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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北线,到孤柏岭,便就沿着黄河的河滩一路向东,取广武山之北过。过了广武山之后,在现在的汴口之南,汇入汴河。这河道的好处一是好挖,所过的都是黄河滩涂,没有坚石硬底,全是黄河留下的泥沙。再一个现有的汴河基本不受影响,只等着河道挖通,把汴口塞住就是。真到了特殊的年节,来水实在不够,还可以依旧用黄河补水,只要把汴口重新挖开就行。还有一点,只要把水道挖得深一点,可以从地下引黄河的水渗进河道里,也是补水的方法。”
“至于不好的地方,主要就是大段河道都经过黄河滩头,真要是多少年不遇的大洪水,很可能一起把黄河水道与运河水道一起漫过。以黄河里的泥沙,水退去之后只怕河道就会完全淤住,必须要重新开挖。”
洛水入黄河口向上,一直到白波,这一段的黄河水道相当宽广。黄河水一出白波之后,突然平缓下来,泥沙很容易淤积,所以白波镇现在成了河清这个很有特殊意味的县治所在。那样宽广的河道,实在很难发生徐平所说的特大洪水。不过,徐平也感觉出来了,这个年月极端天气出现得多得反常,不敢把话说死。
但总地说起来,北线最不利的情况,也不过是重新挖一次而已,并不是不能接受。
徐平大略说完,柳植在黑板上一一记了,吕夷简问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王沿:“王沿,徐平已经把话说完,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王沿捧笏上前:“下官有!徐待制所说,终究是挖河的好处,但沿岸百姓会受到的苦楚,却略过不谈。下官以为,这才是开挖运河不可取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85章 你理解错了
徐平吃惊地看着王沿。他一直认为,王沿会紧抓住新运河与黄河离得太近,洪水时容易淤积说事,自己的心思也全都在这上面准备。却没想到王沿在这方面竟然一字不提,而是说起了沿岸百姓的负担。
就王沿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惟一跑到乡下去一次,还因为贪吃两只鸡逼出人命来,百姓负担他又了解多少,能说出什么来?不是徐平看不起他,就是真地想体察民情,王沿又知道要到哪里去体察去?
却不知道王沿自己很清楚,真要说起技术上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徐平的,那不如就干脆避开。百姓苦难,民心所在,天下根本,只要说出道理来,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等闲视之。不管皇帝还是宰相,私下里可以对这个不在乎,公开场合却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漠然视之,还要装出一副很热心的样子。
果然,王沿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就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赵祯肃然道:“王副使,此事如何影响沿途百姓,你细细说来。”
王沿捧笏,正色沉声道:“禀陛下,微臣以为,引洛水的河渠不可修,原因有三。”
吕夷简与王曾对视一眼,面色也凝重下来,从放沙盘的桌子微微后退,对王沿颔首:“要开挖运河,为的就是减少民间重役,如果效果适得其反——王沿,你尽管一一说来,说得越明白,说得越详细越好。”
看了赵祯和两位宰相的态度,王沿的心里终于出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吸了口气,平息了下心情,把这些日子仔细思考过的说辞,一一说了出来。
“一不可修,洛水里的水量有限。引水口离伊洛并流处不足百里,即便是两河并流,洛水比汴河又大到了哪里?其宽其深,不过稍稍广于汴河而已。至于半路引入的汜水河,一是本来水量就不多,还要留着水道泄洪,所用之水聊胜于无而已。把洛水河里的水引入汴河,那么请问,沙口镇以下洛水沿岸的百姓怎么办?”
听到这里,王曾重重咳嗽了一声:“嗯,王沿,沙口镇离着黄河岸边不过三五里远,大多都是滩涂。他们有的是黄河水用,不用担心洛水没水了会如何。”
王曾去年分司西京,虽然以他的身份不管具体事务,但治下的大致地理还是能够弄清楚。沙口镇是河南府与孟州的交界处,又是洛水入黄河的地方,王曾还是有印象的。做过洛阳的长官,如果任由王沿如此胡说,传出去王曾是会闹笑话的。
徐平听着也想笑,这个王沿是不是就没把洛水走完,连入黄河的地方离着沙口镇只有几步远都不知道,在朝堂上闹这种笑话。忍笑转头对一边愣着发呆的柳植道:“起居,王副使的话都要记下来,条缕分明,一会才好理论分说。”
柳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王沿的话在黑板上写了下来。
别说,柳植的这一笔字还真是可以,虽然是用习惯了毛笔的,突然间换上粉笔有些不习惯,稍微调整一下还是写得非常漂亮。
柳植这个小官在殿里显得非常显眼,别人身上的官服都是非紫即朱,就他一身青袍。这官有个绰号,叫作“一点青”,说的就是这个尴尬劲。
王沿偷眼看众人,赵祯和吕夷简、王曾两人面上明显露出了失望之色,其他人更是有的带着嗤笑,徐平则是一脸轻松。
王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向着王曾捧笏深施一礼:“相公教训得是,是王沿说得不明白,让人误会了。下官想说的,并不是洛水没了他们没有水用,而是洛水一旦来水少了,他们那些地方还能住人吗?”
