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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箦!!”
突然,一声高唤远远响起,刘浓身子猛地一震,怔怔的放下手,徐徐抬眉。
“瞻箦……”
“郗,郗……”
刘浓心中怦怦直跳,一眼便看见郗鉴,纵使其人一身戎甲,即便其人融身于数千大军之中,状若黑点而模糊不清,但刘浓确知他便是郗鉴。
“瞻箦,驾!!”
郗鉴拍马飞向刘浓,满把胡须随风乱扬。未见刘浓之前,他满怀期待而忐忑,待见了刘浓,这八年前,自己一眼相中的天赐佳婿,老将军情怀实难自己已,顿时忘却了一切,只想仔细将其捉臂打量。
“郗,郗伯父……”
刘浓匆匆抹过颤抖不休的左手,一夹飞雪奔向郗鉴,将至三十步,翻身落马,跪坐于黄沙中,揽起双手于眉上,徐徐下沉,双手按地,以额抵背。
稽首。
“好瞻箦,好儿郎,好孩子……”
郗鉴老眼溢滚,嘴唇轻颤,吹动着胡须,一把将刘浓抚起来,把着他的两臂,细细一阵描,但见美郎君依旧水清玉润,剑眉如锋,眼澈若湖,即便左脸有一道浅痕,却不掩其美,反增其色,忍不住的赞道:“砌石积玉,青松拔翠,郎姿独煜,当无其二,便乃瞻箦!哈,哈哈……”放声大笑,开怀不已。
刘浓心受其感,竟然红了红脸。
“美斯美也,英姿骄骄。”祖逖拔马而来,面带笑意。
“刘浓见过,将军!”刘浓欲作揖,却觉察手臂尚被郗鉴牢牢捉住,神情尴尬,轻轻挣了一挣。
郗鉴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放开刘浓,捋了捋胡须,对祖逖笑道:“已有两载不见瞻箦,未想却相逢于此时此地,郗鉴失礼了。士稚兄,切莫见笑。”
闻言,刘浓剑眉微扬。
祖逖却无丝毫异样,挥了挥手,笑道:“道徽兄乃贞正儒雅之士,刘殄虏亦乃世之英杰,道徽兄见玉立于野而赏妙其姿,实乃率真而豁达也,有何怪耶?”说着,看了看天色,又道:“时已不早,莫若引军入城,祖逖虽无好酒相待,却愿与道徽兄图谋一醉也!”
“妙哉,当图一醉矣!”
郗鉴翻身上马,神情已复平静,暗中朝刘浓使了使眼神,令刘浓与其勒马并行。
刘浓深深暗吸一口气,于胸中环环一荡,随即星目已然沉静如海,拔马与郗鉴并骑。两年不见,郗鉴面色不如以往多矣,眉色间颇显风霜,三寸短须蓄至尺长,尽作花白。想必是因战事之故,去年,兖州局势一度糜烂不堪,石勒虎伺于外,徐龛叛乱于内,直至年初,郗鉴与蔡豹才将徐龛击溃。而此时,祖逖力拒石勒,兖州方安,为何……
刘浓心思电转时,目光流连在郗鉴身上,待看见郗鉴那花白的长须,以及略显干枯的手掌,心中一阵唏嘘而微酸。
郗鉴也不时的在描他,见了他担忧的神情,老怀大慰而暖意丛生。
少倾,大军入城。
郗鉴率军一千,刘浓部下五百,祖逖未作思索,将二人安置于城东军营。一入军营,刘浓顿察祖逖拳拳厚意,营中有营,外营为驻军之所,内营则是高大宽阔的屋舍,打扫得极其干净,沿着整齐的青石板道徐行,马蹄声清脆悦耳。
待与祖逖暂别,郗鉴当即面色一改,笑眯眯的看着刘浓,谈兴极佳,不时的考究刘浓学识,有诗赋,亦有经世,更有兵家之道。
刘浓已有许久不曾被人考究,一时间情怀涌动,对答如流,竟仿似回到了昔年。
郗鉴捋着胡须,满意的笑着:“瞻箦,汝于汝南所为,吾已尽知,君子如玉也,华彰而煜表,修竹而怀德,便为瞻箦。只是,此乃北地,尚需惜身,切莫贪图功名而冒进。”
刘浓神情一正,揖道:“小子谨记郗伯父之言,不敢有违教诲。”
“罢!”
