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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会州、天都山一带已经乱成一团。徐平等人也没想到罗纪不但攻下了隘口,还一日连破五寨,深入屈吴岭,局势已经大变。
擒戎军府里,徐平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墙上挂的地图。旁边王凯忙忙碌碌,指挥着手下的将校官吏布置,高大全和景泰两人站在沙盘前,不时小声议论。
局势变得太快,徐平的都护府前移,紧急转移到三角城来。高大全的擒戎军司则准备移往宝积山,靠前指挥作战。而原定来三角城的桑怿,则临时决定前往柳州古城。
这仗因为一场谁都没有想到的小事突然打了起来,一经交手,便就直接进入激战。
突然,徐平对高大全道:“你军达城前线以西能够调动的兵马,暂时先全部投入到对西寿监军司的作战中!桑怿军到那里尚需几日,而前方罗纪连战连捷,等不得!宝积山里不是贾逵所部吗?让他统一指挥,转作桑怿军的先锋!”
高大全应诺,与王凯两人前去布置。
徐平吐了口气,对一边的景泰道:“这种作战,前线无法展开大部队,最要紧的是后续梯队必须跟上。如果前后不能衔接,则很容易前功尽弃!你们攻天都山南院,也是一样的道理,一定要注意后面的人马及时跟上。这次攻西寿监军司太过突然,我们准备不足,后方兵力不够,拖了前线将士的后腿了。如果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投进去,则可日夜不停地向山里进攻,破西寿监军司指日各待!”
景泰道:“此次确实出乎意料。谁能够想到番贼突然发疯,把前线隘口的兵撤了?而且前线将士一攻隘口即得手,一日之内就连破五寨,连粮草军需都跟不上了。唉,我们在这里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番贼早已经是外强中干,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了。”
徐平摇头:“也不能这样说。昊贼必然是得到了我们今年主攻天都山南院的消息,把兵力都抽调过去了,造成西寿监军司空虚。这是我们的疏忽,没有及时觉察到这一变化,及时调整战略。好在前线将领有决断,及时抓住了战机,战后必要重赏!”
说完,又道:“不过如此一来,你们攻天都山南院,想来要更加吃力些。”
景泰道:“也没什么,我们本就做好了昊贼死守的准备,都有对策,不怕他们。”
高大全和王凯回来,让徐平签了调郭逵所部暂隶桑怿的军令,让人送去。
郭逵是高大全一军的预备队,把他抽走暂时对进攻达城没有影响,只是后续再拨兵马归到高大全之下补上即可。徐平属下各军制度性强,不像其他禁军一样,离了原任统兵官无法作战,影响并不是很大。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反映的就是军事制度的缺失,正是制度上的空白,才需要兵将熟悉去弥补,陇右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让众人坐下,徐平道:“为将帅者,当晓战机,而战机稍纵即逝,不可不慎重。现在西寿监军司空虚,前线将士连战连捷,所向披靡,我们不能够拖他们的后腿。是以现在擒戎军先不对达城开战,必要时你们军要调人补上宣威军未到的空缺。候桑怿一到,前线布置完成,你们要立即进攻达城。而且进攻一定要快,一定要猛,后续一定要跟上!”
高大全和景泰叉手应诺,道:“都护放心,此次一定不会因为我们误事!”
王凯道:“入山之后,山里生羌不少,寨堡众多,一一扫荡需耗不少兵力。西寿监军司倒还罢了,宣威军足以应付,如果达城也是如此猛打猛冲,擒戎军貌似兵力不足。是不是刘兼济所部开出会州,前来三角城,准备尾随擒戎军进天都山?”
“好!等桑怿到了三角城,我们商量过了即拟军令。”徐平点头。“山里作战,关键的地方就是那几处关隘,但要稳稳占住地方,便要大量兵力展开占住大部分山间坪地。山中大多是生羌,要镇抚需要不少时日,都非大军不可。占住天都山之后,我们要前出进攻灵州,那这后方必须稳固,不细细扫一遍是放心不下的。”
历史上宋军曾经占领过天都山,不过不是打下来的,而是党项撤走宋军进驻。不过宋军兵力不多,只是把元昊的天都山南院焚毁即撤了出来。后来这地方在宋和党项手中有过反复,宋也设过西安州,设过天都寨,但不久之后便就重又落入党项之手。
从镇戎军以北,包括天都山这一带,都是蕃羌的地盘,汉人不多。宋军占据之后不进行政治改革,仅靠着笼络蕃落很难稳定统治,战事一起就容易反复。
徐平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在这一带进行彻底的政治和文化改革,他的办法简单而又粗暴,就是把土著全部迁走,再以营田务为中心迁内地的人过来。这种办法需要的时间短见效又快,非常适合战时使用。当然代价也不小,那就是花费的钱粮是天文数字,并且动用的兵力很多。而且这一地区要重新发展起来,还要过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
徐平现在手上的钱粮不缺,他缺的就是时间。不管有多少困难,还是坚持这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把土著迁走,重建经济、社会、文化基础他力不从心,而经济基础不变,政治改革就是空中楼阁。而没有政治改革,所谓的统治就是虚的,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第205章 蜕变
枢密院河西房,李璋拿着陇右送来的战报满脸疑惑,一直理不出个思路。早就说好的虚北实南,先打天都山南院,放着西寿监军司不管,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桑怿大军到屈吴岭之后,高大全立即进攻达城。党项在这里兵力充足,而且城池坚固,战事远没有北边那么顺利。最后高大全把自己军中的大部分火炮到搬到城外,猛轰了半天才轰开城池,一番血战之后才占了这个要点,打开了前进的道路。不过向天都山深处的进攻依然是步步维艰,进行得相当艰苦,进展也非常缓慢。
反倒是兵力被大部抽走的西寿监军司不堪一击,桑怿军砍瓜切菜一般,迅猛地向山里攻去。此时桑怿大军已经出了山口,进入监军司所在盆地,一副最后决战的架势。
枢密院被前线的战报搞得一头雾水,过去几天了还理不出头绪来。河西房相对其他房来说官吏不算少,但对于他们要做的事情来说,人力还是不足。要把前线的战事井井有条地整理出来,为什么这么打,后续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不是灵光一现就能够解决的,而是要做大量的文书工作。要能够跟上前线战事的变化,他们必须按照预先计划提前估计。可现在陇右战事跟估计的完全不同,就难住李璋了。
王学斋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进来,对李璋道:“番贼派了众兵,堵住了擒戎军进入前面坪坝的谷口,两军正在那里对峙。从他的战报来看,一时只怕没有结果。”
李璋揉了揉额头:“如今北边宣威军已经要与番贼决战,南边擒戎军却连他们的门都没进去,这跟原来想的不一样啊。陇右徐平都护那里有没有说,下一步战事如何?”
