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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禁军就由原陇右诸军班底消化,实行整编。
这是徐平用他前世的知识,慢慢摸索出来的办法,最终形成了禁军和地方厢军彻底分开的制度。两军各自有作战任务,从根本上就不同,制度上当然也不同。
作为正规军,禁军以重兵集团为单位,战斗力远非巡检司可比,军队的装备和将士的待遇,也与地方厢军有明显区别。以后禁军就是军职,巡检司为兵职,两者无交集。厢军则以地方治安为主要任务,依然受地方官管辖,其装备和兵力都受到限制。
禁军与地方完全割裂,地方官不再有指挥禁军的权力,禁军也不再干涉地方事务,其补给完全由枢密院派转运使负责,不再依赖地方。遇有战事,则设都护府,临时指派帅臣。
军职仿地方州县官之制,实行流官制度和任期制度,把军权彻底收到中央朝廷。军职同时设除役年限,除役的军职可入巡检司,巡检司的将校一般从军职转任。
与此相对应,禁军会有完善的制度和组织,以及自己的军官培训体系,成为专业化和职业化的军队。禁军的人事权和财权收归枢密院和皇帝,各级统兵官不再管人和钱,只负责具体的军政事务。作战、训练、后勤、装备等一应军队的具体事务,以后由枢密院统一安排,设置专门衙门,并配置专业人员。
权力体系,无非是条和块,军队难管与地方坐大差不多的道理。从上到下条的制度和组织缺失,必然导致下层块的权力膨胀。把条的制度建立起来,下面块的权力就受到了制约,再与地方割裂,不管是藩镇,还是军队统兵官,都失去了作乱的基础。
自到秦州,徐平来西北的三年时间,就做了这样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斩了元昊,灭了党项,第二件事就是初步理出禁军从上到下的条的组织和制度。以后的军改,就是加强条的制度和管理,逐渐把军权从统兵官手中收到中央朝廷手中。这样的改革,其实与大宋建立之初的收地方之权、废藩镇是一回事,只是对象不一样罢了。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想法才容易被赵祯和枢密院接受,因为同样的改革在地方已经有成功的经验了。
徐平多出来的这千年知识,明白国家对军队的控制,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前世所谓的近代、现代军队,其实就是军政事务的专业化、职业化,形成条的控制,把各级主官的权力收上来,使他们成为整个组织结构中的一个棋子。
在权力体系从上到下的条中,表现出来的就是大量僚佐官员,他们很多人其实做的是文官的事,需要较高的文化素养。在他前世,很多国家的军队中,这些人就是文职。如果抛开文化的因素,以文制武就是军队中去除部落化、藩镇化,军权中央集权。
文明的进程已经摆在那里,这是徐平前世正常国家都会做的事情。这样做的,就是选进的制度,不这样做的,就是愚昧落后的制度,在他的前世这是常识。以文制武从来不是军队战斗力不强的原因,强大的组织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组织权在谁手里,军权就在谁的手里。对军权实行中央集权,是中央朝廷对军队有效控制的根本保证。
对军队体系的监督,与从统兵官手中收回军法审判权一起,合并成为军法司。以后这会是一个常设机构,或者为御史台下辖一衙门,或者独立。权力的集权,必然伴随着监察的加强,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缺失了监察,军制的改革便就留出了巨大的缺口,最终还是会回到老路上去。
第324章 各扫门前雪
徐平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阴山,久久静立不对。
山的那一边,是广阔无垠的戈壁和草原,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徐平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甚至他连自己前世的历史书上是怎么记述都不清楚,但却极其肯定,此时的草原上肯定特别热闹。一两百年之后,就会从那里涌出一支可怕的军队,把这片大陆的大部分吞噬。史书记载着王侯将相,但历史却不是由他们书写,他们只是历史的选择。要出现那么强大的力量,一两百年的酝酿时间其实也是不够的,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开始酝酿了。
徐平所能够做的,就是牢牢扎紧阴山下的篱笆,以后有机会,再去扎牢幽燕一带的篱笆。草原的力量积蓄到了这个地步,肯定要释放出来,指望自己去大手一挥,把一切都消化于无形是不可能的。能够选择的是如何释放这股力量,是让他们如历史上一样南下中原大地,把一切撕碎,还是像汉朝一样,拦住这股洪水,让它渲泄到另外一个方向。
历史上蒙古的崛起走了跟匈奴不一样的路,主战场不再是在阴山,在河西,而是到了燕云,到了河北,是因为汉后有了鲜卑。鲜卑及其继承者势力一直盘距在燕云一带,蒙古崛起首先面对的不是中原,而是这一支势力。把这一支势力吞并,再面对中原,主战场也就东移了。历史上蒙古崛起,首先打的就是阴山以南的党项势力,因为他们来自草原。
匈奴南下威胁大汉,结果被打得支离破碎,被迫西迁,与跟其他蛮族一起结束了罗马帝国。草原上的力量真空,帮助了在东北的渔猎势力东胡崛起,其中一支鲜卑最终壮大起来,进入了中原腹地,其传承一直延续到千年后的现在。千年轮回,现在又到了草原的势力崛起的时候了,历史上他们彻底压倒了东胡一系,并最终完全灭亡了中原政权。
历史不仅仅是中原的王朝更替,还有阴山以北的大草原,东北的白山黑水孕育出来的其他势力。中原王朝压制了大草原的势力,便宜了东胡,耗死了鲜卑传承者,又便宜了大草原。中原王朝势弱的时候,无法同时压制这两股势力,经常拉一个打一个,打掉了一个崛起了另一个。无法彻底解决,自己一出了问题,便就被狠狠地扑了上来。
