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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便顺便带挚两人。
把统兵官的职权从日常事务中剥离出来,让他们专心带兵打仗,是徐平军制改革的核心之一。这样做之后,对军队的掌控便就不再靠统兵官,而是靠制度和组织。大量读书认字的人被补充进军队,便就是来填这些制度和组织的空缺。
第37章 阶级法
连续阴了两天,雷都打了几个,可就是没有雨下来。空气中好像要滴出水来,没有一点风,站着不动都浑身大汗。渭河谷里的秦州城,碰到这种天气便如在个蒸笼里。
突然,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在这沉闷的天气里,好似打雷一般。
果然就有人当成了打雷,一个瘦小汉子仰头望天低声道:“老天,快些把这雨下来,再这样下去,身上就要发霉了啊!”
旁边的人不屑地道:“你耳朵坏掉了吗?马蹄声都能听成打雷!秦州儿女,自小骑惯了马的,这都能听错?说出去白白让人笑话!”
不远处,大开的城门处涌出一队看城门的厢军,把堵在城门里吹过堂风的百姓驱散开来,口中高声喝道:“演练的禁军回来了,节帅回府,你们堵在这里成什么体统!”
下了小陇山,进入谷道便就是这种沉闷天气,跟凉爽的关山草原简直是两个世界。徐平骑在马上,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皱起眉头。
这次演练总体上还算成功,反映出来的问题也不少,禁军还要进一步整改。最严重的就是新补进去的各种副职和僚佐官员受到原来统兵官的敌视,特别是中下层军官,俸禄发放、后勤补给和物资采买从统兵官的职权中划出来,怨言极大。至于其他的迷失方向、走错了路、不能按时到达,甚至仅仅是行军过程中就出了三十多人的死亡,伤残更多,与军中矛盾比起来,就显得不那么严重了。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徐平跟两位前来监军的宦官的矛盾。
在军中广设副职和僚佐,徐平的本意就是分统兵官的权,把军队从统兵官个人控制转变为帅府控制。这是破除军阀化倾向的必须,军队不再单单是靠人,而是更加依赖制度化管理。不管是训练还是作战,不再单靠统兵官的个人武勇,也不再靠他们的作战经验和灵光一现,凡事有章可循,科学决策,按制度行事。但这样做,副职和正职便就不再是界限分明,军中不再是正职统兵官的一言堂,这就违反了宋朝军队的根本**,阶级法。
阶级法传承自晚唐五代,基本精神就是军中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一级压一级,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权威,下级对上级要绝对地服从。阶级法本来实行于禁军,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扩大到厢军,上至厢都指使,下至最低级的军官,都受其约束。
在阶级法之下,最低级的军官可以任意凌辱、打骂士卒,为所欲为,士卒稍有违犯便就犯了阶级法,非死即配。违犯阶级法,禁军上军立即处斩,下军及厢军流配。军官之间同样如此,上级掌握着下级的生杀大权。因为阶级法是严格区分一阶一级,上一级的命令不可违抗,哪怕就是上级军官作奸犯科,下级也不可以告发,不然先按阶级法治罪。
现在军中的副职有了跟正职统兵官分庭抗礼的权利,阶级法在他们这一层级便就废掉了。这让王守规和甘昭吉极度恐慌,认为徐平变了祖宗之法,在关山草原就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争吵。甘昭吉本身也在阶级法限制之下,还有所收敛,王守规则直接要回京告状。
徐平很烦,一直在想解决的策略,再加上这恼人的天气,让他火气上升。
单从法律条文上看,宋军的军法极严,非常细密,在军中动不动就犯了死罪。实际这样严酷而细密的军法并没有可行性,要是真按着军法杀下去,不用打仗,沿边的从将帅到士卒,最少先要杀上个两三成。就连徐平自己,可能真按军法条文脑袋也得挂出去。在五代乱世,军阀们对手下的军士,一方面啖以厚利,另一面用严刑酷法,反正那时的人命也不值钱,杀剩下来的就是能跟着自己打仗的。现在到了正常的年代,再这样怎么可能?
过于迷信暴力,认为暴力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本身就是不科学的。任何事务都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粗暴地不按客规律行事,终究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统治者没有把军事力量当作自己人中的一分子,而视其为朝廷爪牙,是驯养的野兽,必须用铁链和皮鞭来进行治理。问题是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是很可笑的想法,徐平怎么遵从?
一方面是严酷而细密的军法,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看,这应该是一支纪律严明、井然有序、令出如山、人人奋勇上前的强军,从上到下,如身使臂、臂使指,指到哪里,打到哪里战无不胜的军队。实际上每谈起军中的阶级法,这也是宋朝君臣描绘的场景,仗打赢了就是严阶级法的功劳,打输了是阶级法还不够严,律条上杀的还不够多。
另一方面实际的战绩,除了太祖时期向南统一,到了太宗之后,哪怕就是打北汉,都遇到了不少挫折。后来跟契丹和党项开战,不但是不能对敌取胜,还连连出现主将畏惧不前、军队溃散的尴尬景象。放眼周边,手捧最严酷军法的宋军,已经没有能打赢的敌人了。
最最好笑的,对外连战连败的君主,比如宋太宗和宋真宗,还不断加严阶级法,并向朝中臣僚解释阶级法的好处。只要军中阶级严明,军队就战无不胜。
严酷的军法并没有多少可执行性,和平年代就连待遇优厚的禁军都逃亡不断。如果真按军法执行,并不用打仗,一支军队用个五六年的时间,没有逃亡的也被自己杀光了。于是便不得不选择性地执法,再加上太宗和真宗两朝故意用下级军官和士卒牵制高级的统兵官,这军法便也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法律要么简而刑重,要么严而不酷,这样才能有可执行性,才能实现预期的作用。又要严密,法律什么事情都管,又要用重刑,动不动非死即残,那就是秦法的后果了。
在这个世界上,越是在纸面上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就越是不现实,强行推下去只能南辕北辙。没办法,我们的世界就是这么不完美,追求完美就只能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执行性强的法律必须有包容性,要么约束得少,犯了就是重刑。要么约束得多,什么都要管,那刑罚必然不重。想两者兼得,这法律有跟没有就差不多了,或许还不如没有。
乱世用重刑,哪个乱世的法律是条文清晰、追求公平公正的?