郗鉴摆了摆手,看了看左右,笑道:“你我难得相逢,暂不言此,我此来豫州会驻留几日,而后,将入江东会朝。时日无多,且各自先行安顿,稍后,你我再行细酌。”
“是。”
刘浓恭敬一揖,当即与郗鉴作别,勒马于营外,看着兖州军从面前经过,但见兵甲威容极甚,确乃精锐。蓦然,眼神一愣,怔住!(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四章 往事难追
马车。
一队马车参杂与铁骑中,前帘与边帘皆闭,熟悉的暗纹,曾识的故人。车身,华丽而不张扬,辕上的女婢,歪着脑袋,静静探视。
“郎君……”
郭璞从营中打马而来,待看见那一队马车,正欲抖袖的动作一滞,面上神情愕然。
刘浓撤回目光,嘴角浮起淡笑,拔转飞雪,与红筱、徐乂转入营中。
一路默行,红筱不作声,徐乂提着丈二剑槊,亦察觉有异。
郭璞眉头时皱时放,嘴唇几番抖动,终是低声道:“郎君是否早知,郗鉴将至?”
刘浓淡声道:“勿需多疑,我与郗公,乃是故人,不过,忽逢于道罢了。”
郭璞眉头一挑,世人皆知,郗氏与刘氏宿旧深重,而郎君来时也言,乃与会故人,而今却言忽逢于道,但他并未拆穿自家郎君的谎言,沉声道:“郎君,郗鉴入豫州,必有所谋。”
刘浓道:“或有所谋,然与我等无干,且待我会过祖豫州,稍作休歇一夜,明日便起程回上蔡。”
“郎君,方才马队乃是家眷,那郗小……”
郭璞委实忍不住,脱口而出,而红筱却秀眉一拔,冷视郭璞。
“便如此!”
刘浓淡然打断郭璞的话,郗鉴与祖逖皆有意遮掩,再见了那家眷马队,此事便不难揣度,料来此番与会,定是郗鉴重情,感思昔日情谊,而自己又恰好在汝南,便期予相会,却又因往日不可追而生尴尬,既是如此,自己又岂会多生事端。来之意,仅为见故人,待见罢,理应速速离去。
营中屋舍,广而不华,刘浓自居一间,郭璞、红筱、徐乂各占一间,尚且有多。
刘浓将将把楚殇卸下,红筱便抱着宽袍大袖与澡豆囊等沐浴物事走进来,轻声道:“小郎君,将见故人,尚是着宽袍吧。”
“嗯,礼当如此。”
“朴咯咯……”
刘浓按膝长身而起,腰怀中却滚出一物,沿着青石纹路转个不休,一枚胡桃……
红筱眨着眸子,嫣然道:“嫣醉,喜食胡桃。”
刘浓嘴角一裂,弯身捡起胡桃,顺手递给红筱,接过宽袍大袖与沐浴物事,漫步出室,行向浴室。
红筱捏着胡桃,弯了弯嘴,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此间不比寿春,织素也不在,想来不会打扰到小郎君。思及那一日,当即俏脸一红,旋入室中,抱出衣衫。
东营,另一侧。
姚氏领着两婢走入室中,婢女手中捧着高冠华袍。
郗鉴正在自行卸甲,因年事已高,甲又束得紧,解之不得,反愈解愈紧,满脸涨得通红。
“夫君,何故心急?”
姚氏赫了一跳,赶紧疾步上前,替他解着背后皮扣,稍稍一想,又嗔道:“那,那刘郎君,而今已与陆氏作姻亲,夫君何需挂怀,急成这般!”
“呼!!”
