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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唔了一声,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来。
“刚才我问了这里的仆妇,香河这里的田地种的都是玉米和小麦,上个月刚收了玉米,若是您想去看看,这几日正在播种小麦。”
夏至记得以前在昌平时,陈先生常常带着罗锦言去看农人种田,昌平那边多是种菜,比起香河更多了几分田园乐趣,香河是平原,连个小山丘也没有,庄子里也没有暖房,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小姐找些乐子,免得小姐闲暇下来担心老爷,闹着回京城去。
罗锦言吃了几个水饺,便又靠在迎枕上看书,直到把整本书看完了,就神情恹恹地不想动了,抱着耳朵歪在炕上,看着小丫头们打络子。
夏至暗地里叹了口气,小姐近来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罗锦言懒洋洋地炕上坐了两三天,李青风来找她:“你都快成懒姑娘了,我听庄头说,枣林里还有些枣子没有打完,叫上几个庄子里的仆妇,我们去看打枣。”
罗锦言没看过打枣,终于有了兴趣,高高兴兴地趿了鞋,跟着李青风去看打枣。
枣子早就打过两回了,余下的很少。李青风找了几天,才找到这样一件看似好玩的事。
也不知道惜惜是怎么了,整天无精打采的,如果是在京城,还能让她穿了小厮衣裳,他带着她到天桥逛逛,可是到了这里,也实在是没有好玩的。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凉意。罗锦言穿了件家常穿檀红色素面小袄,秋香色的挑线裙子,长发用根桃木簪子简简单单挽个纂儿,首饰则只有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
枣树叶子已经落了不少,有的树枝已经光秃秃的,罗锦言站在这一片秋日的枯败中,随意朴素的衣裙,却恰到好处地和这片秋色辉映起来,李青风微笑,谁说美人一定要站在花丛里,真正的佳人就是站在枯枝残叶中,也是一片绝美的风景。
仆妇们在树下打枣,有小丫鬟拿着竹篮子跟在地上捡,汤圆也很好奇,不停地跑来跑去,有枣子落在它身上,它就大惊小怪地叫上几声,枣树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罗锦言觉得好玩,和仆妇们要了竹竿亲自去打枣。
长长的竹竿拿在她手上,晃晃悠悠的,好在这个季节还留在树上的枣子都已经发干,风一吹也能落下几个,她虽然力气不够,可也打下了一片。
她高兴得哈哈大笑,李青风松了口气,这些天都没有看到惜惜这么欢喜了。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隔着两排枣树,一个少年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仆妇和丫鬟们收拾了竹竿,挽了几篮红枣,簇拥着那一男一女离开枣林,少年才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打听打听,这片枣林真正的主人是谁家。”
半个时辰后,吴氏陪嫁的田庄里,秦琅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
吴氏已经在砸第三个茶碗了。
她哭着对秦瑛道:“家里的女眷和玉字辈的爷们都去太原了,可你爹却独独把我们娘仨留下了,他是安的什么心,你这就把你二哥找过来,我们一起去太原。”
秦瑛却道:“您若是想去太原,那就让二哥送您去,我是不会走的。”
吴氏气得要打他,可把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六个儿女当中,她最疼的就是秦瑛。
“你不去太原?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吗?等到宁王打过来,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让我走也行,您让我把小小带上,小小不走,我哪里也不去。”秦瑛说道。
吴氏只觉眼前发黑,霞嬷嬷连忙给她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指着秦瑛骂道:“如果不是那个贱人,咱们娘仨又怎会被你爹嫌弃,又怎会被扔到这里。”
秦瑛一肚子怨气,当日母亲说得好好的,要把张小小接进府里做姨娘,而且父亲也已经同意了。可母亲接了张小小,在九芝胡同后门转了一圈,就把人抬到了香河这座小田庄里。
母亲还告诉他,她把张小小当千金小姐一样养在这里,请了人教她规矩,只要他考上举人,母亲就给张小小弄个出身,正大光明地抬进府里。
那时他真的相信了,他以为只要他考上功名,母亲就把张小小还给他。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过来,才发现张小小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竟被母亲身边的嬷嬷们弄得面黄肌瘦,什么学规矩,分明就是在折磨她,好在她聪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送了信,否则他真的不知道母亲骗他一次,又骗他第二次。
“娘,我问过了,父亲之所以把您送过来,不是因为张小小的事,而是您私自处置外院的人,让父亲很是为难。所以您不要动辄就把脏水往小小身上泼,她已经从良,您别总是贱人长贱人短的。”
噗通。
这一次吴氏真的气昏过去了。
秦琅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庑廊。
为了一个扬州瘦马,就敢指责母亲!
