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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三个先喝着,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师母笑眯眯的,一迭声说道。
“师母,不急,我们就是找老师说说话……哎呀,有一阵子没来看老师了。”
“你周老师教了那么多学生,也就玉成你一个人讲仁义……”
暴汗!
师母这是对我直接无视了。不过……咱也确实没为先生做过什么。
“哪里哪里,那是我离得近而已。”
严主任嘴里客气,却冲我连连眨眼。
嘿!这位严太爷原来也还童心未泯呢。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还他两个老大白眼球。
大伙先是扯一些闲话,周先生对稻田养鱼这个主意倒是十分赞赏,说是为探索集体生产力发展做出了可喜的尝试。
大家都还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发财致富”这样的字眼。因为当时讲究的就是越穷越光荣啊。
严主任含笑望向我,我连连摇头。严主任笑笑,也就不多言。“稻田养鱼”经过公社革委会集体讨论之后,已然成为组织决定。再将“首倡”的大帽子戴到一个小屁孩头上,未免有些不合适。虽说“名人效应”是我所向往的,不过以我现在的年龄来看,出名也要讲究个度,“聪明会读书”是我目前最合理的出名途径。其他的,咱还是将功劳归结于领导和组织得了。
猪头肉终于出锅,师母偏心,先就夹了几块结实的“核桃肉”(瘦肉)放到我的小碗里,满脸慈爱之情。我自然毫不客气,也不顾正烫嘴,手撕嘴啃,吃了个不亦乐乎。
“老师,对于中央提出的这个精神,你怎么看?”
严主任抿一小口米酒,很随意地问道。
恰如晴天一道霹雳,将我嘴中正咬着的一块猪头肉震得掉回碗里。
唉,我是不是满脑子猪肉了?居然连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会忘记?莫不是严主任和老爸已经采取了什么行动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国内官场,从古至今都盛行“站队”,身在官场,就必须有使有谁想逍遥物外,做一个逍遥派,两边讨好的话,结果一定会像“蝙蝠”,既做不成飞禽也做不成走兽,成为首轮牺牲品。路线斗争的结果,往往十分残酷,纵算不涉及到身家性命,至少也会涉及到官员的政治前途。
随后即将暴发的“真理标准”之争,毫无疑问也是一场路线斗争。各个政权机构的主要领导,哪怕是小到公社革委会这个最基本的层级,毫无例外都将牵涉其中。
这个队如果站错了,后果相当严重。
周先生端着酒杯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双目微闭,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们可有什么动作?”
“暂时还没有,我们……有点拿不准……”
严主任说道。
周先生点点头。
我却是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上头提出这个精神,也是不得已啊。”
周先生想了想,慢悠悠地道。
满屋子人除了师母,都将耳朵竖了起来。
“请老师指点。”
严玉成恭恭敬敬地说。神态犹如小学生一般。
“呵呵,玉成,你就别捧我这个老头子了。指点不敢当,咱们也就随便聊聊,说到哪算哪。”
严玉成熟知老师脾性,笑笑不再言语。
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不由愕然。料不到老夫子拿捏半天,居然掉了这么一句文。
史载秦始皇得和氏璧后,雕为传国玉玺,刻的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好在严玉成和老爸文化程度不算低,倒也知道周先生语出何典,只是一时不明白个中含义。
“老师……”
严玉成才说出两个字,突然就明白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老爸将将踏入政界的门槛,反应就要慢上半拍,愣怔一会才算有点省悟。
见我也微微点头,周先生倒有些意外,问道:“小俊,莫非你也明白?”
“伯伯,你忘记了,你同我讲过的。做皇帝的,都要标榜自己是受命于天嘛,以示正统。”
子可教,孺子可教!”
周先生连连点头。
我却暗暗佩服周先生的机敏与睿智。一句话,八个字,就将这个理论方针的根子说得清清楚楚。接班人根基太浅,将这个政治宣言提出来,明明白白宣示了自己的“正统地位”。伟大领袖辞世未久,威望依旧卓著,坚持这个方针,是接班人保持其地位的最有力武器。
“老师,那我们该怎么做?”
周先生微笑反诘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严主任不正面回答,却问老爸:“晋才,你是负责宣传工作的,你说该当如何?”
老爸想了想然是中央的意见,我们还是……”
“慢着,晋才,且不管这是谁的意见,谈谈你自己的看法。你对这个方针,是怎么看的?”
周先生打断老爸的话问道。
老爸有些挠头,说道:“这个我说不好呢。”
“不管说得好说不好,你只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就成了。这里没有外人。”
觉得这个提法有些不妥呢……”
什么呢?”
“一切事物,总是在不断变化之中,照这个提法,就是否定了事物的变化。怕是不符合客观事实。”
老爸字斟句酌,慢慢说道。
“说得对!”
严玉成一拍桌子,神情有些激动。
“如果老按过去的一套办,一点都不许变,那人民群众还得继续受穷,何年何月,我们才能真正的做到国富民强?”
