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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心一沉,愈发将眉眼埋得低了。“父皇……儿臣知错了……”说时,语声已见哽咽。
“你做错什么了?”皇帝平静一问。
“我……”李宏喉头滚炙,闷闷应不上半句话来。他默然吐息良久,终于抬起头,复又看向父亲,眸底辉灼不尽:“父皇的教诲,儿臣应承过的话,每一字都记在心头,不敢忘记。我们……我们——”
他话未说完,不想殿外却有人先声一步。
不待侍人通传,李裕已径自上殿来。“原来三哥先到了。”他大步上前,向皇帝拜了礼,在李宏对面坐下,又问:“大哥还没到么?”
“你们俩都早了。”皇帝面上浮出一丝苦笑。
“可要着人去请大哥么?”李裕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
“四郎!”李宏眉心一拧,低斥一声。
李裕挑眉抬眼,颇意味深长看了李宏一眼,又去看皇帝。
殿中父子三人相对,忽然,便静了。
东宫内,朝阳方从窗格子钻进屋来,映在薄纱幔帐,恍如有浅金红色的雾气升腾。李晗展平了双臂,任侍婢们替他穿衣。
墨鸾取了金冠来替他戴好,结好长缨,又细细将他袍襟封腰处处整得妥帖,忽然,却听他嘟囔一声:“今儿是怎么了?”
墨鸾略微诧异,直起身看他。
“眼皮老跳。”李晗一手揉着眼,见墨鸾望着他,笑了笑,“雨吵得,没睡好。”
“殿下拜谒过至尊,还要去听政……”墨鸾轻道。
李晗摆摆手,哄道:“没事儿,我也就听听,大小有圣平、子恒他们顶着呢。但愿父皇早日安康罢。”好似给冠缨勒住了一般,他拽了拽颌下结,静看了墨鸾片刻,温柔展颜一笑:“我走了。”
墨鸾拜送他出门去,听着门帘上铃声轻响伴着脚步声远去,只觉一股寒气莫名漫上心头。
“今儿可奇怪了,天都还没怎么亮时,裴侍郎就来了,又不叫催殿下,一直等着,也不知有什么事。”素约开了妆奁,一面挑选饰品,一面随意说道,“一会儿又要去拜见太子妃啦,娘子不如换支鲜亮点的步摇?”
“裴侍郎早就来了,你怎么知道?”墨鸾一惊,猛回过头来。
“我……”素约手里还捏着支步摇,吓了一跳,“听当值的侍人说的,我也没亲眼瞧见……我……”她绞着手指不禁有些怯了。
但不待素约继续说下去,墨鸾已跑了出去。
空气中渗着不同寻常的寒意,每一次吐息都有轻微的刺痛,耳畔仿佛有潮声拍打,乱乱地令人有些眼花。远远地,她看见李晗正要上车,裴远就与他站在一处,两人似乎正说着什么。几乎不假思索,她已出声唤住他们,待到了跟前,却怔住了,呆呆看着他们,不知如何开口。
李晗见她追了出来,十分诧异,又好似很惊喜,问她怎么了。
她默然一瞬,抬眼去看裴远,却见裴远早已低了头,垂首静立一旁。“我有些不安心,所以来看看……”她略施一礼,缓缓挑着措辞。
“去拜见父皇,能有什么事儿。”李晗笑了笑,便哄她回去。
“殿下近几日可有见着妾兄长与母亲?”墨鸾眸光一烁,分明问着李晗,一抹眼神却投向裴远去。
“将军与令堂一切安好,孺人且放心罢。”裴远仿佛会意,一揖向她礼道。
