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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瑾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去大兴田庄探明情况,但是她正在危险易流产的孕初期,她可不敢,也不舍得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冒险。
得了消息,彭瑾沉吟片刻,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在抱厦接见了押车送秋梨的人。
是人就不可能伪装得完美无缺,只要她肯用心打探,总会探出一些蛛丝马迹吧。
等到见到了来人,彭瑾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庆幸极了。
此次来押送秋梨的,有一长一少两个人。
年长的约莫三十岁,是田庄的专司管理果园的护工,名叫张大柱,彭瑾没问两句话,就看出此人和孔大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话里话外都在为孔大兴和他自己表功求赏。
年少的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细高个,低头垂手地立着,除了请安时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身份,就一直安静地立在一旁,一副文弱安静的样子。
“小人名叫许安,是大兴田庄的佃户许大郎长子。今天特地借着来送秋梨,来代表大家给三奶奶请安。”
彭瑾回想起许安的自我介绍,很快便有了主意。
“对了,这次送来的秋梨多,又不禁放,有劳两位一会儿和云雾一起,把秋梨分送给其他的院子,让大家一起尝尝鲜。”彭瑾说罢,又丢给云雾一个眼神,特地吩咐道,“你小心安排着,别让他们误闯进了庭院深处,惊扰了府里的女眷。”
意思是要云雾把人给紧紧地盯住。
云雾颔首应诺,从门口叫来刚好经过的兰儿帮忙,她和张大柱一组,兰儿和许安一组,往各个院子分送秋梨。
趁着给秋梨分篮的间隙,云雾小声传达了彭瑾的命令,让兰儿做做样子,等她和张大柱带着秋梨离开,就领着许安再去抱厦见彭瑾,等候问话。
至于属于他们俩分派的秋梨,自然有其他人代劳。
刚才彭瑾接见张大柱和许安时,云雾全程在一旁,对于两人的言行都看得明白。再加上早就知道彭瑾的计划,云雾很快便领会了彭瑾这么安排的用意。
兰儿一头雾水,却极为妥帖地顺从应命。等到云雾和张大柱一远离视线,兰儿就立刻放下手里随意挑拣的做样子的秋梨,对许安说:“行了,把秋梨先放着吧,你和我一起去见三奶奶。”
令兰儿惊讶的是,许安对此似乎早有预料,表情平静地放下手里的活儿,恭顺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许安再次进了抱厦,未等彭瑾开口,就双膝跪地抱冤道:“还请三奶奶为我们佃户做主。”
兰儿一脸的惊愕,完全被许安的举动给整蒙了。
彭瑾不答反问:“十一的租子,算高吗?”
许安愣了愣,才摇摇头答道:“不高。”顿了顿,又补充道,“甚至,远比其他的田庄租子低得多。”
现如今的大齐朝,三七收租是常态,狠一点的也有四六收租的,甚至五五收租的也有。相比起来,大兴田庄的租子,简直算得上是大齐最低了。更不用说,每遇到灾荒年岁,彭瑾不仅直接免了佃户的租子,还常常打开粮仓接济他们了。
彭瑾便笑笑,没有说话。
许安毕竟还是个孩子,又出身佃农,就算是在佃户里是拔尖的,但是眼光心胸、才智心志都难免有局限,见彭瑾只是笑而不语,顿时忐忑起来,话语便急切了几分:“可是,孔庄头却常常以各种名目敛财,逼迫佃户……”
许安还没有说完,就被彭瑾打断了话头:“就算是孔大兴以各种名目敛财,那你算一算,这些都加在一起,租子能达到三七开吗?”
她是想要惩治孔大兴背主窃财,把她当做傻瓜来糊弄不假,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被大兴田庄的佃户们以弱者的姿态相要挟。若是这次她什么都听了佃户的,那接下来的管理不会更加容易,只会更加艰难。
她必须得让佃户们明白,孔大兴被惩处,首先是因为背叛了她这个主子,其次才是剥削了他们的利益!
生而富有的人,是因为他的祖辈曾披荆斩棘,一路奋斗前行,不是天上掉的大馅儿饼!
生而贫困的人,也不能因此就仇富妒忌,以弱者的姿态强行要求富者给予,来怜悯他们的不幸!
她可以帮助大兴田庄的佃户们,减轻租子,开仓放粮,甚至给他们建立一所私学以培养他们的后代,只要条件允许,这些她都乐意去做。
但前提是,这些佃户自己知道上进,努力抓住机会来证明,她的一番善举,不会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
这世上,就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
跪在地上的许安,在计算的当口,人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沉稳地答道:“不足三七。”
对啊,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会对孔大兴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为什么觉得可以趁着彭瑾查账的机会,大声喊冤,好一举除掉孔大兴?
不过是因为他们习惯了享受大兴田庄主人的仁慈,渐渐地觉得理所应当罢了。
许安在心里喟叹,青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怅然,心悦诚服道:“是小人忘形了,还请三奶奶责罚。”
彭瑾露出一个真诚舒心的笑,对着许安招招手,让他起来,语气轻快:“你又不是府里的下人,言行一次无状,哪里就用得着‘责罚’二字!再说了,我还有事,要劳烦你帮忙。”
许安见状,松了一口气,也不谦虚假意推让,从地上站了起来,弯腰拱手道:“小人知道三奶奶要问什么。所以在来之前,就把小人能够打听到的,都记录在了纸上,只等着瞅准机会呈送给三奶奶。”
虽然想方设法地争取来了这次机会,但是有张大柱跟着,许安可不敢保证自己亲面彭瑾,历数孔大兴的罪状,所以提前就把这些都写在了纸上。
说罢,许安从怀里拿出折成厚厚的一沓的纸张,递给了一旁的兰儿。
第071章 用心
兰儿顿了顿,才伸手去接许安递过来的纸张,心里感叹,没想到一个打小在泥里打滚儿长大的乡下人,竟然也这么懂规矩。待在田庄整日地土,真是屈才了!