历史很热闹,但有时候确实也很单调,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人生不过百年,千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眨眼,很多事情想到做不到。
这种简单的重复,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群人,便就容易被人遗忘。便如身后阴山以南的这片土地,徐平斩了元昊之后,宋朝占住了,要怎么做?像以前一样,只要这里的势力称臣纳贡,派几个官来管,可以吗?当然不可以。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样做只能成为这里的过客,而不能成为主人。要想获得这里,中原王朝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不要说这个年代,徐平的前世,很多非洲国家曾经成为了欧洲人的殖民地。殖民者哪怕在那里统治数百年,占住了全部的财富,当母体势力退却,他们一样要被赶出去。那个年代非洲没有跟草原和白山黑水相对比的实力,无法威胁欧洲的本体,这个年代可是不一样。以那种方式占住这里,一旦收缩,中原就要被狠狠咬上一口。
殖民者对非洲犯下了无数罪恶,他们在非洲被赶走是罪有应得。唐朝远比殖民者仁慈得多,中原王朝也大方得多,敞开了胸怀拥抱周围势力,对他们索取很少,付出却多,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呢?非洲和其他殖民地的故事,已经在这里,在河西,在很多宜耕宜牧的地方都上演过一遍了。而且中原王朝没有能够全身而退,过程远比徐平前世的殖民地独立更加血腥。付出了真诚与财富,最终却收获了屠杀和压迫,中原汉人又欠了什么?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地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大唐的故事,晚唐和五代的惨剧,必然会在其他国家上演。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我就是要不一样,在后人的眼里,却不过是历史的简单再现。做了这样的事,就有这样的结果,你觉得自己独得上天钟爱,对历史来说你的想法无关紧要。这里发生的事情,别的地方一样会发生。
不能够真正变成自己的土地,宁可不要,要了会遗害子孙。不能变成自己人,那就只能当朋友或者是敌人,硬要凑上去讲我们是一家人只会被历史嘲笑。
徐平的前世,伴随着殖民者满世界掠夺而来的国际化正在退潮。全世界革命者联合起来的火花已经熄灭,号称无国界的资本国际化正在没落,民族主义正在复起。国界就在那里,民族与文化的区别就在那里,一个屋檐下是家人,家外的不是自己人,最多是朋友。
或许将来会不一样,但一千年后是如此,现在这个年代就更加是如此。大宋的儒家思想复兴,严华夷之辨,是对现实自然而然的反应。对于中原王朝周边的势力,徐平的想法就是尽量做朋友。谁不想做朋友,要做敌人由他,敢来犯我我就灭你,简简单单。
如果没有燕云十六州和辽东传统汉地的纠葛,徐平对契丹的态度也会是如此,扎紧篱笆,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朋友可以做,文化可以交流,贸易可以来往,攀交情就免了。
不要总想着占领全世界,全世界都成你的,你也就不是你了。汉人的天,是中原这片大地的天,没有想着让这片天去管全世界,跟自恋地以为世界只有他们一片天的人不一样。
要在西北善后,必然要有一个大的原则,扎紧篱笆,各守家园就是徐平的原则。这是时代的诉求,也是天下大多数人认可的原则。重新恢复汉朝疆域,开发农耕土地,好好地经营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人人安居乐业,就是对这个时代做好事。
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最重要。再过一两百年,东北的白山黑水,漠北的大草原都将涌现空前强大的力量。不要以为历史的结果是一两个人英明,或者是一两个人昏庸,或者是一群人如何如何。历史是由人书写的,人很重要,但一个人如何并不那么重要。白山黑水和大草原的天时、地利已经在那里,不出现这个人,可能会出现另一个人。结果可能会不同,但必定会掀起滔天巨浪。过程和结果可以改变,这场震荡却免不了。
尽快平定周边地域,把风浪挡在篱笆之外,才是正确的选择。至于风浪最终会涌到哪里,徐平又不是老天,怎么可能管得了那么多?照顾好自家人,就足够了。
传来脚步声,徐平低头,看着野利旺荣和成克赏走进来,神情严肃。党项这片土地占住了,这片土地上曾经的主人要向何处去,今天要决定了。今天两位大王要决定,他们统下的大军,要做自己人还是做朋友。
第325章 还可以做朋友
到了房里,让两人落座,吩咐上了茶。徐平道:“诏命已下,都护府即将裁撤,年底前我就要回京城了。两位大王,附近的党项大军,他们何去何从,可有定论?”
成克赏道:“都护要回京,我也要在年前到灵州,安心做个富家翁了。手下的儿郎们虽有几个不愿意的,劝过几次,都想通了。大部都愿回家乡,还有一些愿携族迁到其他要营田的州军。没有办法,横山那里日子过得太苦,愿意搬出来也好。”
徐平点头,横山一带的蕃落比较好说话。那里的自然条件比较恶劣,本地蕃部本来过得就苦,有元昊的时候压迫最重。今年横山大旱,范仲淹先前组织的救灾比较得力,争取到了人心。从横山出来的军队,对重归大宋治下比较满意,让他们解散相对顺利。
见徐平转头看着自己,野利旺荣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