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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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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七,注定多事。

    刘浓匆匆一回首,后方一匹朱红焉耆马,马上的女骑士正拧着细眉,用马鞭指他。

    夏柳艳青,女骑士勒马柳下,浑身粉纱,娇颜微红。

    “快走!”

    刘浓脱口而呼,来福浓眉一挑,嘴角一裂,挥鞭催牛。

    “逃,逃了?!”

    女骑士不可思议的歪着脑袋,眨着眼睛,一时尚未回过神来。

    倏尔,细眉一颦,嘴巴一嘟。

    “驾,驾驾……”

    “蹄它,蹄它……”

    娇喝连连,焉耆马掠影若弧虹,落蹄似雨点,只得十几息便追上了慢吞吞的青牛,疾疾绕过车厢,女骑士打横一拉缰绳。

    “希律律……”

    焉耆马刨蹄长嘶,娇小的身影紧紧贴着高仰的马脖,以马鞭指着牛车,放声轿喝:“君乃华亭美鹤,更曾剑折桓七星,乃英雄尔,岂可临阵脱逃也?”

    逃……

    未能成功脱逃的刘浓暗叹一口气,慢慢的挑开前帘,走到辕上,看着阳光下的袁女正,揖手道:“刘浓,见过袁小娘子,因刘浓有事,故而……”

    “何事?”袁女正翻身落马,身姿轻盈。

    刘浓道:“要事。”

    “哼,欺我年幼无知乎?”袁女正冷冷一哼,仰着小脸看辕上的刘浓,鼻翼两侧有颗颗细汗,晶莹剔透。似乎觉得仰得难受,一个翻身又骑上了马。

    这下对等了,小女郎格格一笑:“仙儿可好?”

    仙儿乃何人?刘浓皱眉不解。

    “女正……”

    又是一声娇唤,几辆牛车缓缓驶来,袁女皇携着女婢款款下车,慢慢走来。她一来,刘浓不便再站辕上,跳下来便欲施礼。

    袁女皇看也不看他,浅浅一个万福:“袁女皇,见过刘郎君。”继尔,实在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一眼之下,脸上红透。随即,瞪了刘浓一眼。

    怪哉,为何瞪我……

    刘浓蓦然一愣,转念便想起那日道旁尴尬之事,意欲作解,但众目葵葵之下,如何作解?莫非告诉她,那日绿萝是在帮我系腰带,并非,并非……唉,乱七八糟……

    袁女正跳下马来,袁女皇走向小妹,声音轻轻的:“小妹,休得胡闹。刘郎君,他,他想必有,有正事!”‘有正事’三字,落得极重,言罢,尚斜斜的剜了刘浓一眼。

    刘浓羞窘,百口莫辩,只得朝着二姝揖手道:“然也,刘浓尚有要事在身,改日,改日再续。”说着,瞥了瞥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来福一眼,疾疾钻入帘中。

    方才,来福故意慢慢的催牛。

    袁女正追到帘边,以马鞭挑开帘,娇颜如花绽,笑语嫣然:“下次,可不许再逃。”

    唉……

    刘浓无奈,哄道:“真有要事在身,来福!”

    “啪!”、“哞……”

    牛鞭响起,青牛作啼,美郎君落荒而逃。袁女正看着远去的车尾,美美的笑着,袁女皇叹道:“小妹,刘郎君已然心有所属,与陆氏……”

    “哼,吴郡骄傲陆令夭,早闻其名,终有一日,袁女正定当会之!”

    “驾!”

    袁女正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荡起桃纱,绝尘而去。

    酒肆在望,来福驾车沿溪而走,车轱辘刚刚辗过青石桥,忽见桥对面行来一群人,当先之人与身后人群隔着一段距离,此人身材高瘦,眼睛浮肿,正是王述。

    “小郎君……”

    “看见了。”

    刘浓挑帘而出,负手站在竹柳桥畔,看着王述一步步行来。

    王述道:“身后皆乃蝼蚁之辈,莫若你我另择他处?”