“你又想娘家了?”李晗抚着她肩头,柔声道:“等今日回来,我叫人做下安排,改日与你一齐回去看看。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瞧见婉仪妹妹了。”
他说得温和诚恳,墨鸾心中一酸,忙低了头,谢过他。
李晗把着车障,想了一想,又回头道:“你要是没事,就去阿咏那儿,替她照看着些麒麟。”
墨鸾闻之怔了一怔,应诺下来,便送他上车。
临行时,她看见裴远透过屏障小窗向她微微点头。她立在原处,静看着太子车障行得远了,却感觉心依旧不能停止地往下沉,激起寒冷水雾,几乎要将她淹没。
车内,李晗靠着屏障,背挺得有些微僵直。“或许,真应该让她们带麒麟去婉仪那儿呢……?”他喃喃地,犹如梦呓。
“殿下不如想一想,若是连东宫也不安全了,公主那儿又能好得了多少?”裴远掩起窗口,看了看李晗道:“此时此刻,殿下只要相信,就好了。”
李晗眸光一颤。他略一侧目,看向裴远,终于长叹一口气,闭起了双眼。
他缓慢地走上殿去,向父皇行礼问安,在太子席上坐下,手一抖,便碰翻了案上银盏。
“大哥今日来得迟了。”李裕笑语就在身旁。
李晗勉强应了,扭头便盯着父亲身后那高大的屏风,几乎要将它望穿。
“听说这几日来,都是东宫左右庶子在替大哥批奏本。”李裕又道。
李宏眉心一拧,盯着李裕微微摇头。
李裕看了李宏一眼,眸光闪烁一瞬,又接道:“父皇伤了,太子行听政监国之职——”
“四郎,国事不可妄议!”不允他说完,李宏已低喝一声,将他打断。
李裕挑了挑眉,又看李宏,没再说下去。
殿中侍人捧来佳酿果点,又有几人不知托着什么上来,远远瞧去,竟似衣物织绣。
皇帝深吸一口气,缓声道:“这是针工呈上的新织。你们试一试,合不合身。”
此言既出,殿中骤然一静。
内侍们将衣服捧上三位皇子面前,便静下了,只是捧着,并不见再有人来伺候更衣。
那情形分外诡异,李晗望着父亲,又扭头去看两个弟弟,看见两张各怀心思的脸,终于忍不住,轻呼:“父皇……”
但他话不及说完,李宏忽然先上前一步:“谢父皇赏赐。父皇,儿臣几个退下更衣再来。”说着他便躬身要接下衣物。
“此间无外人。”皇帝立时驳道。
李宏手一颤,僵在当场,默然半晌才直起身来,解了封腰袍裳,露出雪白的中衣。侍人们待他自己解了衣袍,这才上前来侍候。
李晗怔了好一会儿,呆呆看着李宏当殿更衣试装,也只得起身慢慢解开衣带。
唯独李裕仍旧坐着,一动不动,只是面上神色却一点点僵了。
“四郎。”终于,他听见父亲唤他。他抬起头,静静看着依旧高高在上的父亲,眸光愈渐沉了下去。
“四郎,怎么了?你不喜欢这身衣裳?”皇帝缓声问道。
“父皇真的是赐衣么?”李裕冷笑一声,忽然唰得站起身来,扯开衣襟,露出内里穿着的锁子甲。
软甲寒耀,瞬间,眼前似有白光飞射。
“四郎,还不快谢父皇赐衣。”李宏皱眉低声道。
李裕眸中精光一瞬盛起,好似全没听见李宏说话,一掌将奉衣侍人掀翻在地。“太子无能,荒废政务,偏信戚党,为我天朝社稷安稳国民安康,请父皇——”他一顿,眸光骤然凌厉,以气贯长虹之势朗声喝出四个字:“废长立贤!”