王学斋苦笑:“打成这个样子,并不是陇右都护府早就想好的。他们也是因为西寿番贼突然露出破绽,立即用大军压了上去,才成了这个局面。到底后续会如何,都护府并没有定论,还是要看战事如何发展,他们随机应变。不过,总的原则没有变,陇右还是以驱赶昊贼,占住天都山为目标。至于北边的西寿监军司,就当是意外之喜,一个添头。”
李璋点了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估计了。其实西寿监军司一旦失守,元昊很可能就不会再固守天都山,战事必然出现变化。不过到底是什么变化,现在还猜不出来。
让王学斋坐下,李璋对他道:“听说此次初战,一日连破五寨的统兵官是你旧识?”
“是啊,委实没有想到,他们能做出这番大事!”王学斋不由感叹。“我本来是京东人氏,那一年遭了水灾,随着官府到河南府就粮。我记得那个时候,学士院王翰林是河南府的通判,陇右徐都护是京西路都漕。我们这些灾民分别编入了营田务和洛阳城里新设的一些场务,一如军中编伍。我因为曾经应举,自幼读书,被选为了书手,当时的队正便是此次初战的统兵官罗纪,队副就是副指挥使梁贯成。后来我们三人又一起随着营田务到了西北,一起入军,一起升迁。再后来,我就被调入京城枢府做事了,他们依然做统兵官。”
想起往事,王学斋顿生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当时只想着吃一口饱饭,哪里想到从此就跟营田务扯了关系,能够有今天的地位。
此次战后,罗纪和梁贯成必然高升,甚至超迁七八阶也不稀奇。徐平军中打得的胜仗多,将士升迁也快,以致于让徐平觉得太快了,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其实与历史上相比,徐平军中将领的升迁速度不快,甚至某种程度上过于保守了。如果他知道历史上的狄青在党项初叛的时候只是散直、延州巡检,五年之后的庆历三年就已经做到了泾原路副都部署,一路大帅,就不会担心自己的属下升迁过快了。桑怿和高大全的资历,比狄青不知道高了多少,按照正常历史上的升迁速度,此时已经可以独领一路军事了。
徐平有这种错觉,一是因为他前世的印象,觉得军官升迁不可能如此吓人。一个连排级的小军官,三五年间做到军区司令,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再一个是军制的改变,也不允许出现如此剧烈的职务变动,军官的能力达不到。
按以前的军制,从最低级的统兵官,到都部署这一级的路级统帅,只要不建节,其实工作只是量变,而没有质变。一切遵循于阶级法,一级压一级,没什么管不了的。而军制改变之后,军队变得专业化、规范化,每一级都有自己不同的工作要求,特别是战斗、战役、战略军团的升迁,对军官有完全不同的要求。你立再多的功,可能本身能力确实不适合上一级的指挥,那就只能别作安排。而即使本人能力合适,也要经过相当时间的学习熟悉,才能够胜任上一级的工作,新军制下就不再允许升迁得如此飞速了。
王学斋虽然错过了这次迅速升迁的机会,不过他本是读书人,现在的工作更合适,再者现在的顶头上司是李璋,根本就不用担心前途问题。
问了罗纪和梁贯成两人的往事,李璋道:“这样两个人,都是世代种田的农民,按说也没有什么特殊见识,这次怎么就敢作主发兵呢?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们这么做风险可不小!”
热衷功名,擅开战事,本来就是前线将士经常被回在身上的罪名。此次一切顺利,他们一日破五寨,后续大军跟进,立了大功,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战事不顺,带人去了攻隘口却没打下来,可说不好他们会不会担这罪名。
王学斋道:“衙内也曾在陇右多时,知道那里军中规矩。当日发兵,是罗纪作为前方城主的职责,没有什么擅开战事之说。不管成与不成,军中都不会怪罪,这是陇右诸军的规矩,也是他们连战连胜有今日战功的倚仗。当然,若是其他地方,确实不好说。至于这两个人能有这见识,自然是在军中耳濡目染出来的,陇右军中不就是这样吗?”
李璋默默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陇右军中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