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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事?”张亢摇了摇头。“这可不是闲事。我们边地州军的官员时常上书朝廷议论禁军,说东军西来,与本地驻泊禁军相比战力不足,甚至与蕃兵比起来都多有不如。其中一条便就是,禁军不比他们,家眷不在此处,不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遇战事不能死战。那怎么办呢?难道在哪里开战,便就用哪里的兵吗?我们要打到党项去,难不成还要招党项人从军不成?所以,如果只讲士卒要用当地人,没有半分用处,不可能的事情。史上秦灭六国,按照这说法根本就打不了仗吗,秦军到六国去离家万里,还打什么?”
徐平安排这些的时候,张亢跟刘沪现在一样,觉得不理解,多此一举吗。当时徐平便就这样跟他分说,为什么照顾当地的鳏、寡、孤、独,为什么要帮着地方修桥铺路。总而言之一句话,驻军以军营为家,把周围的邻居当成家人,他们才会把你看成自己人。
张亢接着道:“其实啊,认真说起来,军中做这些事情,并花不了多少功夫。但如此做了之后,就跟驻扎的地方连在一起了。人有七情六欲,接触得多了,总会有些感情,特别是禁军离家万里,更容易有一种家的感觉。而做了这些事,地方上也会念着恩情,对驻军另眼相看。客军西来,这样做一些闲事,不就有了跟土军一般的斗志?节帅说过,百姓如水,军兵如鱼,如果严守军营,让士卒跟地方百姓隔绝,便就如鱼了水,自然也就没了活力了。日常说禁军西来,作为客军不能死战,不就是这个道理?”
赵和刘沪两人听着,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道理听着好似有道理,但也只是好似而已,他们不信做这些无用的事,作客的禁军就会如同本地土军一样死战了。
当然只是做这些事是不行的,任何事情孤立起来看都会让人产生疑问,只有把整个体系联系到一起看,才会看得清楚。秦州军做的这些是不是多余,还是要到战场上去证明。
第69章 财帛动人心
夜凉如水,瞎厮铎心一个人坐在月夜下,傍着一堆篝火,喝着闷酒。酒是伏羌寨新开的三司铺子里卖的烈酒,一入口便就如一块火团,一直滚到肚子里。那里也有卖好酒,瞎厮铎心买过,觉得味道太过绵软,不如这最便宜的烈酒喝着爽快。
伏羌寨以西,已经完成了并帐为村,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动作很快就要沿着渭河向西推进,说不定下年上丁族这里也要并帐了。
蕃落对此反应不一。有的看着并帐为村之后的首领得了大笔赏赐,天天在秦州城里无所事事,吃香喝辣,满心羡慕,盼着自己族里也早点并帐。有的则认为并帐之后,蕃人就不是蕃人了,跟一般汉人无异,激烈反对。倒是底层的蕃落民众满心盼望着早一点并到自己这里来,东边秦州附近这一年的日子他们看得清楚,向朝廷交的税赋比蕃落头人收的少了许多,日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谁不想过好日子?
老首领是反对本族并帐的,不过他很理智,知道大势来了,挡也不挡不住。只好一边恫吓本族蕃民,说朝廷税赋收得少只是暂时给点甜头,以后加税谁又能挡得住?一边加紧准备迎甲寒回族,有他在族里,并帐为村的时候能够多争取一些好处。
这个时候,没有人问瞎厮铎心怎么想,他已经被人遗忘了。甚至他本人的小家庭,也已经搬离了上丁族聚居的那处山谷,来到了十几里外的一处小谷地里,渡过难熬的冬天。
瞎厮铎心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重重按地在地上,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发出一声厉啸。阿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附近有名的猛士,没想到老来哪此窝囊,如此没用。恫吓本族蕃民有用吗?朝廷并帐减税赋哪怕是暂时的,也有甜头吃到嘴里,再是加税也不可能比本部落的首领收的多。更不要说首领们本就占了最好的牧场,养了最多的牛羊,一旦并帐为村这些就不归自己独有了。
秦州城里那些得了赏赐之后,日子过得滋润无比的前首领,对瞎厮铎心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人总是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恐惧。那些都是虚的,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正在瞎厮铎心一个人在外面喝闷酒的时候,他的七岁的长子摸索着走了过来,道:“阿爹,帐里来了一个汉人,说是找你有要事商量。”
瞎厮铎心重又坐到地上,一把抓住地上的酒瓶,没好气地道:“什么汉人敢到我的帐里来!让他快走,惹得我性起,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小孩不走,就在瞎厮铎心身边转来转去,不断嘟囔着让他回去。
瞎厮铎心不耐烦,飞起一脚把儿子踢到一边,怒喝一声:“滚!不要在这里碍眼!”
那孩子一向都是惫懒性子,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吃了这一脚还是不走,只在瞎厮铎心转悠,不时唉哟两声,捂着屁股。
瞎厮铎心心头火起,本来还要动手再打,见了儿子的样子,终究是下不了手。一声大喝,从地上一跃而起,顺手抽出了腰刀,口中道:“来的什么鸟人,一刀剁了他的脑袋!”
一边喊着,一边风一般地冲回自己的帐里。
一见帐,就见到以前在附近贩私盐的乔官人坐在客位上,身边是他几个伴当。
见冲进来的瞎厮铎心面色不善,乔官人笑着长身而起,拿起身前的一匹彩绢道:“小军主怎么现在才回来?害我们好等!些少礼物,不成敬意!”
看着递上来的彩绢,瞎厮铎心满腔的怒气很快消散,手中的刀不知不沉就又插了回去。
接过礼物,瞎厮铎心口中道:“官人难得来我这里一次,怎么还带这么重的礼?太过见外了!快坐,我们喝茶!”
