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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疾步迎上前去,扶着他,没让他跪下去。
“小郎君……”刘訚眨了眨眼睛,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退后三步,跪地,叩首。他这一跪,身后的五个健汉随着扑拉拉跪了一地。
“见过,小郎君!”
健汉们直挺挺的跪着,顿首,刘浓逐一扶起,越扶越心惊,都是年约十五六岁的青壮汉子。这不算甚,在他们的眼底,隐约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眼扫过去,一个个的低着眼,看似温顺,却让他感觉到阵阵心悸。
李催道:“小郎君,咱们先回客栈吧,免得主母担心!”
“嗯!”
刘浓沉沉的点头,眼光掠过刘訚,刘訚微笑着,眼神镇定。
栖湖客栈,后院。
整栋院子,便只有刘浓一家人住着。刘氏听闻来福和李催已归,刘訚也找到了,心中大喜,粗粗的听刘訚禀报了一些庄子的事,便吩咐巧思取钱,赏了刘訚一千钱。刘訚笑着接过,虽是不多,可这也是主母的心意啊。而刘氏,她是第一次给人赏钱,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心中痛快无比,也不管有下人在场,一把又抱住刘浓,脸磨着他的脸直呼:“我儿,乃上天佳赐矣!”
“娘,娘亲……”刘浓扭来扭去,娘亲搂得太紧了,他的鼻子被堵着,都快出不了气了。
“噗嗤……”两个婢儿俏笑。
刘氏这才晃觉,脸上微红,有些挂不住,知道儿子还有正事要谈,便起身准备离去。巧思前翻吃了训,乖觉了许多,赶紧上前侍着,跟着她碎步行向自己的房间。
将将走到门口,刘氏似想了想,回过头,问刘訚:“在华亭,有遇到杨小娘子吗?”
刘浓眉毛一挑;刘訚脸上的笑意一凝,欲语又止。
刘氏转着眼睛等回答,她一直都掂记着杨小娘子呢,虽然儿子好像并不喜欢,可是做人哪,怎么可以忘恩。而且,杨小娘子真的好美啊,人好,学问也好。巧思打听过,说只有十四岁呢。
半响,刘訚沉了一口气,顿首道:“回禀主母,刘訚见过杨小娘子,还……”他没能说下去,刘浓向他打着眼色。
刘氏捕捉到了儿子的怪样,叹了一口气,由巧思扶着去了。
待她走后,刘訚按着膝,沉声道:“小郎君,我依小郎君之言,一路而来收了些流民。今日所见的,都是北地的猎户……”
嗯,怪不得眼神如刃!
“庄子……荫户……授田……部曲……”刘訚久随王导,对士族之事知晓得比刘浓还多,娓娓而叙,其中有他已为之事,亦有他未为而建议之事,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稍后,刘浓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明日一早,便起行去华亭。过几日,再去一躺由拳,把谱碟司的行文上缴,领了授田,再雇一些佃户。一切,都慢慢来吧。”
刘訚道:“小郎君,还有一事,刘訚要禀报……”
……
次日一早,三辆牛车在健汉们的护卫下,离开太滆,驶向华亭。下了三四天的蒙雨终于停了,雨后的彩虹挂在东头。
华亭亦在东,牛车追着彩虹走。
“哞……”
雨后初霁,就连青牛的鸣声也仿佛带着欢快。
华亭即是后世的松江,途经陆氏别院,只见庄子连着庄子,笼了怕不有千顷良田,而这,还是江东陆氏只作闲游的庄子。漫车而过,不得一辩内中真貌,可也能看见,那冉冉而起的烟火,那田中来往的农人,还有天上飞着的筝鹞。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国度,就算外面打得热火朝天,里面仍可静守以待。
道路渐干,视野极阔,刘浓心中舒畅,弃车而步行。踩着木屐,挥着风袖,葛袍翩翩。引得来往路人,纷纷驻足而观,都道:“怎地这般好看!”