    好事者,天下有之,若再有人推波助澜,哼……

    刘浓暗中冷哼,痴人王述,缠人粘人,避得一时,避不得一世,罢,本不欲与人争,却总有人欲争,委实令人烦不可耐,索性冷声道:“就在此地吧,自此而后,君当归东海,刘浓当静矣。”

    王述细眼一缩,继尔微作揖手,朗声道:“路人皆传,君乃江表之华俊,青俊一辈中,君当为执首名士。敢问,何乃名士?”

    何为名士?其言尖锐,一针见血,名士,具名而不仕。

    此非辩难,而属诘问。刘浓身在丹阳,为定品而来,便是为名,既然为名便称不得名士。诘问自东晋而始,盛行于世,随道入佛,化为机锋。

    何为名士……

    刘浓沉吟片刻,淡声道:“名者,出世立朝堂,为天地之道而劳,为自然之理而彰,足可言名。士者,身负诗书而不忘出,返朴于世,可为士。”言至此处,见王述嘴角抽着冷笑,美郎君摇了摇头,继续道:“名士者,隐也,其隐有二,其隐在朝,其隐在川,莫论在朝在野,若心怀丘樊,皆可为隐!圣人有言:‘天门开合,能守雌呼?爱民治国能无知呼?’故,隐而怀世,便为名士!”

    一语既出,四野不闻声。

    其时,世人多崇尚隐士,而今,刘浓却以圣人之言,将隐一分为二,规避了王述设下的陷井,既不贬低隐逸之士,又将逐名一举别述:逐之乃名,其名,非名。若是王述再言,便只能去辩名。王述自然不会再辩,他知道若是再辩,刘浓便将搬出老子所言:名可名,非常名。

    有无之道,王述自忖,未必胜得过刘浓。

    良久,良久,王述揉了一下眼睛,沉声再道:“天居上浩浩,地居下茫茫,人行于其中。君有何德,可居其首?君有何能,可居其一也?”

    王述啊王述,终究是为这第一而来也,我若言德与能,汝皆可驳之,然,我意非汝!刚刚送走宋祎,再逢南豫州商道之事,刘浓心中实属不耐,侧首将提着衣袖挡阳光的王述一看,再纵眼把环围的人群一掠,淡然一笑,排众而走,边走边道:“圣人何心为大也,不为大,方为大也。刘浓苦读诗书,追索至理,非为其一也。怀祖与诸君围桥与此,何故也!”

    声音朗朗锵锵,刘浓扬长而去。

    而这一言,却犹若一剑,正插王述之胸。你痴,你痴在何也?痴在名乎?痴人……

    王述看着刘浓洒脱的背影,心中琢磨着刘浓之言,暗觉夕阳越来越刺眼,忍不住抹了一把酸涩的眼角,仰天叹道:“莫非,我王述才是作困于笼乎?”

    愈思愈深,神情渐尔呆滞。

    这时,来福嗡声道:“我家郎君,与尔等,皆非也!”言罢,按着重剑,大步追去。

    与尔等,皆非也……

    王述闻言浑身一震,疾疾追至林外,却见那一截月衫已入了酒肆,一闪不见。心中羞愧不已,哆嗦着身子,朝着长长一揖,高声呼道:“不想,王述竟迷堕十余载,而不自知也,听君一言,令王述愧煞也!王述,谢过!华亭美鹤,名士美誉,当之无愧尔!”

    便在此时,月衫再浮,刘浓跨步而出,默然还礼,一礼毕罢,转身入内,再不现。

    唉……

    待酒肆之门一闭,刘浓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挥着衣袖走向内院。

    绕廊而走,夕阳自西墙散去,晚风拂柳,静澜湛幽,人行于其间,心绪宁静而悠远。洛羽正跪坐在苇席中练习穿针,神情极是专注,以至于刘浓行至身边也未觉察。

    粗如儿臂的楠木上竖插着九枚绣针,五色丝线被她引在右手,用唇润湿了线尖,虚着眼穿向小小的针孔。穿针乞巧,待至月起时,借着蒙胧月光,若能一气将九枚针孔用丝线连在一起,再对着天空许个愿望,这愿望便能被天上的织女七姐得知。

    刘浓本欲绕过她,童心忽起,轻声道:“欲许何愿?”

