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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陇右诸军的重压之下,此时的元昊已经众叛亲离,想打也打不下去。高大全一路进展缓慢,是元昊用人命生生拖住的。这样打下去,要想在天都山守一个冬天,天都山党项的十万精锐要全填在高大全进军的路上,那里候也就没有守不守的问题了。
见元昊的面色缓和下来,张陟和野利仁荣出了一口气。这位乌珠自幼便野心勃勃,桀骜不驯,轻易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还好,到了生死关头,他能够认清形势,不凭着意气让全部人跟着他一起送死。
殿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凝重,张陟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乌珠出山打几场胜仗,我们与大宋休兵便就没有什么。世人只会说乌珠存悲天悯人之心,不愿让百姓受苦,而不是我们打不过宋军才求和。太祖与宋争战数十年,战战和和,不求一时意气。太宗皇帝依太祖旧命,向契丹和大宋称臣,西拓河西之地,南压吐蕃诸族,终于建此基业。此时局面远不到太祖的艰难时刻,只要乌珠暂且称臣,重整河西,静候时机,不难东山再起。”
野利仁荣也道:“张相公是老成谋国之言,我们现在难过,只是因为陇右文明老子一军太过诡异。若是没有他那里连打几仗,对面宋军并不是我们对手。如今我们委实不是陇右诸军的对手,不如暂忍一时,用向宋称臣。只要双方各守开战前的故土,我们再整河西诸郡,压服吐蕃诸蕃落,断了陇右根本,那时又是另一番天地!”
元昊重重吐了口气:“说到底,现在最要紧的是天都山要守住,与此同时出山打几场胜仗,收拾人心。不管用多少代价,只要天都山还在我们手里,败宋军几次,而后及时向宋休战称臣,便就一切如旧。只是可惜,这一年多的伏我们白打了!”
说到这里,元昊重重拍了扶手一下:“委实可恨!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张陟和野利仁荣对视一眼,都出了一口气,静静站在那里不说话。
在天都山前线的人,对当前局势都看得很清楚,这仗党项已经打不下去了。如果坚持一定要打,那就是死路一条,先心存侥幸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最好的出路,便就是趁局面没有完全恶化,放手一搏,在东边把西边的失败找补回来。
只要在泾原路和环庆路有一两场三川口一般的大胜,再及时向宋求和,则就会重新赢得生机。运气好了,说不定还会讨回被陇右攻占的土地,能够要些会赐也说不定。
党项的实力不足,大宋内部一样矛盾重重。文官阶层面临着新旧换代,加上根深蒂固的文武矛盾,再加上陇右诸军与三衙禁军的矛盾,操作得当,党项一样能够为自己争到足够的好处。战场上得不到的,未必不能在谈判桌上要回来。
第208章 如果你是元昊怎么办?
初冬了,从大漠草原吹来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大地,扑在树林、房屋上,猎猎作响。虽然三角城只离着秦州几百里路,但却干燥了许多,给人的感觉这里的内更加伤人。
城里都护府的大厅,里面烧了几盆炭火,烘得到处暖洋洋的。门口一堆柴火上面架了一只羊,油滴到火里,噼哩啪啦直响。厅里摆了几张桌子,桌上几样果子,还有各色腌好的瓜菜肉鱼之类。炉火上温了酒,浓郁的酒香沁人心脾。
陇右都护府的几位大人物济济一堂,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听王凯讲最近的局势。
讲过了前线战况,王凯离开巨幅地图,对众人道:“现在西寿监军司一路进展顺利,只差一场大战,就可以结束那里的战事。番贼统领窦维吉已无斗志,对降与不降犹豫不决。”
从榆中县赶来的张亢道:“番贼的话是半句也信不得,窦维吉说是要降,只怕心里想的还是拖时间。依我看,就不要管他,大全齐出,擒他回来就一了百了!”
王凯看了一眼坐在中间的徐平,笑着对张亢说道:“都护的意思,是如果窦维吉真地要降,便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一切顺利,天都山一战后番贼无力与本朝抗衡,可能不会再有大的战事。那个时候,我们为了快速推进,能不打的仗尽量不打,要以最快的速度下兴灵二州。如果拖延过久,可能会出现变数。让窦维吉做个表率,我们进番境会顺利一些。”
曹克明摸了一下颔下的白须,沉声道:“会出现什么变数?天都山外党项再无大军了。”
徐平叹了口气:“契丹啊!我们打了一年多,双方胶着,契丹才坐山观虎斗。只要胜负一分,契丹必然要插手,会来分一杯羹。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会扶持党项,以在西北牵制本朝,还是落井下石,从要死的党项身上撕一块肉下来。昊贼用七万兵马防备契丹,虽然那多是监军司的地方兵马,但凑一凑还是能攒出几万战兵来。天都山一败,昊贼只怕就管不了长远,要调那些地方兵马到这边来了。到时契丹方向空虚,他们岂会坐视不理?”
