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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不会打起来是一回事,认真进行战争准备是另一回事。知道不打,一切也都按照要打来进行,因为不打的前提是你对战争的准备到位了。放松警惕,本来不会发生的战事可能就会真地发生,这是双方和平的前提。
公吏进来行礼:“相公,馆伴使富舍人与契丹使于门外求见。”
“请他们进来。”公吏出去,徐平以众宰执道,“这几年刘学士往来两国,着实是不容易。但愿这次契丹君臣想明白了,能够把誓约定下来。”
几位宰执一起笑了起来。赵祯北巡,按照规矩是知会了契丹的。契丹商量之后,再次派出刘六符,以拜会北巡的真祯为名,到大名府来。拜会是礼仪,但刘六符真正的来意其实还是誓约的谈判,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不大一会,富弼陪着刘六符进了衙署,与位宰执见礼。
徐平吩咐设座,对刘六符道:“学士一路劳顿,辛苦了。”
“酷署已过,一路又没有雨雪天气,哪里算得上辛苦。去年在青冢见相公,正是严寒时候,那时才是辛苦。只是可惜,多日商谈,誓约并没有议定。”
徐平吩咐上茶,对刘六符道:“国家大事,岂能草率。上次没有议定,我们慢慢再谈。”
问过了路上情形,徐平不再绕弯子,对刘六符道:“学士此来,可要接着议誓约?”
刘六符应是:“誓约一日不定,边境便一日不得安宁。此正是忙农事的时候,我这一路南来,却见农夫忙于应付差役,农事不修。农为天下之本,治国理政,岂能置之不理。”
徐平微笑不语。刘六符说的是契丹境内,宋朝境内可没有耽误农事。河北禁军的粮草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短途运输靠的是厢军和禁军自己派人,连义勇和弓箭手都没用。加之因为黄河改道,大名府以东以北受灾颇重,人口外流,哪有多少农事。
河北路的灾民是就近在京东路安置,那里的上等户,依照户等挪出一间到五间不等的房屋,让灾民居住。现在水患基本消除,灾民正在陆续返回,重整家园顾不上农事。
由官方统一安排,居民按照各自能力提供空房救助灾民,京东路此次做得让徐平非常满意。这件事要做成功可不容易,城里的空房大多出租,每天怎么也有六七文租金,农村的空房虽多,但多放置杂物。无偿提供给灾民居住,官方控制力弱一点都做不到,控制力够了,平时不得民心也会怨声载道。能够帮着河北灾民平稳过渡,可见京东路平时施政最少是及格的。就这一件小事,能够做到的历史时段并不多。
见徐平不接话,刘六符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转换话题道:“两国交界,边境绵延何止万里。若没有誓约约束,边境日日冲突不断,本国难为,贵国也将不胜其烦。”
徐平道:“自去年在青冢,我就已经向学士说过本朝的意思,誓约当最好是立。是贵国执意不肯,一定要作过一场试一试。试过了,还是你们不许啊。”
“相公误会,本国是真地想立誓约。只是你们要取消岁币”
“什么岁币!银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每年助你们太后之费。现在贵国太后都因为谋反被幽禁起来,银绢当然也就没有了!此事不须再提!两国互通有无,可以在边境选地开互市,你们要银绢,拿马来换也可。平白得财物,断无可能!”
刘六符一时怔住,这次徐平不再像上次那么委婉,直接回绝了再难岁币的可能。心中明白这就是宋朝的底线,誓约要立,契丹就不可能再每年白白得到财物。但契丹的王公贵族却不死心,每年数十万的财物没了,他们如何肯甘心?
(今天有事,只有一更,见谅。)
第78章 要知耻
一时气氛有些紧张,众人好一会不说话。最后杜衍道:“四十前澶州誓约,本朝使节已经讲得清楚,银绢以助太后之费。时移事易,此一注钱是断不可能再给了,北国欲重定誓约,此事便不能再提。不然,以后边境再无安宁。”
刘六符看了众人一眼,明白这一点是宋朝宰执的共识,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过就此答应下来,他回去又无法交待,只好道:“此事以后再议,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徐平道:“办法已经告诉过你们,可以用银绢买马。每年三十万银绢不变,按市价你们卖马即可。幽云十六州本为汉地,现为北朝所有,虽非本朝之事,但恢复故土,却是天下之义,朝野悬望。两国议和,本朝已失大义,万民嗟叹。再白白给你们银绢,朝廷如何面对天下百姓!两国要和,就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不要妄想不义之财!”
此话一出,不但是刘六符怔住,就连其他宰执也怔在那里。
山前山后十六州,宋朝自立国就志在恢复,契丹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在正式的交往当中,除非宋朝决意北伐,不然此事是不提的。领土争端,最容易起纷争。在两国再次议和的时候,徐平把这件事明摆出来,一下子让和谈再无法继续下去。
沉默良久,刘六符道:“相公,幽云十六州,本国得自晋高祖皇帝,此事甚明”
“石敬塘年纳帛三十万匹于北朝,你们一再要本朝每年三十万两匹银绢,是以本朝为后晋耶?以天子为儿皇帝耶?学士,我话说明白,此事再提,河朔永无宁日!”
