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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依吕相公,事情是要怎么处置?”
晏殊向前凑了凑,看着徐平,压低声音道:“依吕相公的意思,分司官员虽然闹得动静不小,但京城里也知道,是因为他们贪心,政事堂不想理的。但河南府手里的飞票数额实在太大,三司无法兑付,现在着落在政事堂想办法。王相公的想法想来你已经听说了,跟你的意思不谋而合,我不再赘述。吕相公的想法,是稳定绢价,三司铺子多印购物券,拿不准的事情太多,怕有意外。还是不这样做,直接销账了事”
徐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几千万贯的飞票,直接销账?京西路的官员哪个肯依!”
晏殊叹了口气:“就是知道你们京西路官员必定不肯,所以吕相公才提出来,直接给你们加官酬功。除了孟州和襄州,京西路的京朝官和选人全部都加一官,而且今年由选人改京官的,多给京西路十个人。至于你和王尧臣,因为最为劳苦,每人破格提升。依着吕相公的意思,你的本官多年未升了,这次由右司郎中直升给事中。”
徐平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不语。右司郎中直升给事中可不是只加两官,本来按着徐平的进士出身,带的帖职和原有军功,跳过几级应该由右司郎中升右谏议大夫,这是跳过了光禄卿和秘书监,右谏议大夫之后再升才是给事中。而实际上右谏议大夫之后有止法,是不能跳的,必由给事中,再升才是六部侍郎。
六部侍郎及以上,一般就是宰执的本官了,换句话说,给事中对非宰执来说,基本就到顶了。如现在的西京留守兼知河南府李若谷,本官便是给事中,如果没有机会入两府为宰执他这官就到顶了。吕夷简倒真是好算计,以前一直压着不升徐平的本官,这次一下升到顶,卖出个天大的人情。而且一旦徐平的本官升到给事中,则官、职就与李若谷完全一模一样,再加上他的永宁郡侯和以前的军功,实实在在就他压一头,不用争地位了。
要知道以前以谏议大夫的本官为宰执的也有不少,这个诱惑足够大。
见徐平不说话,晏殊以为他动了心,轻声道:“只要你这里松了口,王相公便就不好再坚持,这事情政事堂就能定下来了。徐平,于你我算长辈,奉劝一句,此时朝里吕相公说话的分量是很重的,按他的意思,于你和京西路的官员,于国都无大害”
没想到徐平摇了摇头,苦笑道:“学士有所不知了,此事如果我答应,确实可能对我自己,对京西路这一年辛苦的官员,说不上什么害处。但于国家,怎么能说无害呢?政事堂如此处置河南府的飞票,我们这一年就真地白辛苦了!”
“官员做事,无非是要加官进爵。既然政事堂同意加官,如何说是白辛苦?”
徐平能说什么?他现在短短几句话根本就无法向晏殊解释清楚。要加官,徐平何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老老实实做一任转运使,难道还能落下要升的官职!之所以要在京西路把棉花产业做得这么大,而且是一下子就做得这么大,就是借这个机会动摇现在的经济体制。用如此巨大的商品规模,来冲击原来的自然经济管理体制,逼朝廷的经济体系不得不向商品经济转化,为未来的商品经济开路,迎接新的时代。
万万没有想到,吕夷简会想用政治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这是延续了千年的办法,以往百试百灵,他相信这次也一样能行。
过了好一会,徐平问晏殊:“学士,我如果不同意呢?”
晏殊叹了口气:“要么你能说服我,否则我只能按吕相公的意思行事了。”
第166章 我们不同意
开门吹进来的风一下子扑到炭火上,通红的炭火腾地升起火苗来,随风乱晃。
种世衡进了屋子,急忙把门掩上。转身看徐平坐在上首,杨告和王尧臣分左右,都沉着脸一声不吭,气氛有些沉重。种世衡找个位子在下手坐了,静静等着徐平说话。
过了好一会,徐平好从沉思中猛然惊醒,看看眼前该来的人都来了,开口说道:“今天找诸位来,还是为了晏学士到京西路的事情。这些天晏学士到他女儿那里小住,并不过问政事,我们如何应对,要在这几天商量好。”
那天这几个人都在场,虽然并没有听清晏殊和徐平说的什么,大致还是有些风声。此时听了徐平的话,一时都沉默不语。
晏殊的女婿富弼是洛阳人,此时富弼在绛州任通判,晏夫人并没有随着他去上任,还是留在洛阳照顾族人。晏殊既然到了洛阳,当然要到女儿那里住些日子。他也有意借着这个机会,让徐平跟属下商量好对策,到底该怎么应对。
富弼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不过从他曾祖富处谦起,,当的官都不大,最高不过县令。父亲富言在真宗咸平三年登进士丙科,赐同进士出身。这种进士名次落在后面的,要从最低级的选人做起。富言一直为监当官,做了三十多年官,今年才刚刚升任万州知州不久。
富言在任监泰州酒税的时候,范仲淹刚好也在泰州任监西溪盐仓,两人同为泰州的监当官,当时关系比较密切。二十岁的富弼正是在此时认识了范仲淹,并给范仲淹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也是富弼一生的转折点。八年之后,富弼进士落第,离开京城到父亲为官的耀州。行到陕州的时候,被范仲淹派来的人追上,力劝他回京参加制科,为怕富弼不回京,还用了激将法。不善诗赋的富弼以布衣应茂才异等科,一举中第,成为有宋以来第一位茂才异等登第者。也正是这一年,登第之后不久,由范仲淹介绍,富弼迎娶比自己小十岁的晏殊长女,开始了一代名相的政治生涯。
富弼不善诗赋,而长于策论,如果不参加制科,可能一生都中不了进士。这一点与徐平倒是有些像,不过徐平还能照着葫芦画瓢,富弼则不屑于这样做。他自幼苦读,能跟他相比的只怕只有那位新婚还一个人枕着警枕单独睡,不与夫人圆房的司马光了。正是自视甚高,坚信可以以自己才学佐君王,成大业,富弼才没有心思跟徐平那样投机取巧。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一点相同的地方,晏殊才会慢慢改变对徐平的印象。