“唳,唳……”
放眼而望,一平四展的阡陌,青青碧绿铺向天边。一群白鹤从深草中振翅而出,徐徐的展向天际。那一声声的鹤唳,短时,似清越鸣筝;长时,又似悠悠风笛。还真有点像嵇叔夜四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怪道乎,陆士衡临死之时,不悲别的,只哀叹:再不闻华亭鹤唳尔。
“来福,拿埙来!”
刘浓站在高处,遥望着身下的绵绵碧海,一时情动,命来福取来埙。后世他也极爱埙,对此乐器颇有几分拿手。就着鹤唳长空,迎着清风拂拂,捧着埙吹奏。埙有六孔,各音皆不同,孔孔引人怅,缕缕唤人愁。
曲音冗长,音随风飘,情携人杳。良久,良久,他大声的咏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念罢,朝着下方一个稽首:“陆士衡,刘浓来过!”
牛车再起。
碎湖晶亮着一双眼睛,赞道:“小郎君吹的真好,只是那曲子,好像有些奇怪。”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非常好听。”
“嗯……”
刘浓脸红了,卫世叔赠的书里有嵇叔夜的广陵散,他还没来得及学习呢。所以,刚才他吹的是后世的《斯卡布罗市集》。
这时,来福在车辕上说道:“小郎君,有人在追我们,要不要停?”
挑帘一看,从那巨大的庄子里,钻出了一辆无冠牛车,车上坐着几个小黑点,正冲着这里赶来。
刘浓笑了笑,这多半是来游庄子的陆氏子弟,兴已尽,不见也罢,说道:“走吧,咱们还要赶路,天黑前得到!”
“好勒!”
来福扬鞭,牛车行得飞快。
那些健汉们,行走时微弓着身子,脚步踩得极沉,偏偏却轻盈如山中野豹。刘浓见了,暗道:北地的猎户?王导建侨郡:徐、衮二州,以北地青州、徐州的流民为主。这两州之地,惯出能征擅战的兵将,号称古代十大精锐的北府军便是由此组建。嗯,世道不靖平,明年吴兴周氏还会作乱,吴兴离这里颇近,部曲早建也好。
一路向东,渐行渐荒凉。视野里,不见田垅,只有杂草从生。时不时的,有水鸟起于秋潭。再行一阵,从东面飞来一群鸥鸟,长长的划过头顶,带来海水的味道。快到金山了,在这时,还没有金山这个地名,仍然属于华亭。
山起了,在远方,土包山。
刘訚疾步赶到车边,笑道:“小郎君,快到地方咯!”
两辆车的边帘全挑开了,尽皆打量着即将扎根之地,刘氏皱了皱眉,低声道:“刘訚向来精明,怎地就选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余氏没有驾车,走在车边笑道:“主母,勿忧。您看那冒出来的土,是黄中带黑的,只要用心精垦,都是沃田。”
“哦!”
刘氏脸红了,她只是沛郡刘氏的女婢,不懂农田。
“到咯!”
刘訚长长一声吆喝,车队停在了一处地界。所有人下车,搭眉四望。黑白相间的庄子,背依翠翠青山,面呈千顷凹地平原,有潭有泽有荒田。刘浓亦在打量,越看越喜,心道:刘訚真是深知我心,我只给了个大概,不料他真寻到了如此佳地。
刘訚笑道:“小郎君,咱们边走边看,这些泽地都能开田,能买下这个庄子,杨小娘子也出了不少的力。”
闻言,刘浓眉间轻轻一颤。昨日刘訚便和他说了,这庄子的原主人亦是诗书寒门,只是到了近两代,日渐没落,人丁也随着减少。最后的这一任族长,更是犯了事,惹上了陆氏,得了一场官司,家产也被充公。又因地处偏僻,也没多少好田,县府贱价折卖一百二十万钱,仍是无人问津。搁着两年了,便在这时,刘訚和青袍李先生同时来了……
心里想着事,脚步便快。
绕过一片桃林,穿过一座小桥,庄子就在眼前,不大,成四方而围,上下两层,孔孔格格,有十许进落。
而此时,还有几十个人,正爬上爬下的忙活,揭瓦换片,补墙刷墙。刘訚面色微红,搓着手说道:“久不住人,稍显破败。不过,只要修整之后,定是个好庄子!我本想修补好后,再去太滆等郎君,不想小郎君来得这般快……”
刘浓笑道:“已经很好了,只有百万钱,便买下这么一栋庄子,附带五十顷荒田。待日后,咱们在前面山口,再建上一栋庄子,两厢一连,就是咱们的庄园了!”