石敬塘向契丹借兵,不但是割让了幽云十六州,还答应年纳帛三十万匹,宋朝岁币的三十万匹两银绢实际上是从这里延续而来。四十年过去,很多朝臣的说法,当时派曹利用去契丹议和,真宗皇帝伸出了三根手指,是觉得可以三百万,最后谈到三十万让他喜出望外。这只是为了面子的遮掩之辞,实际契丹延续的就是始自后晋的三十万这个数字。宋朝延续儿皇帝石敬塘的岁币,实在太过丢人,编了些故事出来。现在实力改变,徐平把话挑明了说,再提这三十万银绢,就是契丹把宋朝当儿皇帝,只有打到底了。
时机不合适,十六州可以暂时置之不理,契丹再纠结三十万的银绢,那就只能打,誓约不可能再立。这是宋朝君臣商量过的最底线,不过徐平在刘六符面前直接相告,不再找各种借口。现在就是比拼国力定和约,任何说辞再无意义,断掉契丹的侥幸心理。
刘六符知道此事再无挽回余地,一时不语。过了一会,才苦笑道:“相公,此事纵然你们不许,也无需如此直率。话说到这里,我回朝禀奏,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徐平缓缓道:“子曰,匿其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幽云十六州就在那里,天下百姓就是要恢复故土,此事人人心知肚明。为百姓计,不欲起刀兵,是以两国要盟誓立和约。为了议和,把这天下之怨避而不谈,是为匿怨。匿怨议和,吾等岂不羞耻!”
刘六符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坐在那里满面尴尬。杜衍等一干宰执,也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众宰执才回过味来。银绢不给了,是因为现在宋朝军事上占上风,当然不可能再花钱买平安。以前不提的收复幽云十六州这次明确提出来,是占住大义,让契丹明白,两国议和宋朝是做出巨大牺牲的。把两国领土纠纷暂时放到一边,宋朝是要让自己的百姓失望的。失民心,这可是巨大的政治让步,契丹再提其他条件就不用议和了。
谈判时道义很重要,占住大义的一方,会有一定的心理优势。道义上让步了,经济和军事上就不可能再让,徐平把契丹通过议和获得经济好处的路彻底堵死。
与契丹相比,宋朝有经济上的优势,通过平等贸易,这种优势会扩大。契丹无法离开宋朝的绢帛等货物,山前几州的丝绸纺织业还很落后,无法满足国内需求。反过来,契丹没有宋朝必须的物资,特别是灭党项收复河西地区就更是如此,贸易对宋朝可有可无。
徐平一直在提醒刘六符的,现在是契丹求着宋朝议和,如果他还没转变过思想来,那回去想明白了再来谈。正在进行军制改革的时候,宋朝确实还没准备好北伐,但攻不足防守是有余的。不议和无非是断绝贸易,在边境地区对峙而已,宋朝已经准备好了。
条件合适,徐平不介意重定誓约。保持边境和平,同时进行双边贸易,两国再次进入一个平稳发展的阶段。两国的经济差距会越拉越大,早晚有一天,贸易会让契丹国内难以为继,他们还是要撕毁誓约。那个时候,战争就水到渠成了。
刘六符沉默许久,拱手道:“相公说的也有道理,匿怨而友其人,夫子不耻,我等又何必如此。不过,贵国公然宣称有意燕云,人心难安。此事如何,我要回去禀奏。”
徐平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此是人之常情,如此大事,学士难一言而决。好了,公事便就如此,候学士北返,得了旨意两国再议。学士南来,路上辛苦,不必急着走,在大名府住上些日子,让我等尽一尽地主之谊。”
杜衍出了一口气,也对刘六符道:“相公说得有理,学士不必着急离去。大名府不比开封城,不必讲虚礼,我们轮流作东,谈经论文,岂不美哉。”
刘六符也不想急着走,契丹确实是急着要定誓约,动不动点集几十万兵马,这样折腾下去,不用两三年契丹就无法撑了。宋朝的意思,刘六符派人送信回去就是,契丹决定了应对办法,无非是再派一个使节来好了。刘六符正榜进士,诗文精通,在契丹能够坐在一起议论文学的人太少。来了一趟宋朝,这么多文学大家聚在起,是个难得的机会。
一边陪伴的富弼道:“北京晏留守传了话来,过两天欲要宴请学士,此等盛情,学士万莫推辞。学士不如便就在大名府住些日子,静候国内消息如何?”
刘六符顺水推舟:“如此自然是好,只是打扰诸位。”
徐平道:“常听人言,学士是北国一等一的文学之士,有此机会,正该交流切磋,何来打扰之说。行朝公务不似京城繁忙,最近天气又凉爽下来,正好与学士亲近。”
杜衍等人也一起帮着说,让刘六符暂时留下,等契丹国内的消息。
刘家作为燕地四大家族之一,刘六符对契丹的忠诚自然无疑义。不过,他终究是个汉人,又是个读书人,内心深处对宋朝没有敌视的态度,是真正当成兄弟之邦的。特别是在契丹难找谈论文学的志同道合之士,到了宋朝与众多文学大家坐在一起,在他看来是个难得的机会。现在大名府里,颇有几个他视作偶像的文学大家,很想见一见。
第79章 皇帝的后花园
富弼陪着刘六符出去,自有北京留守晏殊安排,徐平一众宰执不再去管。
皇帝北巡,北京留守的地位非常重要,并不比宰相低。朝廷政务是宰执们在处理,而行营相关的事务全都归晏殊管,包括大名府附近的驻军。这个道理,就跟契丹的南京留守地位特殊,一般不比枢密使和宰相低一样。正是这个职位如此重要,才由晏殊辞相,专门来做。现在晏殊是大名府地主,又是文学大家,他一出面,刘六符就舍不得走了。
送走了刘六符,徐平与几位宰执商量了一下政务,便一起去见赵祯。按规矩,契丹使节见过了宰相,应该由皇帝接见。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