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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春忙时节,院里只剩女人孩子在忙着家务,青壮还在田里。院子里趴着十几只黄狗,都是庄客们养的,看见陌生人来,漫不经心地翻个白眼。
这里没有平常农家院里常见的鸡鸭,那些家畜家禽都养在别处,以免把院子弄得又脏又乱。庄里不缺土地,而且全都是自己人,也不怕走失。
吕松道:“官人和客人们先在院子里坐坐,一会庄客们下了工,再送你们到游园那里安歇,这里还是太乱了些。”
徐平看了看周围忙碌的人们,道:“也好,你让人上几碗茶来,大家路上走得口渴了,先润润嗓子。”
院子里早已摆好了交椅,徐平领着众人坐下,慢慢喝茶。
正在大家好奇地看着这副难得一见的农家场景的时候,门外传来犬吠声,低沉而带着一种威严。这声音明显与平常的犬不同,只叫了几声,便戛然而止。院子里的十几条黄狗明显是对这声间感到害怕,都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
不大一会,就见到一片黑云从地上卷着涌进门来,伸缩吞吐不定。
欧阳修吓了一跳,定睛再看,才发现是十几条细犬,一色的乌黑皮毛,四肢修长,腰身极细,眼睛明亮。
看明白了,欧阳修出了一口气,口中道:“好畜牲!”
牵着细犬的是四五名庄客,中间站着一个汉子手中提了个獐子,见到徐平和一众官人,高声叫道:“官人带客人到了?我带人去打了几个獐兔回来吃!”
徐平见是孙七郎,道:“庄里有牛羊,吃什么獐兔!快把这些细犬牵开,不要冲撞了客人!今天来的都是文士,不是你这种粗人!”
走马斗狗,这才是孙七郎的生活。京城里给他个小官,那是怎么也拴不住他的心,只要一有空闲就跑回中牟来,连家都一直安在中牟,没有搬到城里去。
这十几只细犬是徐平去岭南后孙七郎养在庄里的,用起来极是顺手,只要牵着去田野里转一圈,从没有空手回来过。
细犬是中国原生的猎犬,腿长腰细,体形极是优美,原野中奔跑如飞。徐平前世这种狗民间已经不常见了,第一看见还好奇了很久。仔细想想,好像传说中二郎神的吠天犬就是这种,只是前世一般的画里画的太小,跟个哈巴狗一样。
孙七郎见徐平身边坐着的数位文官对这十几细犬都有些害怕,忙告了罪,命手下庄客牵到犬棚里去。然后大步走上前来,把手里的獐子扔在地上,向众人拱手:“在下孙七郎,当个三班奉职的闲官,日常都住在庄子里,见过诸位官人!”(未完待续。)
第168章 田园风
这位明显是个家仆的人物也是个官,除了认识孙七郎的王拱辰几人,其他人都是惊奇不已。不过这个年代因为恩荫得官的人多,徐平家里人丁凋零,荫到家里的奴仆身上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做官了还不出去找个差事,天天牵狗打猎。
其实这些人想的差了,孙七郎的官可不是靠徐平恩荫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功劳。不管是曾经在邕州参战,还是回京城给皇宫修这修那,他这官给的还低了呢。这小半年忙来忙去给皇宫和京城四处园林建了不少东西,才从三班借职升到三班奉职,孙七郎一直嫌弃官小俸钱少,不能养家糊口,根本就不想做。
徐平这种寒门出身的进士,家族人口凋零,如果不想浪费恩荫名额,把官荫到家里奴仆身上还是很常见的。有名的如夏竦把家里一个姓鹿的奴仆恩荫为官,这姓鹿的贪财,在赴任的路上妻子产子,因为只有交接之后才开始算差遣的俸钱,刚过三天便逼着上路,结果妻子去世。这位妻子去世前在驿馆的壁上题诗记了这件事,跟咏的布满白壁,后来还有好事者结集出版,称为《鹿奴诗》,流布一时。
徐平家里是因为有产业,遍布农林牧副渔工商各行各业,在家里做点事比出去当官得到的俸禄还多,还轻松自在,恩荫名额一直空在那里。就连徐昌,宁可留在徐家做个主管,也不想出去做官,当个小使臣的官地位还不如他这郡侯府总管呢。
如今做了官的两人,高大全凭的是战功,孙七郎靠的是自己手艺,徐家的奴仆做官还真没有占过朝廷的便宜。
庄客拿了把交椅来,孙七郎在下首坐了。
王拱辰低声向众人介绍了孙七郎在京城得官的经过,几人才高看他一眼。能够几次三番被皇宫请去修东西的,必然是高手匠人。这高手有了官还不放在眼里,宁愿呆在乡下傲啸山水,又多了几分高人风范,哪里想到孙七郎只是躲懒贪玩而已。
聊了几句闲话,田里做工的庄客陆续回来。
吕松走到徐平面前,行礼道:“官人,庄客们都回来了,人手充足,不如与客人一起移步游园,这院里太杂乱了一些。晚上要吃些什么,也请吩咐下来。”
“好,把车子推出来。过一会让庄客宰一只肥羊,杀几只鸡,做熟了送到游园去。记着羊骨煮烂,羊肉挑好的切好洗净,在园里烤着吃,鸡煮一半熏一半。”
吕松应诺。
孙七郎道:“这里还有一只獐子,好肥,哥哥一起让人煮了来!”
