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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那时她也哭不出来,可即使她能说话,她也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明明说的是罗氏女的事,可是惜惜却是在说“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不想进宫,我宁可做个乡下婆也不想进宫”。
惜惜说的是“我”,而不是“她”。
秦珏忽然发现,他很害怕,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他紧紧抱住罗锦言,生怕一眨眼间,她会化作一缕轻烟从他手中溜走,和那个刚刚送进宫的罗氏女合二为一。
他知道自己错了,这一次是大错特错,因为他忘记了一件事。
当年得到罗氏女的生辰八字时,他曾经问过惜惜要怎么做,惜惜说等到罗氏女长大了,让她自己选择,若她不想进宫,那就成全她;若她想进宫,那便听之任之,不去管了。
他原本以为只要是答应过罗锦言的事,他便不会忘记,永远都不会。
可是还不到十年,他便把这番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抱着罗锦言,除了说“对不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罗锦言继续咬他,至少他还能感觉到疼,感觉到罗锦言就在他身边,她还是他的惜惜、他的妻子,而不会刹那间变成另一个人。
罗锦言的头晕沉沉的,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温润的玉石光滑剔透,不对,怎么换了?
她不是应该戴着一只空芯的赤金宽镯吗?
怎么变成羊脂玉镯子了?
玉镯子是实芯的,里面放不下那颗毒丸。
没有那颗毒丸她怎么死?
对了,她留了那颗毒丸整整八年,到死也没有用上,她是悬梁自尽的,赵极赐的白绫子。
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珏道歉的声音淹没在她的哭声里,哭着哭着,她挥出自己的左手,重重砸到紫檀木的炕桌上。
紫檀坚硬,她手上的羊脂玉镯子应声而断,就在断裂的镯子从她手腕上脱落的那一刻,她也昏厥过去。
秦珏经历了平生最后悔的三天,如果可以,他真盼着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若谷刚回京的那一天,那天郎士文刚刚把罗氏女送回四喜胡同,叫王承秋的道士还没有进宫,高蕴还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打转儿。
如果他没有自作主张瞒下这件事,而是和罗锦言商量之后,到四喜胡同把罗氏女弄出来,问问她的想法,或许现在,罗氏女没有进宫,惜惜正靠在他的怀里,憧憬着罗氏女的新生活。
惜惜是把她自己当成罗氏女了吧。
是的,一定是的。
早在多年之前,她便妥善安置了罗氏女的父母兄弟,罗秋海先前的儿子死了,她便让张小小把五皇子送了过去,罗秋海先前的儿子,就是罗氏女的孪生兄弟,惜惜让把聪明漂亮的五皇子送到罗秋海家,给他承继香火,是为了感激罗秋海对那个儿子的疼爱之情吧。
无论如何,罗秋海把那个儿子当成亲生骨肉,宝贝了很多年。
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却对惜惜有这么大的影响。
秦珏望着紧闭双眼的罗锦言,悔不当初。
自从那天之后,罗锦言便一直昏睡着,她没有发烧,脉像正常,也没有梦魇,她只是睡着。
那天她砸碎了镯子,左手手腕也脱臼,好在这都是轻伤,可她一直昏迷不醒却是大事了。
大夫来给看过,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秦珏没敢通知杨树胡同,他告了假,衣不解带地陪在罗锦言身边,元姐儿在甜井胡同还不知道,豫哥儿则每天下课就跑过来,一遍遍叫着娘,三月和阿树则被各自的乳娘拘着,没有抱着过来。
罗锦言昏睡了三天,秦珏感觉就像过了三年。
每天他亲自给罗锦言喂参汤,前三天还好,可是到了第四天早晨,他刚刚给罗锦言喂下半盅参汤,罗锦言便吐了出来。
秦珏连忙让人去叫苏必青过来,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便让苏必青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三天,来给罗锦言看病的是江家的太医,因此,苏必青虽然从豫哥儿口中得知罗锦言病了,却没想到病得这般严重。
苏家是祖传的医术,但是到了苏必青这一代,则把大多精神都用到了科举上面,苏必青直到科举无望,才重拾祖业,后来给秦珏做了幕僚,俗务缠身,也没有太多时间研究医术,反倒是在十万军中的这两年,他在伤兵所里充当大夫,积攒了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经验。
只是伤兵所里遇到的大多都是外伤,像罗锦言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仔仔细细地诊脉,诊完左手诊右手,若是往常,秦珏早就急了,可今天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必青,巴望着这位被赵奕封为“仁医”的人能够给出好办法。
苏必青诊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开口了:“要不请位得道高僧办场法事,念念经?”
砰的一声,苏必青被秦珏隔着窗子扔了出去。
第八四一章 红红的
罗锦言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她听到年幼的赵思叫她“娘”,那带着稚气的声音,像羽毛般拨动着她的心弦,如果这是一个梦,那这梦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不愿醒来。
赵思从未叫过她“娘”,赵思会叫人时,她已经贵为皇后,赵思一直是叫她“母后”。所以这是梦?亦或者是她带着他逃出了皇宫?