见一把手明确表了态,老爸也就放开了,说道:“就是。解放这么多年了,老百姓还是连个温饱都没有实现,这个方针政策,要改一改才行。”
其实最希望方针政策改变的该是周先生。他现在可是完全彻底的无产阶级,穷得只剩下书了。难得他头脑十分清醒,摆摆手,说道:“县里领导,什么意思?”
“已经发了文件下来,要认真贯彻落实中央指示精神。”
“县革委会的文件么?”
“正是,县革委会主任王本清亲自签署的文件。”
周先生微微一愣,问道:“这位王主任,是个什么背景?我记得他以前好像是古镇公社的书记吧?”
说他与宝州地区的某位领导关系很密切呢。”
这样…酒……”
周先生就喝酒吃肉,不再谈论此事。
老爸沉不住气,问道:“周先生,那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
“政治说到底,其实也是实力决定一切……”
周先生微微一笑,突然冲我说道:“小俊,你怎么不说话?”
“伯伯,我听不懂呢,要我说什么呀?我就会吃肉。”
“好好好,就是这么办。”
周先生哈哈大笑。
严玉成与老爸却是不明所以。
“既然看不明白,那就什么都不要做,吃肉好了。晋才,你真得跟你儿子好好学学。”
老爸挠挠头,好像有些明白了。
周先生说得对,政治是实力的较量。这个方针提出来,符合一些人的利益,必定就不符合另一些人的利益,碰撞势在难免。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别瞎掺乎。
然而鸵鸟策略有时也未必管用。身在官场,没人可以永远做骑墙派。严主任和老爸虽然想观望一阵,却奈何不得人家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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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县领导发飙
这位上门找麻烦的人大有来头,名叫崔秀禾,乃是向阳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兼宣传部长
水田里的鱼苗长到二两左右的时候,崔副主任坐着县革委仅有的两台吉普车之一,带了两位随从,风尘仆仆赶到了红旗公社。
严玉成尽管很不待见这位造反派出身的县革委副主任,碍于官场规则,还是表示了相当的客气,接到县革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当即召集了红旗公社全部五个正副主任,在公社驻地等候。又指派张副主任和老爸至公社门口亲迎。
因为崔秀禾在县里主管宣传工作,派红旗公社排名第二的张副主任和主管宣传工作的柳副主任亲自迎接,也算十分合理。
谁知崔秀禾一下车,没见到严玉成,脸色马上就变得有些阴沉,礼节性地和张柳两位副主任握了握手,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玉成同志呢?”
张副主任叫张木林,是红旗公社资格最老的副主任,闻言答道:“严主任在公社办公室。”
崔秀禾脸色又阴沉几分,淡淡道:“严主任还真是尽忠职守啊。”
老爸赶紧加了一句:“严主任和另外两位副主任都在公社恭候崔主任大驾光临。”
崔秀禾用鼻孔应了一声,正眼都懒得瞧老爸一下,抬腿就往公社办公楼走去,将悻悻的老爸撇在那里作声不得。
张木林赶紧一溜小跑跟上去,留给老爸一个幸灾乐祸的假笑。
向阳县革委会一共有正副主任九名,崔秀禾排名第四,不算太靠前。但他乃是县革委主任王本清的头等心腹干将,就是在县革委也跋扈得紧,一向不大将其他副主任放在眼里,唯王本清马首是瞻。严玉成虽是公社正职,与崔秀禾之间还隔着台山区革委会这一级政权机构,如此怠慢,已然让崔秀禾心中很不舒服。要不是严玉成资格够老,在全县所有公社主任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只怕崔副主任当场便要翻脸。对于老爸这样履任不久的公社副主任,基本上就是直接无视了。
在场诸人,比崔副主任和柳副主任心里更不舒服的还有一个人,便是区区在下柳俊先生。
说来也是赶巧了,刚好周师母的一个住在公社附近的本家亲戚过生日,师母坚持要先生去串串门,先生无奈,只得带了我来到公社。
刘禹锡老夫子在《陋室铭》里言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师母的本家亲戚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农民,周先生与他们不大谈得来。倒不是周先生自持身份,实在这位“鸿儒丁”之间,太缺乏共同话题。兼且周先生父母早亡,无儿无女,亲戚们纵使想要问候一下先生的亲人,也是无从问起。大家说不上十来句话,就只剩下沉默与尴尬。
我第一次见识到先生的尴尬模样,心里好一阵窃笑。
最后先生实在忍无可忍,交代了两句场面话,就带了我直奔公社而来。打算找严主任或者老爸聊聊天。无巧不巧的就赶上了这一幕。
要说崔秀禾这个老资格县革委副主任和老爸这个新任公社副主任,级别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趾高气扬摆张臭脸也属正常。奈何他是摆给我老爸看的,叫我心里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八万四千个毛孔都舒服,却万万不能。
只是人家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五步,咱柳俊先生一怒,屁事都不顶,整个干瞪眼没办法。难道我还能冲上去咬他一口不成?
那谁,谁说穿越者是万能的来着?可别叫我见到他!
见我跟在老爸身后,拔腿往公社办公楼跑,周先生忙拉住我。
“小俊,做什么?”
“我去看看。”
“你小孩家,去看什么?”
我笑了笑:“我小孩子家,无论看到什么,都没人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