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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欧阳杰自嘲地笑了,他真是糊涂了,竟然以为他在参与诸多隐秘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要么继续做沟通高家和杨家之间的那道桥梁,要么就是死。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小绍兴了,杨庭像个尾巴,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他不想给小绍兴的那些老乡添麻烦,他们在京城里生活不易。
只是可惜了,刚刚认识不久的焦渭,焦渭还曾约他去看过绍兴戏,甚至也曾暗示,能把他引荐给罗绍,可是他终究是没有下定决心,他和杨善宗毕竟宾主一场。
若不是今天杨庭说去看个亲戚,他还是不会去小绍兴。
轿子颠簸起来,欧阳杰皱起眉头,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祥之感。
通往小绍兴的路,是一水儿的青石板路,可这轿子虽然走得还稳,可是他仍然能感觉到轿夫的深一脚浅一脚。
他一把撩开挂在窗户上的外衫,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这根本不是通往小绍兴的路。
“哎哟,落轿落轿,我肚子疼,快快,我要方便一下。”他大声喊道。
轿子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到了后来,两名轿夫索性飞奔起来。
欧阳杰快速地把外衫穿好,半个身子探到窗外,高声喊着:“救命,救命啊,有人绑票,救命啊!”
“不许喊,再喊现在就结果了你。”一名轿夫恶狠狠地说道,可是脚步去没有停下来。
欧阳杰心头一凛,在狂奔之中还能中气十足地说话,这人是个练家子,绝非是普通的轿夫居心不良,抢夺财物。
这是来杀他的人吧。
他对京城不熟,眼前的这条路是完全陌生的,他的喊声吸引到路人,有人驻足,有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拦。
欧阳杰不死心,依然高喊“救命”,两名轿夫骂骂咧咧,可也不能停下来堵住他的嘴,他们只能跑得更快。
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驾马车,硬生生挡住了去路。
两名轿夫还以为那马车会拐弯,却没想到停下不走了,脚步顿了顿,转头往旁边的小路奔去。
可是已经晚了,那拉车的马忽然抬起腿,马车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两名轿夫都是练家子,可是这马车来得太快,他们抬着轿子一时没能避开,被马车别了一下,两个人连同轿子齐齐摔倒在地上。
欧阳杰猝不及防被摔了一下,好在他是坐着,并没有摔伤,他虽然不知道这马车是怎么回事,可是也意识到这是逃跑的好时机。
他从轿子里爬出来,正要跑,一条腿被人死死抱住,他回去一看,是其中一名轿夫。
他拿着手里的折扇劈头盖脸打下去,可他一介书生,这扇子还没有打到那轿夫的脸上,胳膊就被另一名轿夫拽住。
完了,这下子不能跑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马车上跳下几名大汉,冲过来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朝两名轿夫打过去。
轿夫无奈,只好松开欧阳杰,应付这些大汉,欧阳杰见有了空当,拔腿就跑,这时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欧阳先生,快快上来!”
欧阳杰大吃一惊,这个人是他认识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不及多想,撩起袍子便上了马车,马车里的人对车把式道:“快走!”
欧阳杰从车窗里望出去,见几名大汉正在狠揍那两名轿夫,他冲着车里的人拱拱手:“焦兄,不等等那几位吗?”
焦渭轻摇折扇,笑道:“两名心怀不轨的轿夫而已,把他们揍一顿,自是要送到顺天府的,欧阳先生不用挂怀。”
也就是说,这几名大汉不会有麻烦。
欧阳杰重又向焦渭抱拳:“今日之事,多亏焦兄相助,否则。。。。。。唉!”
他苦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焦渭哈哈大笑:“欧阳先生是把我也给骂进去了,你别忘了,我也是个无用的书生。”
欧阳杰自嘲地笑道:“不敢,不敢。”
他话锋一转:“焦兄,您怎会在这里?还有刚才那些义士,都是什么人?”
焦渭继续摇着他的折扇,笑眯眯地说道:“欧阳先生是少有的明白人,焦某就知道瞒不住您,果然,您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瞒您说,我已经等了您几天了,好在和高家的下人打听过,否则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呢,唉,您若是再不出府,我就要找大姑爷推了这差事,欧阳兄不知道吧,苏州会馆的小凤仙出徒了,已经连唱几天,我竟然一次也没能去捧场。”
第八六三章 君不悟
欧阳杰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片刻之间便恢复了平静,他的大脑飞快转动,焦渭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他的耳中。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就在他坐进马车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焦渭的出现并非偶然。
杨庭来了五天,他便五天没有出门,也就是说,焦渭已经在高府外面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了五天。
他与焦渭不过三面之缘。
焦渭提到“要向大姑爷推了这差事”,焦渭口中的大姑爷,绝不会是他自己的女婿,而是罗绍的女婿吧。
秦珏!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焦渭的出现是和罗绍有关,原来他猜错了,让焦渭来找他的,竟然是罗绍的女婿秦珏!
