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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怎样?”另一个自己用一模一样的声音、语调质问她,“你不喜欢这个梦么?就这样一直做梦下去不好么?为何一定要纠缠那些无意义的真相?”
“可这些明明不是真的!这样自欺欺人——”她奋力反驳,却被打断。
“骗一骗自己,有什么不好?一直一直说着‘真相’,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真相’吗?自以为正做着正确的事,只是换一种方式自欺罢了。”
她看见自己在对面冷笑,听见毫不留情的宣判。
“是啊,你这种人,真可怜啊,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你消失吧,不要来妨碍我!”
四周陡然漆黑。
她看见自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就要氤氲而散,愈来愈觉得冷。
“阿姊!”
忽然,那个少年从阴霾中向她扑来。依旧是多年前,柳荫道旁策马扬鞭的印象。他抱住她,焦急地唤道:“阿姊!醒醒!”
“弟弟,阿姊在这里呢。”对面的女子低垂了眉眼,柔声呼唤。
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般,执意抱住了她。
“阿显!”那黑暗中的镜像暴怒起来,伸手便来拉扯。
相触之时,她看见大朵血花从弟弟肩头滚落。
“阿姊!你快醒醒!”他皱着眉,依旧不顾一切地唤她。
阿显!
她惊呼着猛坐起身,冷汗满面,沾湿的长发帖在额角脸侧,指尖仿佛没了触觉。
是梦。
这种梦……呵……
她紧蹙着双眉,大口喘息,抬手擦拭汗水,这才瞧见身旁那张担忧的脸,“陛下……”她略怔了一瞬,正过身子,俯拜,“陛下驾临,为何不叫醒妾?”
“奴婢们说你难得安睡,朕本打算看看你没事就走了。”李晗伸手轻捋着墨鸾颊侧的青丝,叹息时拧眉不舒,“真的还好么?你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喊你也听不见。”
心弦一颤。她望着面前这男人,久久无言,终于,却软身向他靠去,“若妾说‘不好’……陛下……是不是就不走了?”她缓缓以手摩挲他的下颌,沿着颈项,掠过凸起,从领口探入,在锁骨胸前流连。青灯淡染,夜色撩人,她的双眼如有迷雾笼罩,在此相对时刻,媚**人。
甜香吐息扑面,泪珠却滚落在颈窝,冰冷而又滚烫。她仿佛水一般滑腻,浅浅冰冷衬着他的愈渐火热,“阿鸾……”李晗迷醉地低叹,不及思索,已将她紧紧揉入怀中。那女子却似妖娆的蛇一般缠住了他,剥夺他的思考,在他耳畔低吟婉转,“郎君。”她忽然如此唤他。
你喜欢吧,喜欢被这样呼唤。如此亲密无间,不再是虚假的讨好,疏离的畏惧。
他发出嘶哑的**,舍不得封住那粘蜜的檀口。
她却在娇羞迎拒间捧起他的脸。
“郎君……让我看清你的眼睛,让我知道,正抱着我的是你……”
他顺从地与她相望缠绵,却什么也看不清,唯有愈发炽烈的灼热与那娇娆无限的风情,魅惑如毒,将灵魂也吞没了。
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尽兴欢愉,情潮跌宕,大汗淋漓地倒在她的身上,喘息地依恋满怀,“总觉得……不甘心啊……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就连你身上哪儿又不好了,也还要人从旁‘提点’了才得悟。偏有人就知你,随便写一个,也是你吃惯的妙方。”他负气怅叹,沿着脊背,从蝴蝶肩胛到软玉纤腰,不舍地抚摸她光洁的肌肤。
“过去有那么重要吗?”她低声叹息,将那不安游走的手捉来捏住,将他推平躺了,趴在他的胸口,“你就当我是个没有过去的女人,只管此时我是你的,不就好了?”
