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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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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浓默然半晌不语,江东嚷着北伐,前面十来年,除了那次司马睿为争权而提兵洛阳,多是作作样子,未曾深入中原。朱焘终其一生,虽征战颇多,但过江甚少,要么是剿匪,要么是战王敦,怎可逞志。卫世叔说的对,此时北望,言之过早。一是胡人尚且未乱;二是江东也未靖平;三是世家众多,想要一心往北,谈何容易。

    朱焘见他皱眉不言,唤道:“虎头……”

    刘浓暗沉一口气,长揖道:“府君,几时走?”

    朱焘道:“还得十几日前往,不过要回家探望父母,明日便会离开建邺。”

    刘浓镇了镇神,沉声道:“府君,行路难,当珍重!”

    闻言,朱焘深深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拂袍而走;朗朗的声音,却顺着城墙根一直飘荡:“路难,虎头,各自为重!”

    刘浓逐着他的身影,眼眶渐渐的湿了。谁说晋时儿郎只知吟风咏月,谁说晋时名士只晓服散而迷靡。

    君不闻,醉时作浓欲成诗,醒时拔剑气苍茫乎!

    卫夫人挑着青丝绣帘,细长的眉眼在他俩的身上,来回打转。直至朱焘身影隐没,才放下帘,低声道:“走吧,回府!”

    牛鸣而起,她想了想,又道:“唤一下,那个小呆子!”

    婢女抿嘴而笑,唤醒了刘浓。

    几辆牛车驶向卫府,卫玠仍在梦中。刘浓在廊上候得足有小半个时辰,卫玠才悠悠醒来。听得刘浓成功注入士籍,他惨白的脸上洋满笑意,细细又叮嘱了刘浓一翻,再次昏昏而眠。卫世叔,时日已不多了!

    穿行出府,婢女再唤,身后跟着健仆,健仆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盒囊,黄金三百。刘浓再三未授,辞别而去。

    卫夫人站在台阶上,轻喃:“嗯,倒也有几分骨气!虎头,三个虎头。也罢,卫通……”

    於菟、虎头、阿虎;王羲之、刘浓、卫玠。

    牛车飞出了建邺城,追着落日,直直往西。刘訚将牛鞭扬得又轻又疾,一路闻得牛蹄踏石声,仿似一曲欢快的歌谣。

    哦,不对,是真的有歌谣。

    挑帘而观,一群小娃儿,正在田边玩着斗草戏,一边玩一边唱:“覆我舟兮,彼丧;夺我粟兮,怀梁;洛水清兮,染裳;血漫露兮,魂殇;一马来兮,渡江;化为龙兮,复疆……”

    五马渡江,一马化龙!

    听得童谣,恰似红日突垂,倾落满地惶惶。刘浓皱眉,王导还真心急,还有五年,这天才会变……

    闭帘,倚壁,揉了揉眉,漫心而远,将纷乱的思绪逐一而理。远焉,非远矣,需得纳步为城!

    不可过急,亦不可忘,居安而思危。

    来福大声道:“小郎君,有人阻路而访!”

    又会是谁呢?

    刘浓先猜了猜,随后摇了摇头,荒谬,挑边帘一看,愣了。荒非荒也,谬未谬矣,来人正是他心中所猜之人,郭璞,郭景纯!

    林间弯曲的小路上,有人素袍而高冠,袍角随风横摆,斜倚翠林,背含落日。这个三十有许的素袍人,将麈微打,竟拱手道:“郭景纯,在此,等候小郎君,已久矣!”

    刘浓忍住了眨眉之意,由刘訚相扶,踏着小木凳下了牛车,正了正衣冠,端端正正的一个长揖,道:“怎敢当郭参军相候,岂不愧煞小子也!”

    当此时,有风徐来,掀起二人的袍角,冽冽。

    刘訚说李催之妻余氏煮得一手好汤,要带着来福去溪中摸鱼。来福抱着白将军,虽有不愿,可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离开,临走之时,隔着帘子低声道:“小郎君,有事,你喊一声!”

    “嗯,知道了!”