秦珏。。。。。。
欧阳杰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未见过秦珏,也从未想过要与秦珏有什么瓜葛。
他承认他是刻意地与焦渭结交,如果他还能够选择东主,他愿意投靠罗绍。
从欧阳杰听到的消息里,罗绍有些执拗,却又不失为谦谦君子,无论是做父母官,还是在清吏司,他虽然政绩平平,但却人缘极好,加之家境殷实,他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因此也没有贪墨的传言,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是个淳厚的人。
罗绍与霍英交情不浅,他进京后便是吏部清吏司郎中,那是四品以下最肥的缺儿,也是最容易平步青云的。可罗绍任期一满便离开了六部,以他是霍英学生、张谨女婿的背景,大可继续留在吏部,可他却去了国子监。
因此,欧阳杰给了罗绍四个字“自知之明”。
的确,罗绍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没有政客的虚伪与犀利,他不适合做霍英手里的刀,他从吏部调到国子监,是清醒之举。
清醒、淳厚,有自知之明。
如果说罗绍有何缺点,那就是没有野心吧。
这便是欧阳杰愿意选择罗绍的原因。
可是现在,焦渭却告诉他,对他感兴趣的人,是秦珏。
秦家那个最不听话的子孙,年少时便与身为族长的亲叔父分庭抗礼,尚未束发便以文采惊艳于世,十九岁斩杀宁王,立下不世之功,及冠之年钦点探花,之后马市大案、河间水患案,以及近年的王会笙案,经他之手,落马的大小官员近百人,到了如今,王承秋也是死在他的手上。
在江南在四川,关于秦珏的事迹流传很多,还被编成评书,茶楼酒肆里时常听到,杨善宗与秦牧素有交往,为此还专程派人到京城打探消息,待到消息传过来时,杨善宗冷笑:“秦家这是出了个哪吒转世的,是福是祸,等等再看吧。”
年少飞扬、狠戾绝决、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秦珏的这些特质令欧阳杰想起了一个人,当今天子赵极。
当然,是青年时期的赵极,而不是现在这位为了龙嗣不择手段,甚至无心朝政的赵极。
想到此处,欧阳杰只觉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秦珏要找他?
他淡淡一笑,道:“焦兄,改日我请你去苏州会馆,让小凤仙给你单独唱几曲。”
焦渭哈哈大笑,眼神却黯了黯,他已经说了是秦珏给的差事,欧阳杰却没有接招。
焦渭收敛笑容,严肃地问道:“欧阳兄,恕我鲁莽,冒昧一句,你可知那两名轿夫为何要抓你?”
欧阳杰微微一笑:“可能是看我这身行头还值几两银子,劫财吧。”
焦渭点点头,道:“唉,如今战乱不绝,就连京城里也不太平了,欧阳兄下次出门,一定要多带上几个人。”
欧阳杰道:“像焦兄这样?”
焦渭大笑:“大姑爷曾经说过,武人常常会嘲笑文人都是软骨头,个个怕死,可史书上也不乏慷慨赴义的文人,由此可见,文人并非怕死,而是要看死得值不值得,能否名留青史。文人之死,要有气节,要有骨气,若是做不到,那么也要知道自己值不值得去死。而我呢,安逸日子过得多了,是越来越怕死,我怕死了以后不能抱孙子,怕死了以后再也不能回到故乡给爹娘的坟前添捧土,所以我是个怕死的。”
欧阳杰没有说话,看着街外的景致,怔怔出神。
马车在苏州会馆前停下,焦渭拂拂衣衫,对欧阳杰道:“欧阳兄,进去坐坐?”
苏州会馆是要提前订桌子的,不是说来就能来。焦渭事先并不知道他会出来,之前一直在高家附近等着他,这一路走来,也没有打发人去订桌子啊。
焦渭笑道:“我这人也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来这里坐坐,欧阳兄若是没有别的事,不妨一起进去?这苏州评弹啊,初听不觉有什么,可是越听越有味道,听着听着就上瘾了。”
欧阳杰深知肚明,焦渭把他带到苏州会馆,绝不会是听听评弹那么简单。
可是他若是不去,那就只能独自一个人走了,正如焦渭所说,他也怕死,他也想抱孙子,他也想回到故乡给爹娘的坟上添把土。
他起身下了马车,和焦渭一起走进苏州会馆。
焦渭并没有带随从,两人刚刚踢进会馆,就有一个穿着茧绸直裰的年轻人走过来,冲着焦渭抱抱拳:“焦叔,您可算来了,这评弹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了。”
焦渭哼了一声,合上手里的折扇给了那后生当头一记,笑骂道:“你这小子,越发信口胡说了,改日看我不到你家大爷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吃顿排头。”
“别啊,您可千万别,我收回刚才的话还不行吗?这评弹啊真好听,余音绕梁。”
焦渭扬起折扇,又给他一记:“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还不快带路,就数你话最多,得罪了我老人家,就罚你在这里听三天三夜的评弹。”
年轻人夸张地缩缩脖子,做个害怕的神情。
欧阳杰已经明白了,原来早就算数他会来,这年轻人每天都在这里占着桌子,看这样子,他在这里怕是已有几日了。
听罗绍说要去他家大爷面前告状,那么这人就不是罗家人,他是秦珏的人。
欧阳杰暗暗吃惊,看来焦渭所说在高家附近等了几天,并没有夸张,难道秦珏早就知道他会遇袭?
第八六四章 纯听戏
欧阳杰早就听说过苏州会馆,据说安置了空心柱子,能把台上艺人的演唱传出去,只要会馆里不是太嘈杂,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欧阳杰还是第一次来,他原以为秦珏费了这么多力气把他叫过来,即使不是在包间里,也会选个被屏风隔开的僻静地方,却没想到焦渭提前占的这张桌子竟是离戏台最近也是最抢眼的。
这样的地方,只能听曲儿,不能密谈。
欧阳杰对于秦珏的举动越发看不透了,但是他的脸上还是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