“你真的……是我的吗?”李晗搂着她,眸中眩色沉淀。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她笑着撑起身来,与他唇齿纠缠良久,忽然将他推开去,背身扯来衣衫披上,“‘**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陛下该歇息了,否则又成了妾的罪过。分明是你们男人造的孽,到头来,全怨怪一句‘红颜祸水’。我上外间去,躲你躲得远些。”她略回眸时,眉梢带笑,眼角含情,俯身打了帘子,作势便要下榻。
“别走!”李晗慌忙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回怀中抱住,“别走……你陪着朕……”他醉得有些痴了,嗅着她发间、身上的清香,喃喃地抱怨,“朕什么时候‘不早朝’过,你不要走。”
“是,陛下是明君。连专宠椒房也不曾有,圣心体贴,面面俱到。”她依言靠在他的怀里,笑里却有了狡黠。
她话音未落,李晗已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心虚地觉得墨鸾这是在谑笑于他。他当真好一阵子不来灵华殿了……他自认并非寡淡了情义,也不是贪恋了那徐氏的小婕妤,他只是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自吉儿那事之后,他心中有愧。为人父者,却让幼子在跟前出了差错,他没法跟孩子的母亲交代。若非今日园里遇上她,他恐怕还要躲上好一阵子吧,“阿鸾……”他自知这分懦弱何其自私,柔肠纠结,仍想要解释。
“陛下不用说了,妾知道。”墨鸾却垂了眼,乌发红唇,愈发显得脸色有些发白,“陛下是龙体,又日理万机,怎么受这些哀愁呢。妾一个人熬着吧,熬啊熬啊,习惯了,就熬过去了。”她说着,忽然又有泪潸然。
颗颗珠玉滚落,李晗惊觉,下意识伸手去接她的泪珠。晶莹落在掌心,冰冷地似砸在心坎儿上,“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他心痛地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痕,拍着她的肩背,“你……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朕了吧,白日里,你变的什么戏法?”他搜肠刮肚地寻来话题,要分开她的心神。
“哪有什么戏法。”墨鸾含泪浅笑,“是教坊司的杂耍伎子,整日里练的就是摸爬滚打,不要说马背上,就是悬根丝让她们翻跟斗也使得。每逢节庆,哪一次没瞧够新奇,陛下怎么就忘了。”
“那……那箭……”李晗略微吃惊。
“是靶心里裹着磁石。这种弓箭和靶也是江湖艺人专做出来变戏法的。”墨鸾笑道,“小姑娘家哪里能那样的好身手,箭到八十步,早没了力道,反而被磁石吸过去。这都是骗人的小把戏,吓唬那胡儿的,真要上阵厮杀就不灵了。”她看似无意地绕着自己的一缕长发,眸光却渐敛下来,“陛下明日还要领突厥人去阅兵吗?”
“朕也在想,”李晗抱头躺倒,疑道,“收敛锋芒,又恐西突厥小觑,反而举兵来犯;锋芒毕露,又怕泄露底牌,让突厥人有了戒备。到底怎样才好?”他扭头望着墨鸾,又问一声,“怎样才好呢?”
“陛下又问这些朝事。”墨鸾低眉暗笑,“妇寺干政,祸乱朝纲,此乃不赦大罪。陛下行行好,给妾留条活路吧。妾什么也不懂。”
“咱们私厢话,又没外人知道。”李晗伸手拽住她的衣角,腻道,“好卿卿,你最是聪敏了,你有什么主意告诉我吧。”
“真要我说……那陛下可不能说出去了。”墨鸾挑眉看李晗一眼,俯身在他侧旁躺下,附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既然敛刃也不妥,张扬也不妥,那就只好收一半放一半了。”
李晗仔细琢磨一阵,又问:“怎么个‘收一半放一半’法?”