听了这话,徐平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王沿的这句话,才是说到点子上了。看来王沿今天还真是精心准备了,连话怎么说都经过了仔细编排。
王曾出乎意料:“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
王沿朗声道:“下官的意是,沙口以下,之所以还住着那么多百姓,就是因为有洛河的水冲抵黄河水道。洛河水清,入黄河之后便把黄河来水向北顶,所以洛河入口的地方泥沙不致淤积,甚至在黄河中形成了沙洲来抵挡洛水的水势。如果洛河的水量一旦少了,黄河水道必然南迫,河道中沙洲愈发泥沙沉积变大。这样一来,洛水入口自然会向南缩,黄河水道成南滚之势。不知下官说的,对也不对?”
王曾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有道理。”
见赵祯和一众大臣的面色都变了,王沿心中大大出了一口气。不要真当自己是草包,好歹也是当了多少年的地方官,见惯多少场面,怎么会说出没脑子的话来?
偷偷看了一眼徐平,见他的面色果然变得凝重起来,心中不由冷笑。
柳植认认真真地把王沿的话记到黑板上,心里却对王沿有些不齿,这哪里是不知道怎么说话,明显是很会说话好不好,连借势都用上了。
吕夷简见局面有点僵,沉声道:“王沿,尽管接着说,不要让陛下久等。”
王沿沉心静气,朗声道:“洛河的水少了,此是影响之一。还有一点,漕运不比寻常,轻易断不得。为了保证漕运不断,要不要限制上游的百姓取水?我记得徐待制所言,要在洛河上游修斗门水闸,不正是这个意思吗?洛阳京畿之地,向来为本朝腹心,那一带又是皇陵所在,半点马虎不得。让百姓少取水,如何不影响农事?上游偃师、洛阳、河南三县,是河南府膏腴之地,西京赖以为粮食根本,多少百姓要靠着这三县的粮食存活,那里的水可是轻易说断就能断得?”
说到这里,王沿的话声不知不觉高了,颇有些威严在里面。
巩县向上直到洛阳城,沿着洛河两岸可是此时天下很敏感的地方。巩县之后的永安县不须说,皇陵所在,这县划出来就是为了守护皇陵的,那是半点不能影响。再上面的偃师县一片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与附廓的河南和洛阳两县都是河南府的钱粮重地。西京比不得其他地方,不能有任何闪失,怎么重视都不过分的。
直到这里,王沿说的都句句在理,崇政殿里的人,对他开始真正重视起来。就连徐平,也开始真正把王沿当成了一个够分量的对手看待。(未完待续。)
第86章 你有什么可说的?
见王沿说完,站在那里静静站立,并没有接着向下说,显然是等回应,吕夷简对徐平道:“王沿说的也有道理,徐平,你可有话说?”
“回相公,还是让王副使都说完,柳植这里一一记下来,下官再分说王副使的这些疑虑。王副使刚才说的很好,若是打断了他的思绪,岂不可惜?开挖河渠,这等影响深远的天下大事,正是要有这样不一样的想法出来,才能尽量避免失误。”
王沿心里冷笑,徐平还在那里假装镇定,十之**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用这个借口为自己争取时间,心里先盘算个方案出来吧?那又如何!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多日子,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正是拿准了徐平的命门,还怕他翻过天来!
赵祯有些忧心,本来听了徐平说的,他对修渠有十足的信心,准备当作自己亲政以来的第一项大工程,办得漂漂亮亮,百年后也留些遗泽给子孙。现在仅仅听了王沿的第一个反对理由,心里就有了动摇。这个王沿说得也句句在理啊!河南府那可不是一般地方,虽然太宗之后迁都洛阳的事不怎么提了,那里到底还是西京,更重要的是皇陵所在,容不得半点闪失。这要是渠道修了,结果却用不成,半截扔在那里,自己可就会沦为后世的笑柄啊!赵祯对自己的皇帝形象可是非常在意,许多别的帝王受不了的委屈他都生生受了下来,就为个好名声,怎么能办这种事?
至于两位宰相,王曾是忠厚长者,王沿刚才算是顶撞了他,他并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听到真正有分量的反对开渠理由。他不赞同在这个时候开工大的工程,以免让刚亲政的小皇起了好胜之心,为政过于激进。但王曾终究不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反对就要有真正靠得住的反对理由,不能为反对而反对。
至于吕夷简,他才不在乎开不开渠,关键是自己的权位要巩固,在这前提下再尽量把朝政处理好。公私之间,把“私”字放前头,但也不至于因私废公。当然,如果能够顺势打压一下最近势头很盛的徐平,让三司要脱离自己掌控的趋势停下来,那无疑是最好的。公私两便,这是吕夷简最喜欢做的事了,做起来身心愉悦。
至于其他人,因为对引洛入汴这件事情都没有深入的了解,今天就是听两位三司副使的话了。徐平说得有道理,他们挺徐平,王沿说的有道理,他们也赞赏,就是事件的旁观者。当然这旁观者的份量,到了做决定的时候还是很重的。
把殿里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王沿的信心更足,一直绷着的身子明显开始舒缓开来,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不一样。
双手捧笏,王沿高声道:“第二不可修,还是开渠动用人力太多。物力自然可以由三司从附近州府,甚至从整个京西路调拨,但人力怎么办?沿线郑州、孟州和河南府,都是雄州,但经晚唐五代离乱,虽经本朝数十年修养生息,依然凋弊。当年太宗皇帝欲修襄汉漕渠,调十数州民夫,无数辛苦,最终功亏一箧。最可惜的不是渠没有修成,而是那十几州的民夫,死伤无数,至今州县凋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才不过是一二十里的渠,现在可是数倍之长,不得不以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