吕松看了看地上的獐子,叫过两个庄客来,扛到一边收拾。
此时太阳趴在西山上只露出半个脸,晚上的凉风已经起来,吹到众人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田园风情。
外出做工的庄客陆陆续续回来,肩扛手提着各种工具,脸上洋溢着笑容,谈着今年的天气,该种什么,地里会有什么收成,能多发多少工钱,还有今天晚饭会吃什么。
这是这些年轻文官从没有见过的场景,虽然都是只读圣贤书,不知稼穑的人,一时也被这场景所感染,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和生气。
只有方偕和曹颖叔是当过几任地方官的,对这些见怪不怪。跑了一路,肚子早已经饿了,他们现在只想着把整只羊吞进肚子里去。
不大一会,几个庄客骑了几辆三轮车到了众人面前,整整齐齐地停了下来。
王拱辰看得眼都直了,对身边的徐平道:“在庄里我们就是乘这车?前些日子,才准了学士以上在皇城里坐这种车,现在连宰执在皇城里都不骑马了,来去改为乘车。没想到这庄子里还有这种好物,我也能享受得到!”
按规制只有宰相才可以在皇城骑马,其他官员在衙门之间来去只能撒开步走。皇城的前半部密布各种衙门,说是离得近,动不动还是要走上几里路的。好多官员哪里还能够走得动路,特别是像盛度那种,弯一下腰都难。日常视事,大家都是安坐自己衙门官厅,极少出门去别的衙门。
三轮车这生意做了好多年了,市场一直不大,只有一些豪门巨富买了回去在家里代步,基本没有骑到街上去的。
原因也简单,开封的街道,热闹的地方人流拥挤,这车行起来困难。而如果带着导从仪仗清道,这车又不知道按照规制该如何装束,不上不下。
除非有特旨,官员出行都是要求骑马,妇人才乘车。如果官员乘车就不好带导从仪仗了,而没有人清道,路上挤来挤去还不得把人急死。
去年徐平回来,有人才想起徐家还做这种车子,一些或者年老或者身体不便的官员便上书要求在皇城内可以使用。最起劲的自然是盛度,走路对他是极大的负担,能少走一步也是好的,三番几次地联合大臣上奏。这事情还在太常礼院讨论过几次,最后觉得与轿子步辇之类区别甚大,才允许皇城里学士以上可以乘坐,而且统一归皇城司管。
徐平家里的产业已经起来,不靠着这车赚钱了。不过现在这种车子已经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便专门制了十几辆,分别放在中牟庄园和万胜门外府第,拉着客人游玩用。
见车子过来,孙七郎急忙站起身来,摩拳擦掌,对徐平道:“官人上车,我去骑着到游园。好些年没骑过这车了,竟然还有些想念。”
徐平笑道:“不要胡闹,你现在也是朝廷命官,身份不比从前,乖乖车上坐着去,让庄客骑着就好。”
“这小官,罢了,不过带在身上好听一点,家里婆娘高兴。我这一身富贵,全是官赐下来的,蹬个车子有什么!现在虽然吃得好喝得好,却是孤单了许多,远不如当年跟高大全几个人在庄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多么轻松自在!”
孙七郎一边说着,一边干净利索地爬上车去,紧紧握住了车把,回头看着徐平。
想起当年这车子刚有,自己还与徐昌和高大全两个人争这坐这车头的位置。眨眼几年之间,高大全已经成了带兵将领,徐昌在京城里管着徐家无数产业,只剩下自己,还在这庄园里无拘无束,快活过日子,人生的际遇实在是难以预料。(未完待续。)
第169章 大块吃肉
春天的风没有一丝寒气,哪怕是从无边的旷野中吹来,也带着无尽的温柔,让人沉醉,吸一口又神清气爽。
天边的月亮刚刚露出了头,遥望着满天的繁星,一点一点地向上爬。
车头的煤油灯映着前面的路,朦朦胧胧,路边不是冒出一丛野花,美丽而又显得有些神秘。偶尔有一朵杨花飘落,恍惚间雪花一样飘荡在黑夜里。
王拱辰和欧阳修等人坐在三轮车上,看着他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乡村的夜色,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春风,都不由得心神激荡。
徐平坐在孙七郎驾着的车子上,看着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田庄,看着不远处绿油油的麦苗,远处平整的稻田,还有那黑森森的树林,感受到了一种好久没有了的踏实的感觉。
官场上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只有在这农田之间,徐平才能真正放开胸怀,感受到这生命的真实。一离开了田园,生活好像成了一场梦。
要不了多久,车子都驶入了新修好不久的游园。
庄客们早已把这里收拾整整齐齐,明灯高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上次跟同年聚会,这园子一片光秃秃,让大家来了一次就不想再来,事后徐平下了大力气整治。原来的小池塘里面堆了一座假山,岸边栽了不少花树,还建了长长的游廊。不远处新建了亭台楼阁,楼阁里有十几间客房。
虽然还是显得粗犷,但现在这园子,已经是说得过去的游园了。
下了车,徐平请众人到了楼阁前的空地上,分座坐下。
又对跟着来的吕松道:“取上好的酒来,今夜良辰美景,不醉不休!”
众人哄然叫好,到了酿酒的行家这里,酒当然是不少了的。
不要多大一会,庄客便抬了几个酒坛过来,就在众人面前拍开一坛,立刻酒香四溢。
倒满酒,众人满饮一杯,一起叫好。有不善喝酒的,被这烈酒呛得直咳嗽。
放下碗,徐平道:“常说喝酒吃肉,光喝酒不吃肉怎么行!抬肉来!”
庄客们抬了几个大盆,里面装着满满的大块羊肉,有的还带着骨头,一一放在众人面前,一起叉手:“客人慢用!”
王拱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大盆,捅了捅身边的欧阳修:“这庄里吃东西太过粗犷了些,就这么大块肉上来,难道就这样抓着吃?”
在座这些人的俸禄,如果家庭负担不重,平时喝酒吃肉的钱还是有的。但像这样大盆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