口中说着,手中把乔官人递过来的茶绢和礼盒一一接过,递给一边忙碌的妻子。
乔官人坐下,心中暗道,还好带了礼物来,不然看刚才的样子,这夯货不定会对自己怎么样。蕃羌爱财货,这话果然不错,在蕃地行走,只要有茶绢,就一切好说。
分宾主落座,瞎厮铎心的长子从帐外鬼鬼崇崇地走了进来。乔官人看见,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摸出几样细巧点心给他吃。这孩子刚才痴缠瞎厮铎心,原来是贪这吃的。
得了礼物,瞎厮铎心刚才的不快早就飞到了九宵云外,连口让妻子准备酒肉。
作为放牧牛羊的牧民,瞎厮铎心家里肉是现成的。不用宰杀,平时各种意外死去的牛羊,吃不完时都做成各种肉干肉脯储存起来。妇人得了瞎厮铎心的吩咐,忙从帐外取了几条肉干进来,一边撕着,一边指挥着儿子煮茶。
瞎厮铎心看见,附手拿起面前的一块奶酪扔过去,口中骂道:“这婆娘好没眼色,乔官人是我至亲的人,又带了这么多礼物来,怎么只拿肉干来吃!快去宰只活羊,我们下酒!”
婆娘被奶酪砸了一下,不敢顶嘴,带着儿子出去,找羊来杀。
看着婆娘出去,瞎厮铎心对乔官人道:“官人莫怪,这婆娘没见过世面,怠慢了!”
“哪里,哪里,我们到你帐里望你,多承蒙她接待。”说着,乔官人让身边的随从取了几瓶酒来,“我们路过伏羌寨,看那里新开一间铺子,卖的有好酒,顺便买了几瓶。与小军主多日不见,今夜我们叙叙别情,一醉方休!”
一边说,一边接了乔官人递过来的酒,拍开一闻,便就知道是铺子里卖的上等好酒。
说来也怪,买不起这酒只能喝最便宜的烈酒的时候,瞎厮铎心觉得必然是因为这酒太绵软,不合自己脾性才不喝它。现在一闻,却又觉得这是极品好物,刚才喝的也能叫酒?
俗语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即使是首领的儿子,瞎厮铎心手里的钱也不宽裕。他家里牛羊多,皮毛多,甚至金银也有不少,平时族里也尽有青壮供他使唤,但真正能换来钱的东西却不多。牛羊、马匹,卖一口便就少一口,金银更加不禁花,但是酒却是每日都要喝的,茶也是每天都要喝的,时常去买,钱就像流水一样不断从手里出去。
处于商品经济体系之外的人,想得到一文钱都是千难万难,家里看着财物充盈,一要换成钱就完蛋了。你越想卖的货物,越不值钱,能换钱的东西少之又少,花钱的地方却无穷无尽。真要论货币购买力,瞎厮铎心未必比得上秦州城里一个做小生意的。
进入商品经济的时代,农村相对于城市会变得异常脆弱,不要说小农,就是地主面对从事工商业的也会处于绝对劣势。一不小心,土地就会被商人吞走,更不要说瞎厮铎心这种还处于半部落奴隶状态的小首领。
几个人喝着煮好的茶,等不了多久,外面把肉煮熟,送了进来。
摆好几碟细盐,瞎厮铎心请乔官人吃肉,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酒到肚里。
乔官人带着几个伴当,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与瞎厮铎心随便聊几句闲话。
酒至半酣,乔官人见那婆娘带着孩子在一边恹恹睡去,向同伴使了个眼色。一个伴当站起身来,托口肚子有些不好,出了帐外,看住那里。
瞎厮铎心喝酒晚得口滑,根本没有留意,只顾不住口地向嘴里塞。
乔官人咳嗽一声,对瞎厮铎心道:“小军主,最近过得可还得意?”
瞎厮铎心使劲把口里的肉咽下去,嘟囔道:“得意什么!秦州在搞什么并帐为村,让我们这些放牧牛羊的蕃民没了活路,看看就到我们这里了。可恨我阿爹被吓怕了,不敢说一个不字,只想着把我那秦州城里做质子的弟弟招回来,给族里挣些好处。我哪里还有活路!”
乔官人凑上前来低声道:“那小军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族里的事情都是我阿爹作主这且不说,现在我们族里周围驻的有大军,若是稍有异动,就会被他们夷了族帐!大军当前,怎能不低头?唉”
“大军?”乔官人神秘地笑,“若是朝廷的大军没有了呢?”
“说笑!那可是成千上万的大军,哪个对他们有办法!”
“这周围的蕃落当然对付不了大军,但是,如果是北边来人呢?”
乔官人凑到瞎厮铎心身边,压低了声音,抬手指了指北方。
“北方?北方什么人?”瞎厮铎心随口嘟囔一句,见乔官人紧盯着自己,猛地警醒过来。“官人是说,北边的党项人?他们远在会州,怎么会到秦州来?”
乔官人微微笑道:“我这此次,就是要送给小军主一番天大的富贵!”
说着,从怀里掏出细赏者埋给的宝带来,放到瞎厮铎心身前。
瞎厮铎心看着面前这宝带,纯金打造,上面还镶了为知多少各色宝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这样一条宝带,最少能卖几十贯钱吧,能买多少酒来?
第70章 蜀兵入陇
太阳刚刚升起,秦州西城门便就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大队人马涌出了城门。
春狩秋猎,古以有之,国君以此观武。秦州边塞之地,作为这里的太守,徐平选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前往三都川秋猎。同时招集附近蕃部,进行检点。
秦州到伏羌寨的渭河谷道极为险峻,不利通行。此次出行徐平并没有沿着渭河,而是沿着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