党项和契丹接壤的地方,是徐平前世所说的河套中的前套,秦汉五原郡之地,也是土地肥沃的地方。不过这个年代没有开发,那一带全是荒漠。河套平原是靠着引黄河水灌溉发展起来的,没有引水沟渠,没有开垦土地,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漠。党项便是借助了那一带大漠地形,边境没有重兵把守,契丹也很难攻进来。
不过进攻难只是难,并不是攻不进来,一旦党项露出要被灭国的迹象,契丹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不管用兵还是威胁,要些好处就让人头痛。当然更让人头痛的,是在党项给以坚持的时候,契丹直接出兵帮助他们,到时难免多费手脚。
所以在天都山之战结束,宋军必须快速前出抢到自己的胜利果实,不给契丹人上下其手的机会。这个年代的交通不发达,这里的战事传到契丹也要花上半年几个月,操作得当的话,宋军足以用这时间让一切都木已成舟。
提起契丹,厅内一进沉默下来。对党项的几场大胜给了陇右诸军信心,现在已经不把元昊放在眼里,众人都认为打败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对上契丹,诸位将领的心里还是没有底。没有办法,谁让宋军对契丹总是胜少败多,还被打到澶州过呢。
不管是在前线的将领,还是朝廷中的官员,实际上对自己的对手实力并没有清楚的认识,哪怕是千年之后也是众说不一。三川口一战之后,说起党项,说起元昊,朝廷中无不畏之如虎,好似是难得一见的强军,无法战胜一样。等到陇右几场仗打下来,这种畏惧心理自然而然就没有了,现在朝廷眼中的元昊就真如一个小丑一般。
不管是对党项还是对契丹,宋军正面对战实际从来不落下风,败还是败在战略不得当和战役指挥不力上。与这两国交战,宋军一直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形成大致均势的局面,已经说明了实际的军事能力宋军是绝对优势的。
只要把实力发挥出来,宋军稳占上风,但要发挥实力谈何容易!
徐平多了一千年的见识,通过与党项的战争,已经开始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对契丹并不畏惧。说到底,契丹不过是一个发展了更多年、更大的党项而已,一个打了,再打一个也没有什么。只要宋军自己理顺了,周边这些游牧民族并没有抗衡的实力。
见众人不说话,徐平笑了笑道:“契丹的事情过远,我们暂且不说它,先说天都山。现在昊贼犹在作困兽之斗,找你们来,是群策群力,想一想应对之策。”
桑怿道:“不管昊贼想要怎么破局,总是需要时间。现在两军已经交战,我们只要迅速攻进天都山,他便无计可施!为今之计,是打得越快越好!”
徐平点头:“秀才说得不错,现在是攻得越快,打得越猛,番贼越是没有办法。不过人力有时而穷,打仗就是打仗,不是我们想攻得快敌人就顶不住了。现在看来,昊贼用他手上的数万大军死死堵住擒戎军前去的道路,想快也快不起啊。我换一种说法,如果现在诸位是元昊,想一想怎样才能够有一个尽可能好的结局。记住,除了我们这里在攻天都山,昊贼还可以攻泾原路,攻环庆路,还可以弃了天都山去韦州。”
众人一时沉默,静静思索。他们面对的是局部战场,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足够的情报去考虑全局战事。徐平这样问,那就要从另一个方向去考虑了。
端起酒杯,徐平道:“慢慢想,今日我们议论出个结果来,不醉不归!”
说完,与众人一起一饮而尽。
战局发展到现在,徐平不能不考虑如何结束这一战的问题,要怎样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打下了天都山,但是元昊带着主力逃走了是一个结果,把他们聚歼在天都山又是另一个结果。他必须争取后一种可能,把党项主力聚歼在天都山地区,一战而定乾坤。
元昊可能的动向,徐平心里大致有个猜测,不过他生怕自己有什么遗漏,才招了众将来一起商量。战争是科学,是遵循客观规律的,而不是靠着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妙计。当从纷杂的头绪中把那些混淆视线的情报排除,或许就接近可能的结果了。
第209章 截断后路
崇政殿,赵祯看着急匆匆赶过来的吕夷简和李迪,问道:“天色已晚,你们有何急事一定要见朕?等上一晚,明日早朝再说不行吗?”
吕夷简从袖里取出一封奏章,交给下来的小黄门,捧笏道:“事关重大。陇右都护府徐平发来奏章,详细说了最近天都山的战事。最重要的,他细说了以后方略!”
赵祯一下精神过来,懒洋洋还带点不满的神态一扫而光,接过奏章细看。这几天宰执议事,一直没有定下来战事下一步要怎么办,大家都拿不出一个主意。这个时候,陇右都护府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而且看吕夷简的神态就知道奏章里已经说得很清楚。
看罢奏章,放在面前的案几上,赵祯呼了口气:“看奏章里的意思,天都山一战现在大局已定,陇右诸军想的是如何收尾了?这委实出人意料!”
前线战事,不但是陇右都护府,还有参战的各军,甚至就连会州知州包拯,都有详细的战报送回京城。但是哪怕看过所有战报,赵祯和朝中大臣也没有想到发展这么快,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决出胜负了,而且是必胜无疑。
出现这种局面,最大的变数便是桑怿的宣威军进攻西寿监军司,实在太顺利了。本来一军对一个监军司,只能说是势均力敌。半年多前徐平五军齐出偷袭,才打掉了卓罗和南监军司和元昊带的两万亲兵,还让亲兵大部逃脱。不到一年的时间,宣威军一军进攻西寿监军司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几乎没有经过像样的战事,就横扫过了整片山谷,把统领窦维吉和他手下的残兵堵在了孤城里。窦维吉已无还手之力,只看徐平决定什么时候结束战事。
赵祯百感交集。初登基的时候他只想做个太平天子,不想生事,元昊一叛才会极为震怒,而又有些手足无措。三川口一败,他一两个月都没有缓过来,对战事的未来前景相当悲观。有时候想,便如太宗皇帝一般,能让元昊俯首称臣,大面上说得过去,哪怕付出些钱财出去,自己也能够接受。却没想到不到两年时间,便就风云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