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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听这两位的?
这数十万人里,大多数可都是这几年从土官那里解放出来的家丁奴仆,刚刚成为朝廷的编户齐民,他们知道官告是个什么东西!
庞籍只觉得脑袋发蒙,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升迁,甚至被派到岭南天边还有同僚为他觉得可惜,突然之间要接的官职就烫手得很,他都不敢去摸。
余靖一样觉得难办,只当个知县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着军使,治下的官军全都归他管。大宋的兵难管,尤其是几代帝王有意削弱统兵官的权威,套用徐平前世的一句话来说,这个年代军队里下克上可不新鲜。
钱粮发得不及时要闹,赏钱发少了要闹,甚至底下兵士觉得心情不爽了一样闹。尤其是文官统兵,首先就要笼络士卒之心,不然就等着好看。从理论上来说,统兵权在三衙,虽然厢军他们管得少,但战兵一样要管。只要下面士卒闹起来,板子首先打到统兵官的身上,对士卒则以抚绥为主。
这种治兵思想在太宗之后尤其明显,说穿了依然是防内乱第一,御外敌其次,防止统兵官的权威过重,威胁皇权。哪个统兵官能在士卒闹事的时候果断处理,事后还能不受惩罚,那就被称为能臣,史书上要大书特书。
徐平就是知道这一点的厉害,特别是看过太宗传下的圣政之一,就是在士卒闹事的时候接见闹事士卒,严惩统兵官,才基本不管邕州厢军,打包给桑怿带领。打硬仗徐平宁愿用蔗糖务乡兵,而不使用厢军,也是出于这顾虑。徐平并不比这个时代的其他人聪明,但却多了超越千年的见识,有的事情别人不敢想,徐平却能够看得明白。
余靖要安抚治下的厢军,在徐平得到这种结局的情况下,他用什么安抚?
在庞籍和余靖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徐平已经叫过来了蔗糖务和太平县里的重要官吏,与两人开始交结。
同提举蔗糖务韩综,这次的官职也有了变动,调任邕州通判。知州冯伸己是武臣,徐平可以代理身兼两职,他回任则通判一职却不可或缺。
此时徐平满肚子怨气,也没什么心情处理公事,实际的交接事务都是韩综对庞籍,方天岩对余靖,一些重大事情徐平在一边补充。
无论是蔗糖务和太平县,各种账籍簿册都清楚明白,事务上的交接并不麻烦。真正需要徐平向两人交待的人事上的安排,比如何人可用,何人要小心严格管束,急切间徐平哪里想得起来?也只是交待一句军中事务问桑怿。
把这些事情理了个大概,已经过了中午,到了傍晚时分。
雨还是下个不停,天地间都雾茫茫的一片,凭白让人心焦。
任守忠在外面酒楼吃得酒足饭饱,随身的小黄门给他撑着伞,一摇一摆地回到了衙门官厅。
见了门,抖抖身上溅的水滴,任守正尖着嗓子道:“都一天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哪?犯官徐平,快快收拾上路,前面路还长着呢!”
“什么犯官!朝廷只是让徐平工部道州待旨,到你嘴里就成犯官了!你不过是个内侍,任守忠,你要假传圣旨吗?”
听见话语严厉,任守忠吓得一激灵,酒劲一下散了不少,转头一看,新任的太平知县余靖正对他怒目而视。
虽然带着诸司使的职位,在文臣眼里,任守忠这帮内侍的形象却着实糟糕。在京城里,还可以借着太后的名义抖威风,出来了一旦被抓住把柄,会发生什么可就难说得很。作为内侍,最可怕的就是被说是假传圣旨,这种罪名一旦被安到了头上,那是神仙也救不了。
知道自己一时嘴快留下了话柄,任守忠也不敢对着一班文臣胡搅蛮缠,把话题转过道:“我不与你们作口舌之争,太后旨意,徐平必须今天启程。如今天色已晚,还不收拾等什么?”
余靖板着脸道:“只要明天的太阳还没升起来,都是今天,你传过太后教旨,只管随着徐平工部就是,咶噪什么!”
听见这话,连一边的徐平和庞籍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余靖。余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话也很少,给人很沉闷的感觉。但这位历史上名列“庆历四谏臣”之一的人物,一旦发作起来,能抓着皇帝喷上半天,任守忠被他抓住把柄,只是骂两句已经算是他现在年少风头不显了。
任守忠的威风是别人有事求他,可以凭着一众党羽上下其手。在外文官不指望求着他升职,他的手也伸不到中书门下去,给他脸色看他也没办法。
见里面的几个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任守忠面色讪讪:“且看你们能够拖到几时,我就在外面等着,一过了时辰,太后面前有你们好看!”
说完,一甩袖子,带着几个小黄门转身出了官厅。
看着任守忠离去,余靖对徐平拱手道:“得罪了这阉人,工部路上可能要受些苦楚,是卑职鲁莽!”
