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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中另有一人,大约三十几岁,面相凶狠,体魄粗壮,手持一把木剑,大约就是今晚的主角——师公。装饰倒也并无特异之处。如果不是那把木剑,可分辨不出他的身份。
师公面前也摆了一条长凳,摆放着一碗米,两碗水。白米上面插着三根点燃了的香。师公拿眼睛四周一扫,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然后竖起木剑,左手捏了个剑诀,嘴里念念有词,开始作法。
师公旁边不远处另有两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女垂手侍立,神态恭谨。应该是七伯和伯母两口子了。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我暗暗点头。看来这位师公还是道教门徒,这个切口倒是念得不错。谁知道接下来师公翻来覆去就是个“天灵灵地灵灵”,再没有第二句。
我不禁哑然失笑。
不知道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还是拜的师父本来就有问题,敢情就只学会了这么一句。这也太扯了一点吧?光凭这么一句切口,一把黑不溜秋的木剑,就能骗吃骗喝,哄人钱物?
这师公做得,也太不敬业了!
想来他就是靠着一个师公的名头在招摇撞骗。对于这样的不学无术的半吊子神汉,我毫无兴趣再看下去,料必他也没什么高明的障眼法。
“三姐,我们回去吧。一点不好看。我还要复习功课呢。”
我故意说得很大声。
屋里的人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包括那位只会一句切口的师公。见我公然搅局,眼神就有些恶狠狠的,神情大是不善。
我毫不客气盯了回去。
三姐吓了一跳,连忙呵斥我:“别乱说话。”
这个时候,蜷缩着的小青姐忽然大声呻吟起来,捂着肚子在门板上打滚,豆大的汗珠自蜡黄的脸上滚滚而下。
糟糕,瞧这样子,该当是急腹症发作。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大是堪忧。
七伯和伯母也急了,赶紧央求师公继续作法。
师公一声,扭过头去,举起木剑,又开始念那句“急急如律令”。
“七伯,别听他念经了,赶紧送小青姐去卫生院吧。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人命关天,我也顾不得师公的脸面了,大声喊道。
“小孩子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快出去!”
师公忍无可忍,逼近两步,恶狠狠地喝道。
我冷冷看着他,冷冷道:“谁胡说八道了?你又不是医生,会看病吗?”
不是生病,她是冤鬼附身,祸害她。等我捉住冤鬼,自然就好了。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此时小青姐痛得更加厉害,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你才胡说八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什么冤鬼?小青姐明明是得了重病,不赶快去卫生院,要出了人命,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见他还在装神弄鬼,我也忍无可忍,也不管人家会怎样看我这个出口成章的七岁小孩,指着师公的鼻子直斥其非。
“你……”
师公气得握紧拳头,脖子上青筋暴涨,瞧这架势,我要不是小孩,他恐怕要一拳挥过来了。
“这是谁家的小孩?家里的大人呢,在哪里?”
“啊呀,小俊……”
七伯认出是我,急忙走过来,想要拉我出去。
我伸出手,止住七伯,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师公说道:“师傅,我不管你是谁,救人要紧。”
“哟嗬,口气不小啊。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子,也敢在这里教训我?出去……”
师公恼羞成怒,扯住我的衣领就往外推。
我一耸肩,抬手将他的手推开,冷冷道:“你不管你是哪里的师公,我告诉你,这里是柳家山,我爸是红旗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柳晋才。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今晚上你就别想完完整整走出柳家山大队!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师公顿时愣住了。
虽然他未必听说过柳晋才的大名,但柳姓是柳家山第一大姓,他却是知道的。若真打了我这个小小孩童,只怕当真走不出柳家山大队。
“啊呀,小俊,你别在七伯这里捣乱……师傅,师傅,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求你赶紧作法捉鬼吧……我家小青快要不行了……”
七伯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师公一声,说道:“柳七哥,不是我不肯帮忙。小孩子在这里捣乱,作法都不灵的。”
“啊呀,小俊,你快回家去吧……”
七伯是个老实人,见我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忙又去叫三姐。
“小嫣啊,你快带弟弟回家去……”
正吵闹间,只听得“噗通”一声,小青姐从门板上滚下地来。
我顾不得和师公斗嘴,急忙跑过去。只见小青姐脸色惨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小青姐,你哪里痛?”
里……”
小青姐一只手紧紧捂住右下腹。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我当即掀起她的衣服,伸手摸到阑尾的位置,用劲压下去:“是不是这里痛?”
小青姐痛得啊的大叫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这里……”
应该是急性阑尾炎了,痛得这般厉害,估计可能穿孔了。前世虽不是医生,这点医学常识倒还是有的。
“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手术。赶紧送卫生院……”
“小俊……”
这回是七伯这个老实人忍无可忍了,大喝一声,气呼呼地冲到我面前,脸色紫涨。
“你不要在这里捣乱了,快回家去。改天我告诉你爸爸,好好打你一顿!”
我叹了口气,说道:“七伯,我是你的侄子,小青姐是我的堂姐,我会害你们吗?”