现在徐平面临的问题,要么是大规模地删并军法条文,要么是减轻刑罚,让统兵官不再一言不合就要砍脑袋。但现在,仅仅一个阶级法,两位宦官监军那一关就难过。
第38章 军法
回到帅府,徐平在自己长官厅旁边的小阁子里喝了一会茶,叫过谭虎吩咐道:“去请承受公事王守规和都监甘昭吉到我这里来,还有,让桑怿、张亢、高大全和景泰一起来。”
谭虎应诺,转身去了。
看着谭虎出去,徐平起身到自己内室,取了离开京城时赵祯赐的御剑,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猛地抽了出来。这剑虽然更多的是装饰作用,但剑本身是名家打造,用材精良,抽出来之后寒气逼人。看着剑身上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徐平咬紧牙,把剑插了回去。
这几个月徐平忙忙碌碌地对秦凤路的军事力量进行军改,王守规和甘昭吉两人并没有具体参与,如水中望月一样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在他们眼里,徐平很多的政策都跟以前的认知不合,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两人一直隐忍。这次演练,因为一切都是按战时军法,又没有瞒着他们,两人才看出了端倪。特别是有几个对新制不满的统兵官,私下里找到王守规和甘昭吉,向两人报怨。得到了这些情报,两个人自认为抓住了徐平天大的把柄,在路上就向徐平以难,被徐平用边帅的权力强行压了下来。
回到秦州,王守规立即找甘昭吉商量,要和他一起密奏弹劾徐平。
甘昭吉显得有些为难:“阁长,徐节使此次帅秦州,朝廷给得有便宜行事之权,其中就有可以酌情对本部所辖军队重新编伍。现在节帅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超出权限之外。”
王守规眼睛一瞪:“你说的什么鬼话?编伍是做什么当我不懂吗?现在节帅做的可不是重新编伍,而是擅自变更军制,就连艺祖所定的阶级法都不遵从了!变更祖宗法制,这还得了!甘都监,你速速与我一起上报朝廷,不然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也难免受到牵连!”
甘昭吉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阁长是本路的走马承受,上奏边情是职责所在。我不同啊,说到底我是帅府辖下的都监,弹劾本路都部署,先就犯了阶级法。”
“你怎么如此糊涂?此次到秦州,难道官家没有给你密奏之权?说没有我可不信!”
甘昭吉道:“阁长说的不错,官家允我紧急边情可以密奏,但此次的事情,还算不得紧急边情吧?阁长,现在我们不满的可是徐平,不是一般的边帅,哪里敢乱来!”
王守规瞪着眼睛道:“徐平怎么了?再是得宠,敢乱祖宗法制,也是大罪!我跟你说明白吧,让你跟我一起上奏是给你个脱罪的机会,不然到时你也落个共犯!”
甘昭吉犹犹豫豫,不敢答应。虽然徐平给人的印象一向平和,但真闹翻了脸,他要拿自己开刀找谁说理去?徐平天子剑在手,部署以下可以先斩后奏,自己明面上的差遣不过是一都监,脑袋说砍可就被砍掉了,王守规能给自己变出来一个?走马承受虽然名义上是隶帅府,实际上两不相干,徐平奈何不了他,他当然可以不在乎。
正在两人脸给脖子粗的时候,谭虎找了过来。叉手唱诺,谭虎道:“承受,节帅请你到官厅议事。甘都监也在这里,节帅同样也唤你过去。”
甘昭吉答应,突然心中一惊,才想起来自己私下里在这里跟王守规商量,已经犯了忌讳。谭虎日常不离徐平左右,是他最亲近的人,落在他的眼里,只怕有些不妙。
到了官厅,见桑怿、高大全等四人已经等在这里,王守规和甘昭吉上前见礼。
谭虎进去通禀,出来让众人进了官厅。
徐平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谭虎手捧御剑,默默站立一边。
见徐平面色不好,甘昭吉心中一凛,急忙道:“节帅,末将先前在京城时跟承受多有交情,此次到关山去了有些日子,回来了坐在一起说些闲话。”
徐平“哼”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甘昭吉,沉声道:“这里是帅府,是你随便说话的地方吗?未禀先奏,该当何罪?”
甘昭吉脸刷地白了,低下头,挣扎了一会,才单膝跪地,叉手道:“凡在军中,一阶一级,皆归伏事之仪。除带遥郡以上者许以客礼相见,其余将校皆受辖制”
徐平看着甘昭吉,冷声道:“你管军法司,这算是知法犯法了。算了,你们都知道我一向宽大,若是因此就砍了你,难免让人说我不容人,借故报复你。今天你便就跪在那里,心中默念军法军律,看看还有哪一个违反军中律条!”
甘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