    刘浓嘴角轻咧,又朝着车中郭璞浅浅而礼,笑道:“来福心赤,失礼之处,还望参军莫怪!”

    “我观小郎君二仆,一个机灵多智,一个心诚忠主,这等佳仆,实不可多得!”郭璞跪坐在他的对面,车厢虽不小,但容得两人已是满满。怪不得,来福要将白将军抱走。

    刘浓微微往后而退,靠着车壁,空出些距离,笑道:“参军过誉了,不知参军前来,有何赐教?小子洗耳恭听。”

    郭璞道:“莫非小郎君不知?”

    刘浓道:“不知!”

    郭璞按膝,身子由轻软而微竖,脸颊两边一点一点的皱起,嘴角随之而弯,声音很飘:“有人欲谋小郎君,小郎君不知乎?”

    刘浓以右手轻抚了一下左手,暗中吐了一口气,缓声道:“多谢参军提醒,小子年幼势弱,若有人存心要谋我,也唯有避而远之。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哦!”

    郭璞指尖轻扣了一下麈,笑道:“是是皆非,不听亦在。若能避之,便不为谋也。小郎君若是执意如此,郭景纯,这便去矣!”

    说着,他便欲起身。

    “参军,所为何来?”

    刘浓身挺如笔,眼眯含锋,直直的注向郭璞。他不知道这个精通道玄的神棍,倒底算出自己多少底细;可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这郭璞必有所图!他图我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有啊……

    郭璞微起的身子放软,复再跪坐,迎着他的目光,说道:“白鱼为龙,搅水而出,一遇风起……”

    不可闪,不可躲。两目直视,有锋相缠。刘浓心跳如鼓擂,暗道:不可能,都是胡言乱语,这不过是所谓的江湖术,以惊门震坤,不可相信。

    久久,刘浓抬手,揖手道:“参军之言,刘浓不明,也不想明。不过,小子有一问……”

    郭璞亦收了目光,正色道:“小郎君,且言。”

    刘浓笑道:“敢问参军,对于命理,佛道有何不同?”

    郭璞微怔,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论道佛,答道:“佛命因果,在顺在循。道命参玄,在明在改!”

    刘浓再道:“道命明改,如何改之?”

    郭璞道:“道命不明,如何改之!”

    刘浓捏着腰间的兰玉,看着这个会死在王敦刀下的神棍,心中怦怦直跳。这种人,在这个时代,没有足够能力之前,只能敬而远之,还不能得罪,斟酌再三,轻问:“参军精通占卜,难道,没有为自己卜过吗?”

    郭璞眼底急缩,所有的光芒都敛了,聚在眼底晃若一针,只余一点。刘浓被这针刺得生疼,借着车壁直着身子,微微前倾,有着隐隐的惊和莫名的兴奋。

    半晌,郭璞吐出一句话:“我,正在改命,也或许,正在从命。”

    ……

    一炷香后,郭璞下了车,挥着宽袍大袖,踏着林间小路,隐入雾色茫茫。刘訚和来福一人提着几条鱼,从溪中钻出来。

    来福提着一条尺长的大鱼,大声笑道:“小郎君,晚上,咱们让余婶熬汤!”

    刘浓眯着眼,说道:“今晚不吃鱼!”

第十九章 夜观蝶舞

    夜,夜月微挑。

    今夜的东楼喜气洋洋,刘氏听闻儿子成功注得士籍,一除脸上病色,盎然焕春,拉着刘浓朝着夜空便拜,拜三官大帝。来福在一边悄悄的抹眼泪,想起了自己当初,带着他们母子俩,仓惶南渡时,那是怎生一个悲凄啊,如今这泪是甘非咸。刘訚静候在一侧,胸中亦有起伏难平的味儿,恰当逢时矣,心有荣焉。

    李催一家更是喜不自胜,他们总算在江东亦落地生根了。俩个双胞胎美婢,一个眼晴晶亮的瞅着小郎君,一刻不放;一个浅浅的抿着嘴,眼睫轻眨轻眨。得刘氏吩咐,李催的老婆余氏,今夜大展了一回厨艺,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细细一瞅:金丝雪啄、乌头缠凤、雪藕燕汤,鸡鸭鱼肉,除了鱼,别的啥都有。

    刘氏让来福他们亦都入席,他们却守着礼,死活不肯。刘訚更是言道,主家已是士族,上下尊卑不可乱。无奈之下,刘氏只好让他们另起一席。大大小小,一共十口人,围着两个桌子,默食不言,俱都乐在怀中。只有那只大白鹅,昂首掂胸的绕着桌子,呱呱个不停,刘浓扔了块肉给它,一口衔住,吞了。

    果然是个吃荤的!