见我装模作样愣充大人,还在这里大打亲情牌,七伯又好气又好笑,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俊,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听话啊,快回家去……师公好作法……”
我登时气结。都说年轻是本钱,可是太年轻了,也未必见得本钱雄厚。明明真理在握,愣是没人肯听。我想了想,当下慢慢走到满脸傲色的师公面前,说道:“师傅,你说句老实话,小青姐真是冤鬼附身吗?”
“我……”
“你可要想好了,人命关天不能开玩笑的。我就在这里等你作法捉鬼。假如今晚你捉不住这个冤鬼,治不好小青姐的病,出了人命的话,我一定叫我爸爸把你抓起来,判你的刑!”
“你……”
师公顿时有些色厉内荏,不敢接口。须知文化大革命大力宣传破四旧多年,师公巫婆这类人员正是打击的对象。平日在乡间招摇撞骗哄哄群众也就罢了,当真被革委会抓去,可不是玩的。
“还不出去?真想坐牢吗?”
我知道为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先将这个师公赶走了再说。
“好好好,我走。柳老七,今天可不是我徐虎对不起你。往后你们柳家山大队再有冤鬼作祟,可别找我……”
师公一跺脚,挤开门口的人群,狼狈而去。
呵呵,不愧是老江湖,倒驴不倒架,临走还要讲几句狠话充充门面。
“哎哎,徐师傅……你等等……”
七伯慌忙追了出去。
我不去理会,冲门外叫道:“小舅,你快点叫几个人,抬小青姐去医院。”
小舅挤进来,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笑骂道:“小家伙,还想指挥小舅啊?”
“哎呀,小舅,这时候还开玩笑。快点救人吧。要是让我爸知道你见死不救,看他骂不骂你?”
我知道小舅平时最怕老爸,说不得,只好抬出他的招牌来了。
这一招果然见效,小舅脸色一变,高举双手:“行行行,我抬我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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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急性阑尾炎
“师公捉鬼”演变成如此结局,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过倒也无人抱怨。大伙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师公能不能当真捉到冤鬼,并不重要。反正冤鬼到底长个什么德性,也没人见过。我一个小屁孩,居然几句话将五大三粗的师公逼得狼狈而走,就观赏性而言,却是丝毫不逊于捉冤鬼呢。
一些人甚至开始笑话那位徐师公。
“什么屁师公,被小孩子几句话就吓跑了……”
“是啊,屁用都没有,刚才他还想打人呢。”
“他敢。他要是打了小俊,十二叔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是呢是呢,十二叔如今可是公社的主任……”
许是疼痛太过,小青姐反倒不叫不嚷了,蜷缩在破棉絮里,间或发出一声呻吟。
“三才,秋火,你们两个抬前面,二狗,你和我抬后面,快点,人要不行了……”
小舅一迭声说道。
眼见小青情形不对,大伙也紧张起来,七手八脚抬起了门板。
这时候七伯自外边回转。他是个没主意的人,师公既然怒气冲冲跑掉了,女儿又病成这样,也不好阻拦,只一个劲咕哝。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家里一分钱都没有……”
其实也不是一分钱都没有。七伯母已经将家底都翻了出来,抖抖索索递到他手中。
我瞟了一眼,一张“大团结”一张麻老五(有一些零星毛票,最多不超过二十元钱。不禁心中一酸。
虽然现在物价极低,如果需要动手术的话,二十元无论如何是不够的。而这,竟然是一个家庭的全部积蓄。难怪中山先生要说“中国患贫,而非患不均”。更难怪一年后南巡首长复出,立即将发展生产力,脱贫致富列为国家的头等大事。
伟人真是目光如炬啊!
正感叹间,四名精壮汉子已经抬起门板出了房门。
七伯和伯母,还有几个同族亲友,举起火把在一旁照明。
我急忙追了上去。
“小俊,小俊,你做什么?”
二姐三姐一齐叫道。
“我跟他们一起去公社。”
“你开什么玩笑?”
二姐吓了一大跳。
“深更半夜的,你小孩子去公社做什么?要是妈妈知道了,看打不打你?快点跟我回家去……外公外婆要急死了……”
二姐是真急了。柳家山离公社足有**里地,大部分都是山路,黑灯瞎火的,这要一个失足,那还了得?就是擦破点皮,崴了脚什么的,老妈也绝饶不了她。毕竟是她带我来看师公捉鬼的。
我不理,只管跟着小舅他们往外走。
二姐三姐一前一后紧赶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不许去!”
二姐急得声调都变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二姐,七伯带的钱不够。”
“关你什么事?你又没钱。”
二姐凶巴巴地说。
“没钱他们不会给小青姐治病的。卫生院那些人我知道。”
这倒是实话。经济大发展之后,“看病难”成为草根阶层最头痛的问题之一,二十一世纪各级医院的价格、医德备受诟病。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乡镇卫生院,且不说条件极其简陋,医生护士们一个个如同老爷坐堂,高高在上。对其医术医德,决不可估计过高。
“小青姐病得很重,今晚上可能要动手术,不然会死人的。”
去了也没用啊,你又不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