彭瑾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了兰儿递过来的纸张,却并没有打开看,而是放在一旁,问起了许安话来:“你今年多大了?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读过几年书?怎么得来的这些消息……”
之类的,一大堆日常问话。
许安拱手回道:“小人今年十六岁。平日里就跟着爹娘下地干活,空闲时也会找些小工来做,补贴家用。并没有上学读过书,只是蹲在私塾的墙根下,偷听了两年书,又跟田庄的账房张先生认过几个字。
这些消息,大多都是从田庄的佃户们日常抱怨中得来的,至于孔庄头家里私添的贵重物品,都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去他家搞破坏时看到的。上次得了云雾姐姐的吩咐之后,小人又特意领着他们盯了几天,补添上了不少消息……”
彭瑾见许安说话条理分明,重点突出,不住地点头。
兰儿看了许安两眼,暗自诧异,原来他已经十六岁了啊,可是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可见受了不少生活的磨难。
就像她自己,明明十三了,却总会被人误认为才十岁。
兰儿不由地心有戚戚然。
等到许安回完了话,彭瑾笑着开口问道:“你是田庄的孩子王?”
许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答道:“我们打小在一处长大,他们都愿意跟小人玩。小人年纪比他们稍长,多吃了几碗饭,又学过几个字,所以他们都推举小人做老大。”
这才有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模样。
彭瑾笑了,又问:“你和田庄的账房先生很熟吗?他为人怎么样?”
能做出这么烂的账册,让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账房先生,不是能力有限,就是故意为之。
许安面色郑重起来,神色间有着不容忽视的崇敬:“张先生学问好,算盘打得好,对田庄的每一个人都很和善。”
彭瑾点点头,看来这位账房先生倒是忠诚可靠,聪明机敏。可惜,碰上原主这么个不关心庶务的人,这三年来都没有想过查账。
“不过,张先生对孔庄头一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看着恭顺,其实很不屑他们的为人。所以,孔庄头对张先生也不太好。上次还听说,孔庄头打算换下张先生呢,说是张先生的薪酬太高了!”许安皱眉道,张先生的薪酬又不要孔大兴发放,也不知道孔大兴着急个什么劲儿!
彭瑾心头一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张先生和你说的?”
许安摇摇头,愁眉苦脸道:“是有一次小人问了张先生《论语》中的一句话,张先生点评时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后来小人再问,张先生就不肯说了。”
“哦?”彭瑾来了兴趣,问:“哪一句话?”
许安答道:“是曾子的一句话——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张先生解释过后,感叹一句,说是‘主而不慈,尚需忠否’?小人不明白,又问张先生是什么意思,张先生笑笑,岔开话题,就不再说了。小人也不好再问。”
彭瑾点头,看来这位账房先生,倒是有几分风骨。
她记得账房先生还是原主出嫁之前,长兄彭瑜亲自找来的,名叫张明华,字子亮,是一个落第秀才。祖上传有几亩良田,生活还算尚可,直到举全家之力供他上学读书,他却在考中秀才之后,再难有寸进。最后,家里的田地也卖光了,他也没能求取个一官半职,沦落到给人当塾师,或是当个账房什么的来补贴家用,养活妻儿,却一直不卑不亢,维持着文人的风骨。
彭瑜偶然间见到张明华,既同情他的遭遇,又钦佩他的为人,便高薪聘请了他到大兴田庄做账房先生,一来帮他一把,二来也在原主身边留个可靠的人,帮衬原主一把。
可惜了,原主一直对钱财什么的毫不在意,自然也白费了彭瑜的心思和张明华委婉的提醒。
现在,孔大兴都没问过她这个主人,竟然想要妄自辞去张明华!
以彭瑾看来,孔大兴嫌张明华的薪酬太高是假,恨张明华不听他的话才是真!
也难为张明华了,在孔大兴的严防死守之下,还能通过账册来提醒她。
“若是有一天,让你来做大兴田庄的庄头,你觉得,你能做好吗?”彭瑾突然出声问,骇得兰儿和许安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我,我不行的。”许安激动得连敬语都忘了。
彭瑾不以为然,笑道:“孔大兴今年二十岁,却做了快五年的庄头了。你说自己不行,难道你连孔大兴也不如?”
许安忙摇头,他可不承认自己比孔大兴还要不堪!
“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不也做了宰相?”彭瑾继续劝慰,“再说了,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庄头。你虽然自小与泥土庄稼为伴,于农事最是熟悉,但论起管理农庄,未必有经验。总得需要时间学习经验,有了真本事我才敢任用你。”
许安在彭瑾的话语里慢慢冷静了下来。
“那现在你说,你愿意学成之后来任庄头吗?”彭瑾笑问,耐心十足的样子。
许安思量片刻,点点头,跪下磕头,感激涕零:“谢谢三奶奶大恩!小人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三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