“咱们今日不是已经吓过他一回了么。”墨鸾轻笑,“明日陛下只让他瞧见个闲散营辕就是了。”
“为何?”李晗不禁奇道。
墨鸾道:“那胡儿今日回去必定疑虑,明日一心想探我天军虚实。他愈心急,便愈不给他看见。他愈看不见,心里才愈摸不着底,想来不敢轻举妄动。虚实实虚,兵不厌诈,方是诡道根本,这个陛下比我懂吧。”说到此处,她复正坐起身来,双手交叠膝上,静了一会儿,道,“不过陛下可要准备着。这一仗,恐怕迟早要打。这些突厥狼子,入天朝却拒行汉礼,妾今日拿和亲之事探他,他也无回应,多半并非诚心交好。他回程时取道凉州,骠王新薨,凉州如今正不稳,他又在城内,万一里应外合,怕是凶多吉少。我朝休养这些年,国力有增,与其养狼于侧,随时担心着被恶狼咬上一口,不如除此祸患。派遣何人‘护送’胡使,陛下可已决断好了?”
她这一问,李晗又一惊,不由得也坐起身来,盘膝沉思。
这些话,今日蔺谦也与他说过,他正为此头疼不决。这一人选干系重大,名为“护送”胡使,实则赴任凉州,非但要确保胡使“安全”返回草原,更要肩负戍卫西北边疆之责,既不能失礼,也不能失守。甚至,这一去怕是就要坐阵与西突厥一决胜负了,“让……靖国公去吧……”李晗颇迟疑道。
“殷将军打突厥人是不在话下。但陛下以为,若此行派了殷将军去,那胡儿能不先行戒备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墨鸾静道,“何况,先帝为何留这人情于陛下来收,陛下该比妾更在意着些吧。往西凉,还有蔺公家的小郎镇着呢。”她说时眼底忽然泛过一道寒光。
李晗闻之呆怔半晌,定定地望着她,“你……你可知道,兵者凶器也,弄不好就有去无回。你……当真舍得吗?”
“国之大事,舍得不舍得又如何?但为国效力,难道不是臣民之本吗?”墨鸾深吸一口气,合目良久,再睁眼,却换了巧笑,“陛下说过,这是私厢话。决断是陛下的,妾说错了,陛下不听就是。”说着,她撒娇地揽住李晗,揉着他的双肩,“我说我不乱讲吧,陛下不依。非要人说了,又不理人了。陛下以后可再别拿这些来问我,再问我也听不懂了。”
李晗呆磕磕好一阵子,神色数度急变,仿佛十分困扰难断。他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来,“速请右仆射往甘露殿来见。”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急唤侍人传召。他又来回踱了几步,追道,“去将……裴……”他话悬在嘴边,迟疑地望向墨鸾。
墨鸾垂目吟道:“陛下可是想大用裴子恒?”
李晗默然点头。
“妾听闻裴君重情义,富贵、贫贱、威武皆毋能屈。陛下若想再招抚,还需得‘情义’二字。”墨鸾轻轻道,“陛下可知如何才叫他不能拒绝?”
李晗凝息片时,失语不能应答。
墨鸾无奈一叹,“君子凤,缘何不求凰?”
“可这未免——”李晗略一惊。
“所谓名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墨鸾截口驳道,“陛下只要当着蔺公的面问他,他若拒绝,他就不是裴子恒。”
李晗半晌怔忡,才缓缓道:“请……中书令,往甘露殿……来见……”
待他话毕,墨鸾即唤宫人们卷起垂帘,取来衣冠,亲手替他更衣。
系冠缨时,他忽然握住她手,踟蹰了一瞬,低声问:“若是……真这么打算了……那……”
墨鸾微笑,轻轻应道:“陛下,许久没见着阿宝,妾也十分想念这孩子。他年纪不大,放在吴地历练也有一阵子了,不如……诏命他还京来吧?”
瞬间,李晗神色大震,却分明是已有所悟。
不一时,龙舆来去。
月色如水,灯影摇曳,映在一双剪水瞳中,有盈盈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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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三 花声泣
圣上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