这之间对徐平来说值得上心的,是由富弼的身上,可以看出晏殊跟范仲淹的关系。晏殊知应天府的时候,让守母丧的范仲淹主持应天书院,开一代学风。等到范仲淹守母丧期满,也正是晏殊在王曾的授意之下,举荐范仲淹应试学士院,得到秘阁校理的馆职。带上馆职,范仲淹才改变了一直任下层小官的政治命运,并飞速升迁。
晏殊虽然一直在朝政中保持中立,但在内心的立场,他是站在王曾一边的。不过晏殊终究是富贵宰相,有立场归有立场,却缺少表明自己立场的勇气。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吕夷简才会同意他到京西路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吕夷简相信晏殊会在权势面前低头。
心里再次把这些关系理了一遍,徐平打起精神,对在座的众人道:“这里没有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晏学士此次来,是希望我们能够附和朝里吕相公的意思,把河南府手中的飞票一笔勾销。这样一来,包括各位在内,京西路的官员这一年就白辛苦了,政绩平平无奇,有的说不定还会很难看。作为补偿,京西路漕司、宪司、帅司,还有各州县,除了孟州和襄州之外,全部京朝官和选人普迁一官。另外,单独拿出十个由选人升京官的名额给京西路,以为酬功。其他的一切,包括分司官员到朝里吵闹,都再也休提!”
徐平的话说完,杨告看了看其他人不说话,小声问道:“要是我们不同意呢?”
徐平冷笑:“那么分司官员告我们的案子就要被提起来了。官场便是如此,事实如何不重要,最后如何处置,全看晏学士回朝之后怎么说。我觉得,除非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晏学士是不会违拗吕相公的意思的。”
王尧臣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沉声说道:“云行,京西路的事情一向都是由你作主,我们跟着你行事,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要如何做,你先说一说自己的意思。”
徐平见其他几人都点头,正色说道:“若是依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吕相公的。我们在朝为官,加官进爵当然想,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普迁一官,只要三司把河南府的飞票兑付了,各州县各衙门的账籍理清楚,政绩摆在那里,如何不能迁?何必如此!”
杨告点了点头:“都漕言之有理!迁官本来就是我们应得的,不明不白算什么?”
王尧臣和种世衡一起点头,显然也都是这个意思。有了政绩不但是能迁官,也是以后自己在官场上的政治资本,影响深远,运气好了就此飞腾达也说不定。
见众人都同意,徐平叹了口气:“认真说起来,我们是占住了一个理字。但如何把这个理字让朝廷认可,并不容易。如果不能说服晏学士给我们说话,则一切都是枉然。诸位都为官多年,具体的手段不用我罗嗦,都知道一旦晏学士回京给分司官员说话,吕相公用政事堂的名义压下来,则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我们要想不按吕相公的意思行事,惟一能做的就是说服晏学士,让他按实上奏。”
杨告见其他两人不说话,只好道:“那依都漕的意思,要怎样才能说服晏学士?”
徐平苦笑道:“现在急切之间,我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说法。但总是一个原则,要让晏学士相信,如实上奏之后,我们能把事情翻过来!再一个,要让晏学士相信,我们把事情翻过来之后,吕相公奈何不了他。晏学士神童出身,自幼年为官,见多了官场风波,要让他相信这一点,很不容易啊。大家想一想,要怎么才能安他的心。”
今天在这里的三个人,徐平是真地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话说得非常露骨。他现在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必须把手下的人团结起来,想出办法,给晏殊信心。
第167章 准备做大事
转运使司的长官厅里,徐平捧着一个手炉,不住地翻着案上的账籍,很长时间头也不抬。旁边不远处,杨告和种世衡两人在各分案间穿梭,低声处理着各种杂事。
用什么说服晏殊?徐平只有这实打实的经济数据,实在没有别的。想用各种利益拉拢晏殊那是想也休想,就连吕夷简和王曾都无法把晏殊拉到自己的一边,徐平凭什么!
晏殊十五岁以神童出仕,别看年龄不大,资格却老得不能再老。只要他自己不惹下天大的祸事,谁当政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最了不起就是闲置。正是因为地位超然,晏殊基本不参与朝政之争,最多就是提携一下有能力的中下层官员。天圣年间因为反对张耆出任枢密使,被贬出朝廷,这事情对晏殊的教训够深了。
把手炉放在案几上,徐平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头。
万事开头难,在这个年代想用经济数据说服别人,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到底什么是财富?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回答。在这个岁月,数不清的金银可以算是财富,巨量的铜钱可以算是财富,珠玉香药可以算是财富,以前的绢帛也同样可以算是财富。但这一切跟经济运行无关,徐平所推行的商品经济,要求资金留在商品经济的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