徐平道:“自他一到这里,就装腔作势,早就得罪了,也不差你这一句话。算了,不说这些,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事问我。”
庞籍和余靖两人自去找各自属下的文吏,问一些具体事务,看看还有什么疏漏,及时让徐平解答。
这个时候两人都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职事相当不轻松,现在邕州局势大好,一旦将来办砸了,对以后的仕途会有相当不好的影响。
之前徐平一身数职,现在算是分到了四个人身上,邕州冯伸己和韩综,蔗糖务庞籍,太平军余靖。除了冯伸己和韩综与徐平共事多年,相对来说还算轻松之外,庞籍和余靖将来相当棘手。
庞籍素以有吏干著称,又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官场历练,但面对蔗糖务这一大摊子,依然有无从下手的感觉。如果把家属算上,蔗糖务属下数十万人,整个大宋有几个州有这样多的人口?就是开封府,把不属治下的军队、官吏和皇宫人员除外,也多不了多少人啊。更不要说还面临着南边的交趾局势,蔗糖务向南向西的扩展,事务繁杂远超一个大州。
余靖倒是还好一点,他本身是广南东路梅州人,有地理之便。太平县虽然地方也大,但人口不过一大县,民事他还处理得来,惟一就是厢军有点棘手罢了。实际上若按历史的轨迹,余靖的功绩大多都是来自于这片土地,人生的最高点就是随狄青平侬智高之乱,现在不过是他提前来到了这里。
徐平一个人站在门前看雨,心里五味杂陈。自六年前来到邕州,数年之间,这里一州的人口就已经远远超过那时的整个广南西路,蔗糖务产出的财富更是相当于数路之和,更不要说在边疆的战功,最后却是这个结局。
没来由地想起了在中牟时,见过的此时第一名将曹玮。当时曹玮在陕西战功彪炳,朝里一纸诏书,曹玮二话不说,略作收拾,带一老奴,骑驴离开了陕西治所。十年之后,自己竟然也面临这种命运。(未完待续。)
第4章 风雨邕州路
天黑得跟锅底一样,云层后面的星星月亮连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雨下得越发大了,打在屋檐上,打在竹林中,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正当凌晨,雨夜的凉风像要吹到骨头里去,无处躲藏。
徐平紧了紧衣服,对庞籍和余靖道:“左江道兵马巡检桑怿,是原开封府进士,以捕盗为官,文武兼备。此时守谅州,如果兵事有什么疑难,可以问他。韩仲文出身世家,在蔗糖务多年,事务精通,民事可以问他。”
说完,徐平呼了口气,向两人拱手:“告辞!”
庞籍和余靖一起拱手道别:“工部一路平安!”
衙门外面不远处,高大全和孙七郎牵着马举伞站在柳树下,秀秀撑着花伞站在一边,也牵着一匹小马。
六年的时间,秀秀也已经长大了,身量放开,婷婷玉立。她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徐平最贴身的东西,金银粗物都在高大全和孙七郎那里。
翻身上马,徐平向衙门前送行的庞籍和余靖最后一拱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建起来的提举司衙门,默默无言,转身离去。
来时将作监丞,去时工部员外郎,单论官职升迁,徐平早已远远出了天圣五年的进士同年们,足以自傲。但这样离去,却总是让人不甘心。
前方有任守忠带来的兵士开路,任守忠带着小黄门押后,徐平主仆四人被夹在中间,不是囚犯却享受着囚犯的待遇。
离开衙门口没多久。将过街角的时候。兵士的灯笼一照。黑夜里街角站着两个人影,兵士吃了一惊:“什么人站在这里?!”
两个人影走到路中间,行礼道:“小民李觏,这位是乔大头,在这里等着送送太守。”
任守忠在后面看见亮光里果真只有两个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徐平将要离去的消息传开,他在衙门里便被人指指点点,且都面目不善。让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来,生怕会发生什么不测。
见李觏和乔大头挡在路中间,任守忠喝道:“什么刁民,挡在路上妨碍官人行路!兵士,快快鞭子赶走!”
话一出口,却见前面徐平转过头来,两眼瞪着自己。灯光摇曳,只觉得徐平眼里闪着寒光,心里一怕,后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徐平打马上前。对两人道:“你们有心了,雨夜风寒。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我为臣僚,官司调遣,本为平常事。”
李觏躬身一礼:“学生在邕州数年,所获良多,如今先生远行,自当来送一程。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邕州所得,学生也要回乡仔细揣摩。明天我也要回乡了,希望日后还有得见先生尊颜的一日。”
徐平见他言辞恳切,想起来这几年跟他交谈也没多少次,心里不由有些愧疚:“我事务繁忙,没什么时间与你切磋学习,可惜了。”
“圣人述而不作,先生自到邕州,扩口不下十倍,拓地数百里,以一州之兵灭人一国,功绩足以彪炳千秋。学生亲历其事,胜读十年书,足矣!”
徐平也不知该说什么,仔细想想,若论学问,自己还真未必比得上眼前这位满腹诗书的年轻人,但说起做事,还是能教教他的。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转身看着乔大头,见他也没打伞,也没披油布,混身已经湿透,背上一个小小瓷坛格外醒目。
乔大头见徐平看自己,急忙上前行礼道:“小民我叫乔大头,父亲原是太宗征交趾时的禁军,兵败之后流落邕州。多亏官人善心,一向照拂小民和我陈阿爹。如今官人远行,我也来送送官人。”
徐平点点头,微笑道:“你说的我知道,你有心了。”
乔大头道:“原来官人知道,我还以为官人不清楚我的名字呢。”
顿了一顿,乔大头又道:“我和陈阿爹也要回乡了!”
徐平道:“回乡也好,叶落总要归根。怎么不见陈老实?”
乔大头拍拍背上的小小瓷坛:“陈阿爹这里,阿爹随着大军见到了升龙府,看见大宋官军捉了交趾王,死也瞑目啦。我带着阿爹返乡!”
徐平看着乔大头背上的陈老实骨灰瓷坛,一下怔住。此时佛教盛行,底层人民由于种种原因,火葬也很常见,却不想那个终日昏昏沉沉的老兵已经化成了一抔灰土。当年他见到两位老兵,只是念他们可怜,一向照拂,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