不准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自己的志向?自从来到这个世间,他谋士族、建庄园、读诗书、蓄武曲,一日亦不敢懈怠。
这一切所为何来?
洛阳,洛阳!
沉香熏人,卷起烟雾寮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