这时,那些忙碌的人停止忙活,在一名健汉的带领下,来到近前,齐齐跪了一地。粗粗一掠,男女老少皆有。
刘訚低声耳语:“小郎君,共计十户,三十二人。匠人两户,农户五户,猎户三户,我已挑选过,俱是良善人家。”
又朝着人群,大声道:“这是主母和小郎君!”
“见过主母,见过小郎君!”跪着的人齐声说着,都把眼光投向刘氏,毕竟刘浓还是个小孩,都没弄清楚谁是当家做主的。
刘氏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跪拜,又惊又喜,还带着点怕,一时竟愣了,巧思低声唤道:“主母!”得她一唤,刘氏可怜巴巴的看着儿子,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刘浓笑道:“起来吧,勿用多礼!”
言罢,上前扶了娘亲,向庄中行去。
刚刚跨入厚重的庄门,还没来得及打量,一粒瓜果壳从天而降,砸在刘浓的小青冠上,一路顺着衣袍滚到了地上。
随后,脆脆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哟嗬,来,让我看看是谁?”
第二十六章 有美同居
红黄相间的瓜果壳在地上滚来滚去,一直滚到刘浓的脚下。
抬起木屐,一眼看去。
“咦!”
核桃!
刘浓捏起那枚果壳,拿在眼前端祥。确是核桃,虽然个头极小,可那表面的纹里和里面的仁,都表明着它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由张骞自西域带回中原。虽然历经几百年,但仍只限于北方偶有,而且还只是个别顶级门阀的观赏植物,普通人家,便是连见也没见过。
他握着核桃,仰起头。嫣醉伏在箭楼的抚栏上,探着个头,两个腮帮子一动一动,还在嚼。她边嚼边说:“想吃吗?叫阿姐……”
刘浓被她一打岔,愣了,说不出来是好笑还是好气。碎湖不喜欢嫣醉,皱着眉正准备说话,巧思抢声呼道:“嫣醉!”
嫣醉看见了巧思,两只眼睛笑眯了,朝着她挥手:“巧思,来,上来玩。”
刘浓转身,狐疑的看着巧思,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嫣醉这么好了,巧思有点怕,低了头。刘氏的脸红了,蠕道:“她们年纪都差不多,当然,当然得互相走动。”说着,她还朝着嫣醉点了点头,显得很开心。能不互相走动嘛,要不走动,她怎么能知道杨小娘子只有十四岁呢。
刘浓实在拿娘亲没办法,只得暗叹一口气,也不管嫣醉正在冲他做着鬼脸,上前扶着刘氏,笑道:“娘亲,咱们进去吧,赶了一天的路,您也该乏了!”
“哦!”
刘氏看了看儿子,不情不愿的被他扶着往里走。
刘訚引在前面,边走边介绍着庄子。前面四进三门,四十二间房,可为储物和荫户所居;门上有一排箭楼,闭门便可防贼,下人和荫户皆由偏门出入。中庭三进,有青石大道直通正厅,厅高两丈不分层;共计二十八间房,书房、琴房、客房应有尽有。后院五进,有亭台、假山、小花园,三十二间房,是主家居所。
前中后一共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