郗鉴身上一轻,重重呼出一口气,走到矮案边,抓起茶盏顺了顺,却见琉璃茶盏乃是刘浓昔日所赠,怅然道:“妇道人家知晓甚!八年前,我初逢瞻箦,此子恰若玉出于泥,正待砌磨,令我一见即喜。八年来,瞻箦未负我望,如今,玉已煜辉,孑孤遗世。唉,却不想,倒为他人作嫁……唉,陆氏小女郎,慧眼独具也,陆氏,郗氏不如也……”声声长叹。
“夫君……”
姚氏走到郗鉴身侧,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刘郎君确乃天姿佳人,奈何璇儿心有他人,不能以全昔日之愿。如今事已至此,夫君又何苦伤神。倒是此番中途巧见,令人情难以堪……”顿了一顿,犹豫道:“稍后,夫君可否,自入刘郎君之营相会,以好使璇儿少却……”
“碰!”
郗鉴猛地一拳捶在案上,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莫非,我欲见瞻箦,尚需避人耳目乎?”言罢,悻悻坐于席中,把玩着茶盏,面红耳赤,状若怀怒孩童。
唉……
姚氏一声暗叹,心思一转,已知此事多半乃是夫君有意而为,不然那会这般巧,将将好便能遇上。而近两年,夫君一旦烹茶便会思及那刘郎君,继而神情悠悠、不尽萧索;她不明白夫君为何如此,却知夫君定然极喜那刘郎君,暗知劝其不得,只得柔声哄道:“夫君要见何人,当是自无不可。然,且与璇儿留些颜面,我这便将璇儿引至偏室,夫君切莫传唤,何如?”
郗鉴神情一黯,想起了女儿,心中好生烦燥,挥手道:“罢,罢罢,由汝,随汝!女儿已十六,待至建康,汝意何为,且观王氏,与吾无干!然,莫再教人笑话!”言罢,抱起茶盏便欲出室。
“夫君,王氏尚且不知此事,怎言无干!”
姚氏娇娇一嗔,拦住郗鉴,命女婢捧上宽袍大袖,领郗鉴去沐浴。
“我自去,不劳侍侯!”
郗鉴抱着衣衫,气冲冲的挥袖而出,却一头撞见来不及躲避的郗璇。
当此际,父女俩都怔住了。
郗鉴面上神情复杂,既有气恼,又带怜惜。
“阿父,孩儿无心窃闻。”郗璇明眸一眨不眨,玉白的俏脸慢慢染红,朝着阿父欠了欠身万福,而后,搭着小婢的手臂,款款离去。
“唉!”
郗鉴抱衫长叹,快步走向浴室。
姚氏倚在门边,看着父女俩,一者往东,一者往西,眉梢凝了又凝,心道:唉,这可如何是好,两年来,父女俩便若陌生人一般……
待阿父的脚步声越去越远,郗璇眨了眨眼,撤了搭着小婢的手,端在腰间,浅步徐行。
婢女轻声道:“小娘子,那人虽面上有痕,但确乃刘郎君,婢子未看错。”
郗璇迈着墨蓝丝履,边走边道:“知道了,阿父与娘亲,方才也言及。”声音平淡,一如其面。
婢女未敢再言,此事在郗氏乃是禁忌。
“阿姐……”
郗璇正欲入偏室,身侧传来一声唤,一回首,只见两个阿弟联袂而来,俩人神采奕奕,大弟郗愔年已十五,效力与阿父帐下,二弟郗昙年方十二,灵慧非常,极擅清辩。又见二人仿佛欲行外出,眉头一皱,细声道:“此非兖州,咱们客居于此,莫要乱跑,切莫滋事。”
郗昙挑了挑眉,笑道:“无妨,方才我与阿兄已请示过阿父,听闻,江左美……”
“阿弟!”
郗愔尚未卸甲,英拔如松,一声轻喝将阿弟制住,又悄悄瞥了一眼阿姐,见郗璇面色已寒,赶紧道:“阿姐车马劳顿已有十余日,尚需好生休歇,阿弟便不打扰了。”说着,向郗昙使了使眼色。
“然也,不打扰,不敢打扰……”
郗昙面上唰地一红,局促难安,不敢看阿姐,当即与郗愔一前一后,匆匆而去。
两人转出小院,郗昙惊容未散,瞥了一眼身后,回头叹道:“好险,好险,险些便触怒阿姐。不过,世人常言,江左美鹤擅音、擅赋、擅辩,今日恰逢于此,理当与他会上一会。阿兄,稍后与我掠阵!”说着,捋了捋袖子,从中摸出一柄雪毛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