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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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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第四夜时,他终于不支,倒了下去。

    醒来时,母亲的手正抚在前额。那只手柔软而温暖。他怔了怔,张口发不出声音。

    但母亲却似已听见了,抚着他苦笑轻斥:“傻孩子。”那的笑容很痛,含着泪光。

    他浑身一震,终于眼眶湿涨,滚下泪来,起先依旧是压抑地哽咽,终至溃守,扑进母亲怀里闷了脸嘶声痛哭,真像个悔痛的孩子。

    有人端了参汤上来。是朝云。

    他抬头瞧见,又是一怔。朝云的手细微地颤抖着,显是重伤未愈,使不上什么劲力。他忙伸出手去,一手接住那汤碗,一手却把在了朝云手腕。

    朝云也回握住他,并没使什么劲,但却极坚定。

    堂上诸家将抱拳以礼单膝而跪,异口同声而呼:“主公!”

    只此两字,未见得高,却也是极坚定的。

    白弈心中震颤,血液中沸腾的温度却一点点苏醒。是的,他不能倒下,否则,便辜负了父亲,更是不孝。

    谢夫人添上香炉,她看着朝云,柔声唤道:“朝云——”

    “夫人。”朝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打断了她。

    谢夫人惟有无奈惆怅。宅家仁厚体恤,准芸娘离宫,让她接回白府。事到如今,她想,该让朝云认祖归宗。然而,她未曾想过,那孩子却不愿意。如斯倔强,当真是天生的兄弟。她苦笑一叹,一手拉住一个,以母亲的姿态肃声叮咛。

    白弈与朝云静听着,在父亲灵柩前焚香为誓,啮臂为盟。相同的血甜涌入口腔,愈加牢系的,是坚不可摧的情义。

    就在堂外门前,两个素服的女子默默而立,一个这边,一个那边,似遥遥相望,又似一心一神已全凝给了那堂上人。

    婉仪只觉得微妙,颔首时,由不得想起日前她问谢夫人为何竟要将傅芸娘接回府中时,谢夫人的轻语。

    “我绝不是要劝你接受。”谢夫人淡然言道, “只是,当有一天,那些怨恨都已毫无意义,你会发现,自己竟与自己过不去了这么多年,有多么可笑。”说话时的谢夫人,眉目间流淌着深远的宁静,温暖而柔韧。

    婉仪倚门望着那泪眼微红的少女,心中反复沉浮的,只是一抹疑问。会么?真的会么?那样深入骨血的酸楚、苦涩与疼痛,真的也终会做灰飞消散,变得不再重要么?

    忽然,一抹视线流火般灼伤了她。

    她看见白弈,她的夫君,他在望着墨鸾,墨鸾也在望着他,那般的两两相望,情深缱绻,脉脉盈泪,我见犹怜。

    可是她呢?她为他担的惊受的怕呢?呵,他竟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与。

    至此一瞬,眼底的火苗炽烈起来。

    怎会不重要呢。不可能呵。否则,那些曾经的煎熬,又算是什么?

    守完“父亲”的头七,墨鸾便须回宫里去。太后称说没了傅尚宫身旁少了贴心人,阿宝世子也离不了她,执意不放她走。对此,此时此刻,已无人有心力再去强争,无论是白弈,还是墨鸾自己。

    头七夜,她只吃了些茶,便早早地独自蜷在榻上,裹着柔软丝被,还觉得冷。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寒气,浸入肺腑,隐隐有些作痛。她推开玉琢山枕,将头也埋进被褥去,依然浑身发寒,禁不住地哆嗦。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懵懂中,她似觉得有什么立在榻前。

    月华如水淡撒,落在小屏上,描绘出深深浅浅的影痕。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忽然,小屏一开,凉风顿时转入,扑面呛得她一窒。屏息间,陡然眸光振颤。她竟恍似瞧见一抹幽白浮于面前,乘着夜风月色,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白尚。

    她竟看见了已死去的白尚。

    心中大惊,她本能便要大呼,却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亦动弹不得。

    凉气在血脉中游走,应着后脊阵阵发憷,她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那抹白影,浑身僵直。

    然而那白影却只是飘上前来,立在她面前,静静的,其余什么也不做。

    他望着她,目光模糊而清晰,就好似要对她说些什么。

    但她却听不见。

    风扑在屏面上的轻响,怦怦的,一下一下,和着胸腔里混乱的心跳。墨鸾只觉得气闷难捱。她竭力想要挣脱,想听清他说话。

    然而,那白影却开始变得模糊,愈渐愈远。

    “等等,你说什么,我——”她终于挣起身来,本能伸手去拽。

    指尖一凉,似乎触到了什么。

    大口冰冷空气忽然灌入,她似个重获新生的溺水者,猛睁开眼,连连咳嗽。

    她紧张四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堂中寂静,只有月光依旧软软地铺在床前,荧荧泛着浅白。

    是梦么?