    “像绿萝阿姐一般好看……”洛羽未抬头,小心翼翼地穿针。

    “哦。”刘浓微微一笑。

    “啊,小郎君……”、“哎哟……”

    霎那间,响声不断,小婢猛然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小郎君,赶紧弯身行礼,殊不知却一个不留神,让针扎了手指头。紧接着,又歪歪斜斜的踩着了自己的裙摆……

    ……

    月荡星空。

    绿萝与洛羽在院外对月乞巧,格格娇笑不绝。

    刘浓在室中纵笔行书,泼墨似浪转,待沉沉撩尽最后一笔,命来福将唐利潇找来,将书信以朱泥封口。

    “事需秘,不可张。”

    “是,小郎君。”

    唐利潇将信揣入怀中,匆匆而去。刘浓揉着手腕走出室,月在天怀,欲满未满,洒下幽光一片片。绿萝眼眸似星,拽着裙摆,款款而来:“小郎君,入浴否?”

    刘浓笑问:“穿了几孔?”

    “呃……七,七,不,八,九孔……”美婢胡乱的答着,继尔眨着眼睛,心想:‘小郎君会不会也问我许了何愿呢……若是小郎君问,我该怎么答呢……绿萝真的不是想爬床呢……绿萝只是,只是想与小郎君……’想着,想着,愈来愈羞,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浑身轻轻颤抖。

    “绿萝阿姐,快来看,九孔,九孔……”洛羽在院中欢呼。

    经此一喊,绿萝蓦然回神,亦不敢看小郎君,叠手叠脚地走入室中,匆匆取了沐浴物事出来,欠身万福,轻声道:“小郎君,乞巧节安康。”

    刘浓接过绿萝递来的澡豆,走向浴室,心中忽然一动,回首道:“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绿萝愣了。

    ……

    月色如水,起于苍穹,冷泄大地。

    王述坐在院中,仰望星空,手中拿着个巧果。只是他并非向织女乞讨,而是觉得巧果想必味道不错,“嘎吱”一口,咬掉半个,咀嚼有声。

    待将整个巧果吞进肚中,朝着树荫下,冷声道:“明日,王述便回东海,日后,切莫再来见我。君子坦荡荡,羞于尔等为伍。”言罢,转身便走,走到阶上身子一顿,叹道:“汝折于美鹤,何不细思,乃汝自讨尔。小小历阳,岂可困得住那般人物!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哐啷!”一声,门闭。

    树荫中走出一人,月光映下,身材雄壮。“君子,当知仇!”那人盯着窗上王述的剪影,冷冷一笑,挥袖出院,踏上院外停着的牛车。

    车夫问:“郎君,何往。”

    “唉!”

    一声长叹:“以他之名,历阳困不住他,入建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水到渠成

    公元319年,初秋。

    中元节后。

    扬州大中正陆晔召集八郡士庶子弟,仿汉时明经纳士之法,以射策考核士子,射策内容以经世文章为主、歌赋为辅。此举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中上世家齐齐反诘,次等士族及寒庶则拍手称快,一时间唇枪舌剑不断,丹阳定品也因此而暂搁,陆晔闭门谢客。

    概其原由,则在于尚书右仆射纪瞻兴办《国子》、《太学》已然初见成效,犹其是《太学》,《国子》乃士族之学,而《太学》则是寒庶之学,《国子》无非是将各郡旧有学馆易名尔,然《太学》则是初建方兴,诸多不得意的老儒与隐士见晋室有意另行拔擢英才,纷纷携满腹书伦而出,于各郡县相继开堂。而此举,于家学浅薄的寒庶子弟而言,犹若久旱逢甘霖,盼之久也。

    概其根由:《国子》所倡以《老》《庄》《周》《儒》为重,而《太学》则是以经世为主。故而,中上世家指责此举有失体统,乃置本纲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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