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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武帝以天命一道德,漫长的历史时期,张角的黄巾大起义,魏晋谈玄,后来的佛教兴起,儒学再兴,等等这一切,都是文明前进的脚步。直到巨人倒下,才止步不前。
写《道德经》的老子是什么人?史官。孔子干了什么?《春秋》编史。大多数的先秦诸子,大多都有接触史书记载的经历。文明不是由这些伟人创造出来的,而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创造出来的,他们只是忠实地记载了文明所表现出来的这种规律性。他们的伟大不是创造了文明,而是看到了文明,并记下来留给后人。
今天,徐平将要在这里,面对司马光这个大宋第一顽固派,以及后面会一个一个站出来的官员,从人性,社会,全部的问题进行辨论。
他今天要在新的一年第一个大朝会上,而对百官,以最激烈的廷辨,来一道德。
第26章 不要失职
司马光走到徐平身前,先向殿上的赵祯行礼,赵祯曰可。司马光转过身来,对徐平躬身行礼:“光以微末之官,欲辨宰相。相公,光失礼否?”
徐平道:“不失礼。官高官低,朝廷之位也。朝廷之位,选贤而任能,朝廷之意。朝廷之意自归朝廷,不关人之贤否。我不贤而居高位,尔贤而位卑,不过朝廷失察。朝廷失察非朝廷之错,只是此时欲用我之能,而忍贤德不足。日后你之能过我之能,位自会居我之上。贤又过我,则贤能相当,朝廷得之必大喜。是故,你近前若未拜陛下,未揖我,是失礼之举,礼在朝廷。以小官辨宰相,是为朝廷争,不失礼。”
司马光忙拱手:“光何德何能,敢当贤于宰相上?相公欲誉我而实訾我耶?”
徐平道:“非。你与我廷辨,是否因朝堂之榜而辨?”
“答相公,确是因朝堂之榜。”
“既如此,必是对榜上所列有所见不同之处。宰相当位,朝廷选贤与任能也。宰相实未必贤能当天下之选,朝廷或有失察之时。失察非朝廷之错,盖朝廷非圣人,实难明察于天下。百官、百姓助朝廷察之,此应有之意。廷辨,百官助朝廷察之。你欲辨榜文,必是于榜上所列某处,与见不同。榜文未行,不关能否,此时与宰相廷辨,必是助朝廷查宰相贤否。你可以,百官可以,细民亦可。所见不同处,必是于此处见宰相之失贤,必是于此处以己贤居宰相之上。不然,出列廷辨为何?此无关对错善恶,你为官之职也。”
说到这里,徐平的表情严肃起来,对司马光道:“君实,你欲辨宰相,我曰可,敛容出列。何也?此我于朝廷之公也。我贤能或未足,所言或有未贤之处,与你一起查之,助朝廷之宰相合于贤。此时是你、我于朝廷之公事。你以誉、訾问我,是以己私,犯所任朝廷之公职,为失位。以私害公,士大夫不当为,以后切不可再犯!”
司马光愣了一下,忙躬身谢罪,转身对赵祯行礼:“臣犯因私害公,请陛下罪之!”
赵祯不罪,司马光请再辨。赵祯曰可。
一道德不是要在政权中贯彻徐平的意志,而是要让政权形成自己的意志,也就是有统一的意识形态。以意识形态来统领政治,就是政权意志的表达。在政治中意识形态贯彻得越坚决,执行得越彻底,政权的独立人格就越强大。
这个过程不是看哪个官员聪明,也不是看哪个官员能干,只是确保意识形态的完整和统一。只有如此,才能确保意识形态的贯彻,这就是一党执政的内在逻辑。
在政治中掺入了官员私人的动机猜测,善恶评价,就是失职。
公天下和私天下的政权,不会特别强调要求官员的忠诚,他们就是政权的本体,他们的忠诚表现在对政权的忠诚上。从汉朝到宋朝,中国对官员的道德评价体系中,贤能奸佞更重要,忠不忠于皇帝本人一般不会特别强调。汉朝讲孝,不是从家庭伦理来的,而是来自于天命的天之子,政权意志在政治中的表达。只有家天下,官员分家臣和客两种,才会要求官员强调自己是家臣而非客,要求官员完全忠于皇帝本人。春秋家臣多客卿少,战国客卿增多,就是文明从家天下慢慢走向大一统的过程。明清逆着这个过程来,就是从大一统慢慢向着诸侯林立的稳定状态退化,官员客的身份越来越少,渐渐变成了奴才。
汉武帝之前是汉文明的准备时期,之后到宋亡是汉文明的发展时期。政权是文明独立人格的表达,也有发育成长,形成灵魂的过程。从汉到宋,宗族一直在消解,到了宋朝怎么想重建宗族都建立不起来。明到清,宗族一直在壮大,就是为天下分家作准备。
徐平前世跟很多人一样,非常好奇如果没有洋人,清朝最终会发展到哪一步。现在终于想明白,终点无非是诸侯林立的周朝,一如罗马灭亡之后的欧洲。在遥远的未来要么把汉文明彻底遗忘,要么汉文明重新觉醒,再次私天下或公天下,走向大一统。
特殊的历史原因,中国经过了晚清民国这样一种变相的短期诸候林立,快速重建了大一统。但是只要汉文明没有复兴,文明人格没有重建,大一统维持就非常艰难。凡事只看对不对自己有利,家庭比国家重要,屁股比脑袋重要,都是思想展现。只要条件合适,天下瓦解,先按照地盘分裂,再按照家族分裂,由血统提供政权的合法性。
罗马灭亡之后没有留下民族主体,其文明宝库归于灭亡了罗马的人,他的地盘就很难再统一了。每个民族所形成的国家,将再次开始文明的成长,形成不同的文明。
社会是由生产力,及由生产力决定的生产关系也就是阶级的对立统一,和人与人交流所生的文化共同形成的。社会繁荣不繁荣,国力强大不强大,主要由生产力决定。而文明则主要由人的文化决定,否定人有个体和集体两种人格,极端强调人的社会性,单纯的生产力决定论,已经证明不合于人类的实际。