“四郎你太放肆了!别这么对父皇说话!”几乎同时,李宏厉斥,就要上前。
“站着!”李裕呼一声,竟显出邪气的笑来。他一手掌在腰间,另一手冲着李宏,手中拈着只青玉酒觞,眼看便要掷在地上。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自己的父亲,并不再言语相逼,却是冷冷的盯着,要挟之意毕现。
“四郎——”李宏又斥一声,拳已攥得筋骨隐现。
李裕却冷哼一声,将手中酒觞狠狠向地面摔去。
青光一坠,那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仿佛已响在心头,如此无望、决绝,震得人肝胆俱裂。
只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道白影从屏风后闪出,宛如疾风掠过。只见白弈单膝而跪,手中所持竟是支剑鞘,只一点,便生生将那酒觞截在半空,再旋鞘一挑,酒觞已到掌中,好似幻影移形。他抛了剑鞘,将太子挡在身后,双手却将酒觞敬上,对李裕施了一礼:“殿下仔细着些。”杯酒微漪,一滴未洒。
奇兵突袭,乾坤暗异,李裕紧盯着好似凭空出现的白弈,惊异与震怒已在眼底沸腾。他并未接那支酒觞,而是将手紧扣在腰侧,后退了一步。“好!难怪我等你许久不到。你果然出卖我!李宏!”他忽然扭头盯着李宏,咬牙冷笑:“不过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
“畜生!你住口!”李宏扑上前去,一拳已揍在李裕脸上。
李裕踉跄一步,扬手反扑,竟有一道银光由他腰封上飞出。
“大王小心!”白弈眸光一凛,厉呼。
李宏一震,惊骇之下已觉面上一烫,火辣辣的灼烧比疼痛先来一步,热血泉涌。他下意识抹了一把,满手鲜红。“把剑丢掉!四郎!快向父皇认错!”他几乎暴怒起来,顾不得伤势,双手钳住李裕就将他往地上摁。
李裕已是双眼赤红,掌中一支软剑,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李宏赤手空拳,落尽了下风,只是扭住他不放。两人打作一团,撞翻案几,觥筹盘碟碎了满地,砸得咣当乱响。
响声乱起时,殿外卫军已经涌入,将个长生殿里外围若铁桶,乌甲兽吞如浪,里外望之不尽。为首一员大将带刀持剑,疾步厉喝:“李裕,你部下人马皆已就擒,还不放下凶器,俯首认罪!”正是宋启玉。
“快向父皇认错!”李宏空手抓住弟弟剑刃,另一手死死扣住他手腕,连连低声急催。
李裕剑锋只在李宏咽喉前半寸,一双眼明灭急变。忽然,他抬膝狠狠顶在李宏胸口,回手抽剑。
李宏闷声痛呼,不得已松手,立刻又被李裕一脚踹得屈身倒地。但他立刻便摁着心口爬起,又要去拽人。
李裕拖着剑,剑身已被血浸的鲜红。他站在大殿正中,背对着殿门及宋启玉,缓缓地,将两位兄长和父亲一一打量,目光最终落在站于太子身前的白弈身上。他略眯起眼,眼角微挑,愈发显得狭长,精光闪现,因打斗而散乱的青丝映着轮廓分明的脸庞,如有魅生。他似笑了起来,拔足向着太子扑去。
白弈竟不阻挡,更不还击,只将太子护在身后,攥拳站定,纹丝不动。
长剑如凤,转瞬杀锋近在咫尺,再前送,已有红光飞涌。
“四郎!”李宏大呼一声,不顾一切扑前去,拦腰将李裕抱住。
剑啸龙吟。
呼喊声仍有余音震荡,血花已喷溅。
宋启玉一剑削来,那颗头颅便飞了出去,正滚落在太子李晗足畔。
惊慌瑟缩已久的太子终于发出凄厉哀鸣,手足无措地抱住护在自己身前的白弈,“哇”得一声,涕泗横流。
“魏王私自驱兵入禁,藏械上殿,意欲谋逆,行刺在实。末将不得已,先斩后奏。今叛兵已定,逆首伏诛,请陛下旨意。”突如其来的凄寂中,短短三句话,声声掷地,字字如凿。宋启玉抱拳带甲跪在殿前,盔甲撞击地面,闷响犹似雷声。
李宏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呆怔怔看着怀中已没了头颅的身躯。那身子陡然倾塌,腔中余血涌下,浇面,染得满目鲜红……
皇帝依旧正襟而坐,面上已再无表情,甚至没有泪水。他专注地穿过鲜血,注视着湛蓝天际仿佛纯净无暇的一角,就好似淡漠了一切,穿透了现世,追逐着遥不可及的一抹微光,不知何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