    宴罢,刘浓叫上来福、刘訚和李催,留了不知巧思还是碎湖照顾娘亲,径往自己的偏室而去。

    小美婢掌灯,跪坐在他的身侧,低头敛眉。他坐在案后,双手抚膝。灯光映着他的侧脸,摇曳生辉,真是个如玉小郎君,美婢羞了脸,埋得更低。

    屋内无声,对面的三人,刘訚和李催低伏着眼,来福则有些兴奋的盯着小郎君,随着他的眼光转来转去。一会投向这个,一会投向那个,一会竟忍不住的指着鼻尖,暗问:小郎君干嘛要看我呀。

    刘浓被他逗笑了,笑得好看之极。笑声由低至高,盘旋在三帆逆风的香炉上,随着缕缕轻烟而绕。

    刘訚和李催听见笑声,抬起头来,脸上亦包着笑意。

    半晌,刘浓深深一个顿首,不语。刘訚赶紧拉着来福,与李催一并伏首而长礼。礼毕,刘浓轻轻的咳了咳,说道:“入得士籍,大家皆喜。途阻且远,还有诸多要事、琐事,需要各位鼎力相助。建园子,便是其一。刘浓底子薄,要专心修研诗书,娘亲身体不佳,亦不能管事。今后族中记账出账一事,还望李叔多行帮持。”

    李催赶紧跪首,颤道:“怎敢当小郎君称叔,小郎君日后唤名则可。李催一家,幸蒙主母与小郎君收留,李催敢不效力而死命。只是怕才疏量浅,误了小郎君大事。”

    刘浓道:“无妨,万事初启,总会有磕磕碰碰。”

    又勉励了李催一翻,李催便先行离去。刘浓看着刘訚,他亦正在看他,朗朗而不烁。

    刘浓笑道:“我注籍在华亭,本可择日便起行而往,奈何尚有诸多事体,需得在建邺稍待些时日。娘亲久泊方安,咱们前往华亭时,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居无定所,你可持千缗钱,先行。看看有否合适的庄子,不论大小,购置一栋。顺便,亦可相些面善有能的流民,以待他日之需!”

    刘訚微惊,眼角在轻轻跳动,随后镇了镇神,扣首道:“小郎君放心,待主母来时,必有相宜庄子居住。”

    “嗯!”

    刘浓缓缓点头,徐烟开始缠脸,刘訚退却。

    来福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摸着脑袋看着自家小郎君嘿嘿傻笑。刘浓憋了很久,忍不住的跟着他一起乐。来福心里拿不准如今的小郎君,欲前又退。刘浓张开了怀抱,脸上笑得既可爱、又温馨。来福再也不管了,绕过矮案,一把将小郎君抱在胸前。低喃:“小郎君,小郎君,你是最棒的小郎君……”

    这回,刘浓没用拳头抵他,而他也没有死死的箍紧,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把瓷玉娃娃一样的小郎君抱坏了。

    良久,良久。他放开了他,两个人,一高一矮,对着,傻笑。笑里有乐,有感概,敏感的小婢儿察觉到了这微妙,掏了小帕儿,悄悄抹眼角。

    香慢慢的撩啊,月轻轻的敲着鹤纸窗。

    刘浓睡着了,一切都静了。再醒的时候,灯火微暗,轻摇轻摇。在屋的外间,有一张小床,桃红的被子掀露一角,青丝如洒。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绕过案,转过小床,推门而望。

    屋外的月,将满未满,高高的悬在天边,被那零落的星光一摇,瞬间铺天而洒,落得屋顶一片,廊上一片。

    刘浓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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