文明的成长,就是从认为大家思想都一样,人由天定,表现出来的就是政权的合法性来自于天授。到追究为什么不一样,人的性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表现出来的政权合法性就是来自于政权的善恶动机。最后完成矛盾的对立统一,文明的人格确立,政权的合法性获得了坚实的基础。到这一步,一个国家才从政治上到文化完成统一,形成文明。
这个年代的邵雍、二程,包括站在徐平面前的司马光,以及众多的官员,就是把宋朝的政权合法性建于施政动机的善恶上。这个探究性情善恶的过程,跟生产力中的两个对立阶级矛盾发展一起,组成了政权执政中的争端。合到一起,就是两党制。
生产力的发展和文明进化不合拍,有先有后,一元论靠不住,并不能够为政权提供完整的合法性。政权的稳定合法性,要两者结合才确立,不然就会沦为纯粹的屁股论,在文化上难以维持大一统的局面。
有这种认识,是因为徐平想起了他前世的那个世界第一大国美国,在文化上种种稀奇古怪的行为。比如用科学手段证明同样恋是不是一种病,种族歧视和种族平等在政治上的尖锐对立,诸如此类,实际都在徐平身边发生着。他前世觉得美国人好笑,现在才认识到一点不可笑,那是非常认真地在对待,美国文明的独立人格正在形成。一旦形成,美国将从一个联邦制粘在一起的国家,完成文化的统一,形成独立的美国文明。美国文化上的不稳定性将彻底消失,摆脱了昭昭天命,政权获得牢固的合法性,两党制变成一党制。
文明一旦被灭掉,人格会慢慢消散,重起的政权要么向宗族,要么向天或者是神要合法性。苏联崩溃后形成的一系列国家,无不如此。此时宗教支持政权大一统合法性的作用就充分显现出来了,宗教国家会在竞争中慢慢压倒宗族国家,吞并消化。
这个从认为人性由天定,到分善恶,再到对立统一的过程,就是先秦典籍中所记载的一为二,二为三的过程。走完了,就是一道德,立天下。文明不是随着政权建立而生,也不是随着政权失败而亡,而是有一个成长和死亡的过程。宋及之前的朝代,国号都是以兴地而名,元及之后的朝代则不是,不愿继承也是汉文明在消解的一种下意识反应。
徐平前世那个世界美国的吸引力,不只是因为富裕,更因为他是正在成长的惟一一个大国文明。这种吸引力,一如当年汉文明确立时期的吸引力,比经济的作用更大。前世总说汉人的同化能力强,其实一点也不强,当文明从成长期走向消亡期,宋朝之后再进入中国的人群,实际上就很难同化了。民族本就没有同化能力,有同化能力的是文明。
宋朝同样有五代遗留的大量异族同化问题,看清了宋朝,再看美国就有意思了。
当去掉了外来思想,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眼光看历史,看世界,会发现热闹得很。
说司马光失职,因为徐平欲一道德,立天下,彻底确立起汉文明,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在周边数个大势力借助宗教和民族认同崛起的要命时刻,不能够实现底层的文化统一,会非常危险。
防外敌仅仅靠陇右军改就够了?不能够为政权提供完整的合法性,国家形成强大的凝聚力,还是要吃大亏。问怎么防止宋朝亡于蒙古,就跟问怎么防止苏联崩溃一样。一说就简单无比,一推演就会觉得四处是漏洞,防不胜防。
第27章 辨司马光
司马光再次上前,拱手道:“敢问宰相,将何以治天下?”
徐平道:“以仁义治天下。”
“何以知仁义?何以施仁义?相公欲如何本仁义?”
“天下为道,朝廷为德。仁义也,德之分也。仁义完足,则德立,德立圣人出,天下大治。是以知以仁义治国,求天下之德,可达治世。”
天命和神权离开国家政权,其合法性要由查国家治乱来提供。治的时候,政权的合法性不会出问题,一旦由治转乱,政权就面临生存危机。成长期的国家,向施政的善恶动机要合法性,非成长期的国家,则向宗教和私天下退化,要么再退一步向宗族要合法性。
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出现,大家求治无门,宗教和宗族文化复兴。
司马光又道:“敢问相公,以仁义求道德,何以知之?”
“天地分,万物生,人杂于禽兽间,聚而为群,再聚为国,诸国合为天下。老聃,周之史官也,记之载于竹帛,后人据之可查道德,是以知之。老聃何谓也?其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何所来?道生于有,有生于无。”
“何谓无?人杂于禽兽之间,未与万物区分之时,人尚蒙昧,不知自己为人也。何谓有?人生智慧,知自己为人,知自己与万物不同之时。有生则道立,故言道生一。”
“何为道?何为德?人自禽兽中走出来,聚而为群。其群为部落,则天下为道,其部落为德。聚而为国,则天下为道,其国为德。国并而为天下,道德相合,圣人出焉。”
“是以知,道德为人之道,人之德,非天之道,非天之德。天与人相隔,求天理当于人外求之。求得天理,合于道德,则天人合一,大同之世或其谓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