娘,这就是你心肝宝贝的好儿子。
四皇子是监国,父亲身为他的师傅,在这个时候,自是不能大张旗鼓把妻儿送离京城,他这才打个幌子让母亲到庄子里,这样一来,他们兄弟就有了侍疾的借口,即使被御史们知道,也没有理由弹赅父亲。
这样浅显的道理,偏偏母亲却看不出来。
难怪父亲越来越看不上她了。
秦琅走出吴氏的小院,这时小厮跑了过来:“二爷,打听清楚了,枣林那边的庄子对外说是一位姓林的南方人买下的,可听说前几日真正的主子过来了,那姓林的只是管事。来的是一对表兄妹,表哥姓李,表妹姓罗,都是从京城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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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琐寒窗
原来他们是表兄妹。
秦琅眼前又浮现出枣林里的那对男女。
男的俊美,女的绝色。
男子二十几岁,少女则只有十二三岁,笑得天真无邪,男子看她时,眼中都是宠溺。
据说枣林西边的田庄是前几年才被姓林的南方人买下来的,香河离京城很近,因此来这里买庄子的,大多都是京城的人。
李姓表哥和罗姓表妹,他们应该只是表哥表妹,而不是亲上加亲的未婚夫妻,如果两人是订过亲的,绝不应在光天化日下如此亲近。
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又是京城来的,一定能查出底细。
秦琅安静地走在田庄里,庄子里的仆妇们远远地向他施礼,叫他“三爷”。
三爷?
他和秦瑛虽是孪生子,但单看长相还是有区别的。可是无论是在九芝胡同还是这里,所有人都会把他错认成秦瑛。
但从不会有人把秦瑛错认成他。
他是毫无存在感的。
好在还有一件让他心理平衡的事,那就是在秦家,他和秦瑛、秦琮、秦珈、秦一样,都是没有存在感的。
秦家上上下下,眼里只有秦珏。
小时候,祖父把秦珏接到明远堂,母亲请了三老太爷出面说项,祖父才同意让他和秦瑛也住进明远堂。
那时他们两人很开心,明远堂在秦家人眼中,是仅次于天心阁的地方。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祖父之所以同意他们住进来,并不是想要栽培他们,而是让他们给秦珏做伴,陪着秦珏一起玩耍。
五岁时,秦珏一脚踢在程茜如的屁|股上,大伯父秦烨把秦珏揍了一通,他偷偷熘到秦珏住的含翠轩,想看看秦珏有多么狼狈,可是含翠轩门口站着黑伯和白伯,他以为祖父在里面,所以没有靠近,只敢躲在含翠轩不远处的青花鱼缸后面。
那些鱼缸每个都有半人多高,他藏在后面,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他躲在那里,眼睛却盯着含翠轩的门口,等到祖父从里面出来了,他再进去看秦珏。
“父亲,您不能这样任由他胡做非为。”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声音不高,但他能听出这是大伯父秦烨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偷偷转过身去,这才分辨出那声音和他还隔着一排茂密的花树。
他屏住唿吸,侧耳倾听。
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是祖父。
“珏哥儿不会胡做非为的,要怪只能怪你,我说过,程茜如没有资格做他的继母,是你让她自取其辱,这怪不得珏哥儿。”
“父亲,这也怪不得表妹。。。。。。”
“怪不得她?是她自不量力。我不过就是让她在成亲之前来给叶氏磕头而已,她便自乱阵脚,弄出这样的事来,你却还说怪不得她?”
他听到这里吓得捂住了嘴,那天秦珏和他、秦瑛正在扎马步,母亲身边的霞嬷嬷过来了,给他们带来新做的栗子糕。
吃栗子糕时,霞嬷嬷嘱咐他们,明天千万不要到楚茨园里玩耍,那时他还很奇怪,楚茨园是大伯父的园子,他可没有胆子到那里玩耍,霞嬷嬷真是多虑了。
可他忘记了,他和秦瑛都没有胆子到楚茨园玩耍,但秦珏却敢,因为那里是他的家。
霞嬷嬷是故意提醒秦珏的吧。
所以次日秦珏就去了楚茨园,程家表姑当着秦家长辈的面,给大伯母叶氏的牌位磕头,立誓会将秦珏视如己出。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个荒唐之极的举动,祖父竟然要求程茜如要在叶氏牌位前立下毒誓,而程茜如居然答应了。
只是没有想到,程茜如正给叶氏磕头的时候,秦珏闯进去,一脚踢到程茜如的身上,把这场闹剧搅黄了。
当年只有五岁的他躲在鱼缸后面,听着他最尊敬的祖父和大伯父在花树后面争执,他很害怕,可他不敢走出去,他只能战战兢兢地继续听下去。
“父亲,表妹和我已有婚约,若是此时毁婚,您让她以后如何处之?”
“如何处之?难道她还想嫁进秦家?笑话!她既然被珏哥儿打了,以后还如何在珏哥儿面前抬起头来?但她毕竟是你母亲的侄女,秦家不会亏待她,她若是嫁人,秦家给她出嫁妆;我记得她对刻版印书很有天份,那就以秦家的名义,给她开一间刻坊。”
想到这里,秦琅冷冷一笑。
他那位曾经做过翰林院掌院的祖父,就是用这样匪夷所思的办法,解除了大伯父和程茜如的婚约。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秦珏。
秦珏要学泅水,祖父就让人在明远堂里挖了池子;秦珏想学武功,祖父亲自到sc请来高人;秦珏不喜欢看书,祖父就让人念给他听。
他和秦瑛因为默书不过,被先生用戒尺打手板时,秦珏正在树上掏鸟窝。
秦瑛傻傻地去问祖父,为什么不让秦珏默书。
祖父哈哈大笑:“秦珏只要听一遍就能记住。”
他和秦瑛不相信,暗地里去和秦珏比背书,秦珏正在掷壶,他说他不想比赛背书,还说只有笨蛋才背书。
秦瑛不服气,自顾自地大声背起来,背着背着,秦珏就告诉他:“你说错了,真笨。”
秦瑛气极,拿出书来比对,才发现他真的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