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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人就是当初收养李用和的那个入内院子,孩子是李用和的二儿子,跟徐平倒不是很熟,只是偷偷看他。
入内院子作为皇城司的一指挥,做的都是隐秘杂事,要求也高,大多是从皇城司的亲事官、亲从官中资历深的挑选而来,都是老成持重的人。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老院子教导,李用和这几年才无风无险。在皇宫里呆了几十年,老院子有什么事不知道?而且更加知道做事的分寸,才把李用和教得做事滴水不露。连皇上太后都能伺候好的人,还有什么对付不了?
徐平也不好让老人麻烦,便取出两坛带来的酒送他,便就告辞而去。
老人却叫住他,道:“大郎,回去让你阿爹来找我吃酒,我年岁大了,有心要去找他,却走不了那么多路。”
徐平漫声应了。
老人见他不当一回事,叹口气说:“大郎不要不放在心上!你们徐家已经在京城里摔过一跤,不要重蹈覆辙!”
徐平听了,才知道老人是有话要跟父亲说,不是叙旧那么简单,忙正色道:“我记住了,一定转告阿爹!”
老人道:“东京城里,鱼龙混杂,你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不可以不谨慎啊。赚得钱多了,就会有人眼红。虽然有李太尉与你们家一起出头,可开封府里,势力大过李大尉的人家不知有多少!不可不小心啊!”
徐平再三称谢,才带众人离去,进了万胜门。
此时大节将至,城门检验也松了许多,看徐平是带着下人来东京城里看热闹的土财主,守城兵士草草检验一下就放他们进了城。
进了城门,众人沿着大路而行,因为有徐平骑马约束,倒还是规规矩矩。行了没多远,到了宝相寺,徐平便让转到南北路上向南走,先到汴河边上。
走了没两步,孙七郎便对徐平道:“小庄主,这附近就是州西瓦子,现在天色还早,我们不如去看一会儿再走。”
州西瓦子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娱乐场所之一,从汴河岸一直沿伸到东西御街上,里面诸般杂耍,应有尽有。
徐平看看几个庄客都是满脸期待,就连秀秀,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徐平。中牟县里能有什么像样的玩意?这么热闹的地方她还没见过呢。
心里一软,徐平就要答应。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从人群里出来,到了徐平马前,道:“徐小官人原来今天入城,怎么在这里停留?”
徐平一看,原来是张天瑞,正是李端懿派出来与自己父亲一起监管白糖铺子的亲信,忙从马上下来,与他见礼。
见礼罢了,徐平问张天瑞:“都管这是要去哪里?”
张天瑞叹口气:“自从铺子开起来,糖行的人不停地来找我们晦气,前些日子都被我和你阿爹挡回去了。今天他们不知傍上了什么靠山,竟然找了一个宫里的内侍来,说要科买我们店里的白糖两千斤。这下科买断了,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就不要说他给的价钱极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钱了。”
科买是朝廷硬性摊派下来的,这也是行会的作用,必须完成配额。但如果定下科买的是白糖,那只有徐平的铺子有售,就是明摆着来拆台了。
徐平听了,又想起刚才段老院子的话,心里已经觉得妙,问张天瑞:“那我们怎么办?宫里出来的人,谁知道是奉了谁的命令,是真是假!”
张天瑞道:“我这便是要去找个宫里的熟人,把这事情搞清楚。到底是真地有这么回事,还是那个内侍假传旨意找我们的麻烦。”
以李家的身份,在皇宫里肯定有眼线,把事情搞清楚倒是最重要的。
徐平便问张天瑞:“那我就不耽搁都管了,不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张天瑞道:“你庄上酿的好酒,你这里带的有没有?自从曹太尉去你那里喝了一次,赞不绝口,京城里现在都传遍了。凡是有点头脸的,都要尝上一口好到别人面前说话。我带着去送你,也是个珍贵东西。”
徐平忙道:“我这里正好有一小坛,都管尽管拿去。”
说完,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小酒坛来,交给张天瑞,口中道:“这是最上一品,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的。”
张天瑞见了,面色喜色:“有这个就好办了,必然能很快打听出消息来。曹太尉上次带了这么一小坛,不是他十分看重的人,一滴也到不了口里。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人人都想有这么一坛来装门面!”