在她活着时,她没有想过带赵思远离皇宫,让他在山野里长大,做个平凡却快乐的人;那时她只想让赵思坐上那张龙椅,她却忘了,她那只活了二十二年的人生,只有最初的四年是自由的,是快乐的,可她偏偏记不清了。
她的一生就是个笑话,拥有幸福时光时,她还没有记事;世人说她富贵天成福泽娘家,而她早无父母兄弟,杀光了罗家嫡房所有男丁;前十年她被禁锢在罗家凤凰苑,后八年她被禁锢在紫禁城,多少的等待,多少的算计,最终却逃不过一条白绫子。
如果那一年生日,她没有去族里领四个红鸡蛋,如果。。。。。。她的命运,也只有那一次如果。
因为她没有来报恩的张小小,也没有为了算计她而助她出宫的李怡,所以她的人生没有岔路可以拐弯,即使她洞悉一切也不能带着儿子,逃出那座宫,那座城。
到死,她只是那株白牡丹,灯烬油枯,人死花残。
“娘,娘,您快醒醒啊,阿树哭了一夜,这会儿嗓子都哑了。”
“娘,您是不是要死了,哇~~您别死!”
“三月,快来,和我一起叫娘起来!”
一声又一声的“娘”在耳边响起,从清晰到含糊,再到此起彼伏的哭声。
罗锦言皱皱眉头,阿树怎会哭了一夜?乳娘呢?还有三月,三月也在哭,她的三月从不是个爱哭的孩子,这哭得沙哑的声音是豫哥儿的,豫哥儿哭了?
他们怎么也进宫了?一个赵思还不够吗?还要搭上他们三个。
罗锦言伸出手,想把孩子们推出去,离开那座该死的皇宫,不要来,不要来。。。。。。
可是她推不动,她的手被人紧紧抓住,她动弹不得,孩子们还在哭,可她不能动。
罗锦言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她面前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和两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
她的手被男人抓着,她想甩开,可那男人抓得更紧。
罗锦言瞪着眼前的秦珏,这一瞬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豫哥儿和三呜咽着叫着她“娘”,她才回过神来。
看到她的目光越来越温柔,秦珏长长地舒了口气,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惜惜,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豫哥儿和三月便扑了过来,秦珏不得不松开手,看着母子三人如劫后余生般抱在一起。
。。。。。。
在豫哥儿滔滔不绝地诉说中,罗锦言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太医也束手无措。
“娘,阿树一直都在哭,您再不醒过来,阿树就要哭死了。”
阿树被抱过来时,还在哭着,可是才在母亲怀里抱了一会儿,便呼呼睡着了,乳娘心疼地说:“这几天怎么哄都不行,见到亲娘了,不用哄就睡着了。”
罗锦言的身体并无大碍,两天后便恢复过来,明远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元姐儿几天没有看到娘了,绮红带她回来,听说娘在翠薇阁,元姐儿甩开绮红,就去了翠薇阁。
“哎哟,这就是大姑娘吧,做出木牛流马的那一位?”
“啧啧,大姑娘才貌双全啊,秦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罗锦言显然没想到元姐儿会跑到翠薇阁来找她,这孩子几天没有看到她,定是想得紧了。
她笑着让元姐儿叫人:“这位是高大太太,这位是高二太太。”
元姐儿曲膝行礼,小嘴儿却抿得紧紧的,但这两位高太太并不在意,见面礼外加一大堆赞美的话送上来。
罗锦言笑着对两位高太太道:“姐儿去了外家,这才刚进门,兴许是太想家了,这才贸贸然跑过来,让两位笑话了。”
这是要送客了。
两位高太太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又夸奖元姐儿孝顺懂事,便笑盈盈地告辞了。
她们前脚一走,罗锦言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可看到抱住她腿的元姐儿,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元姐儿抱着她的腿,小脸儿贴在她的裙子上,一声不吭。
“生娘的气了?嫌娘没有去看你?”罗锦言柔声问道。
元姐儿摇摇头:“木牛流马没有做好,不想让人知道。”
她很沮丧。
她的确做出了木牛流马,可是只动了两下就不会动了,怕她伤心,罗锦言就把那只不会动的木牛流马带回了明远堂,其他房头的女眷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听说这是元姐儿做的,震惊不已,秦家五六岁的小姐做出木牛流马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秦珏和罗锦言听说以后,并没有阻止,谁让那些人曾经说元姐儿是哑巴的,现在知道我家女儿有多么聪明了吧。
可是没想到,元姐儿听到这个消息却伤心了。
罗锦言只好劝她哄她,当年钱万也是在甘泉的协助下才做出木牛流马的,元姐儿却是仅凭着钱泓博留下的几张纸便做了出来,而她还不到六岁。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问安声,元姐儿才重又展开笑靥:“爹爹回来了。”
罗锦言却已经板起脸来,她醒过来两天了,嗯,两天里她没有搭理过秦珏,非但如此,还把三月和阿树抱过来一起睡,秦珏虽然硬撑着没去书房,可也只能睡到罗汉床上。
秦珏兴冲冲地走进来,怀里还拿着一大把五颜六色却又叫不上名字的花儿。
看到元姐儿在屋里,他愣了一下,把那捧花递给元姐儿:“拿去玩吧。”
元姐儿喜欢花儿,她高高兴兴地从父亲手里接过花儿,却看到父亲好像不对劲儿,她歪着脑袋,眨眨眼睛:“爹爹,你耳朵是不是很痒啊,红了。”
有一次绮红的耳朵被蚊子咬了,就是这么红的。
第八四二章 花自落
秦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元姐儿不是惜字如金吗?
怎么她也像豫哥儿一样,多嘴多舌了?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