自从上一次被曹玮和石延年把酒头喝光之后,这种酒就不卖了,都被徐平收了起来陈着,也算饥饿营销吧。
当然还是因为酒禁,虽然曹玮在京城里给徐家的酒打出了知名度,但寒冬腊月也没什么人特意为此跑到白沙镇去,徐家也不能到京城里来卖酒,此时在东京城里徐家白酒还是一个传说。
张天瑞有了趁手的礼物,也不与徐平闲聊,带着急匆匆地向北去了,也不知道他去找什么人物。徐平也不好问,这是人家的**,再好的关系也不能随便说的,更何况他们只是生意伙伴。
有了张天瑞出来说这一档事,徐平也没了与众人去瓦子里玩的心思,只是催着众人一起上路,先去把住的地方定了,明天再来。
此时的开封城里繁华热闹的地方,有说法叫“南河北市”。
北市指的是皇宫旁边的北御街,因为消费能力强大的宫里经常出来买东西,又临近各种官衙,做生意的纷纷到那里逐利,热闹起来。北市主要是饮食业和娱乐业,比如京城里最好的几家酒楼都在那里,旁边还有妓院聚集区。
南河就是指汴河,这是开封城与外界联系的大动脉,生意人都在那里聚集,各种商行也大多都是沿是汴河两岸排布。南河最繁荣的行业是旅馆业和仓储业,徐平当然要带人去那里找住的地方。
第4章 针尖对麦芒
白糖铺子就开在汴河边上,门前一左一右挑着两个巨大的望子,左边一个上书:“天下第一甜味”,右边一个写着“雪花白糖”。徐平审美水平不行,看不出这字好在哪里,反正都是出自名字手笔。
徐正在附近租了一个小院作为自己和张三娘的落脚之处,地方并不大,京城里的房租太贵,大了也租不起。好在此处也是码头,有各种便宜的旅馆,徐平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个旅馆把庄客安顿了,便与秀秀到白糖铺子来看看。
此时已是冬天,汴河水浅,河里没什么船,但河边的大道上却是人流如织。沿着河岸,分布着果行、糖行等各种行会的店铺,格外热闹。
秀秀一种上东张西望,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到了自家铺子前,徐平对秀秀道:“看,这就是我们在京城里的铺子。”
秀秀看了,小声道:“怎么还没有白沙镇的酒楼大?”
徐平笑笑:“这是出货的地方,哪里能与酒楼比?”
明天就是冬至,此时御街已封,再走不远就是州桥,路已经到头了。
秀秀看着如同广场一样宽广的御街,小声嘀咕:“这么好一条路,又宽又平,怎么就不让人走了!”
徐平道:“那是御街,皇上走的地方,哪里是普通老百姓可以随便走的?你不知道,开封城便被这条街一分为二,有的亲戚分住东西城,还老死不相往来呢。我们不过偶尔来一次,有什么好抱怨的!”
秀秀一惊:“这条路平时也不让走吗?”
徐平道:“那倒不是,若是平常时候,人来人往,还有许多做各种小生意的,很热闹呢。”
秀秀出了一口气:“那还好。不然要是两家隔街住着,却像离了几十路一样,岂不是惨。”
别说这个时候,就是在徐平前世,领导人出行还要封路呢,明天皇上要带群臣祭天地,这路封上个一天两天根本就不是个事。不过这条御街是皇宫出门的正路,一年到头封的次数有点多,让东西两城的老百姓有点不方便。
看罢了御街,徐平便带着秀秀转回自己店里来,喝口水歇歇。
进了铺子,便有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厮迎上来,热情地问道:“客官路上辛苦,今天要带多少斤白糖?”
这是商家的通用路数,不管认识不认识,先来套近乎。
徐平道:“我叫徐平,是这里的小东家,在路上游玩,走得累了,过来讨杯茶喝。”
小厮听了忙道:“原来是小官人,我带您去见林主管。”
徐平和秀秀随着小厮,转过柜台便来到了一间雅室中。
看得出来,这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一色的硬木家具,四壁挂着字画,都是出自名家手笔,价值不菲。
屋里一张八仙桌,此时正坐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穿着青衫,颇有几分书卷气息,正是今天当值的林主管。他对面的客位上,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白净,穿着常服,看起来有些腼腆。
不用问,与林主管坐在一起的就是张天瑞说的那位宫里出来的小内侍了。
第一次见到活的太监,徐平也有点好奇,不由多看几眼。
此时宫里侍候皇帝一家子的男人还不称太监,一般称为内侍,像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一般称作小黄门。宋时的内侍群体远不如上一代唐时那么威风,也不像后来的明清时候在社会上存在感那么强,当然,要除了脑子被驴踢了的道君皇帝的年代。
宋时的内侍更像正常人,帝王本身也把他们看成一种特殊的臣下,而不是当作私家的奴才。此时的内侍除了在宫里服侍,得到了宠信之后干什么的都有,出去领兵打仗的,监酒监税的,甚至做知州知县的,基本上武臣序列能干的他们也能干。反正武人的地位也不高,大家半斤八两,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就真比别人少了什么。素质当然参差不齐,建功立业的有,为祸一方的更多。
稍微有点地位的内侍,都会成家立业,条件许可就收养子,为自己养老送终之外,也继承自己的事业。北宋时候内侍最大的来源就是内侍的养子,一代接着一代,也算一大时代特色。
至于张天瑞说的这位小内侍不知与什么人勾结来找糖铺的麻烦,这种事情徐平可没兴趣去管。笑话,他出技术来合作,这种事情当然是要由李端懿出面去解决,什么都要自己来做,他找个合作人干什么。
而且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小内侍不过是来探探风声的,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自前朝真宗皇帝起,就严令宫中的采购都要通过三司属下的杂买务,不许私自下民间科配。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宫中私买的事从来都没有禁绝,但大宗采购是不可能绕过三司的,此时皇帝的私人金库内藏库还没完全脱离三司的掌控,乱买东西没人结账。至于宫女买个糖葫芦,哪个贵妃想起要吃个宫外面的快餐这种事,三司也没兴趣去管,但几千斤白糖从一个小黄门嘴里说出来,无凭无据的,有人信他就见鬼了。
这种事情就是赶紧把指使他的人找出来,双方桌子底下谈,是和是战,就看对方的要价和自己的实力了。
林主管见了徐平,急忙起身行礼:“小官人今天怎么有空?”
徐平道:“我今天进城,是与爹娘一起过节的,在路上走的累了,刚好到了店铺这里,进来讨杯茶喝。主管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