    她疲乏地轻拭额前汗水,目光却胶着在敞开的描翠小屏上,不得挪开半毫。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睡前已将屏风掩实了,决不会错。

    心中不禁又凉了起来,她下意识抓紧衣襟,却在攥拳时惊觉掌心捏着的异物。她缓缓摊平手掌,就着月色一看,终于惊呼出声来。

    那是一枚发簪。

    那一年她及笄时,白弈赠她的那只七彩琉璃簪。自从入宫,她便小心翼翼收着,再不敢取出来。

    可这簪子,为何,忽然出现在……?

    都说头七夜,死者的魂魄会归家来,而后踏上冥途。莫非真是如此么。可他为何要将这簪子取来交与她?他要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她抱臂蜷在榻角,手脚发凉,一夜无眠。

    然而,就在不远处,苑角回廊尽头,婉仪一手拎着木履,一手轻牵裙摆,满面全是焦紧。月影疏斜,将那张妍丽面庞笼在斑驳之下,夜幕妖色便浸入了眉目,寒意却从眸子里透了出来。

    这一夜,全府上下是不允有人走动的,都说魂魄见不得家人,否则会有牵挂,不能仙去。诺大的家苑好似空宅,寂静悄无声息。

    婉仪紧紧张望着,直至终于看见那人影出现,由不得缓下一口长气。她跣足迎上前两步,轻得好似纵行横梁的花狸。但她又在三步开外处停了下来,远远站住,不靠近前去,只是压低了嗓音轻问:“先生,她……她怎样了……?”

    叶一舟立下,低声应道:“一切安好。贵主不要耽久了,快回去。”语毕,他便向另一条岔路走去。

    见叶一舟要走,婉仪眸色由不得又紧,急忙轻唤:“先生留步。”她似十分紧张,又很踟蹰,捏着裙摆的手攥得紧紧的,似想攥住什么支撑。她咬唇静了许久,才终于问:“先生叫我下在茶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一舟闻声驻足,回转身来。他正逆着月光,婉仪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听见他清淡的声音:“贵主怕么?怕小娘子若有万一,公子定会震怒究查,而后东窗事发,他就会恨你一生一世——”

    他话未完,婉仪已足下一虚,踉跄倒退一步,险些摔倒。“我不想要她死啊,我只想要她走,走得越远越好……”她似已快要哭出来一般,眸中哀色脆弱已极,全然不似人前那高贵盛妍的天朝牡丹。

    “既然贵主如此害怕,为何还偏要跑出来,就不怕公子起疑么?”叶一舟问。

    “他……”婉仪神色黯淡下来,唇角溢出哂意,“他与阿伯在一处,哪管得着我在哪里……”

    叶一舟浅淡一笑,向婉仪躬身施了一礼:“贵主记着,只要贵主什么都不知道,公子也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余下事,自有叶某理会。”

    婉仪略一怔,望着叶一舟背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一面揣度他言词意味,只觉寒气由足底浸透上来,浑身僵冷得几乎迈不开步去。

    次日墨鸾起得格外早。天光尚未明朗,还不到拜见谢夫人的时辰。她独自坐在花苑小亭,捏着那琉璃簪,呆望着出神。

    那月下烛火的曲水流觞,仿佛仍就是昨日的事,刻骨铭心,历历在目。还有他温柔的怀抱,情长的亲吻……

    她不禁面红发热,羞臊地慌忙拂开那些纷乱思忆。她怎能这样胡思乱想。她将那簪子帖在心口,垂目轻叹。

    晨风微凉,她不禁轻嗽了一声。忽然,却又人声在身后响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小娘子可还记得下句?”

    墨鸾寻声望去,见叶一舟执扇踱步而来,习惯地起身行了施礼,柔声应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叶一舟步上亭中来,待墨鸾再行礼请他坐了,才板起面孔道:“小娘子有肺伤旧疾,还大清晨得跑出来受寒,如此不爱惜身子,实为不孝。”

    墨鸾眸色一震,忙低下头去。“谢先生教诲,学生知错了。”她低头立在一旁,一时无错,不知是该回转去避风,还是继续留在原处。

    叶一舟微微一笑,叫她坐下了,又道:“但若是小娘子说得出可原之情来,又另当别论。”

    墨鸾闻之不禁将那琉璃簪攥得愈紧。她抿唇沉默良久,才抬眼看向叶一舟,轻道:“先生信鬼神么。”

    叶一舟眸色微烁:“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幽冥之事,终归是难说的。”

    墨鸾又是轻叹。“我昨夜……昨夜见到了先侯君……”她将那簪子托于掌心,低声道:“侯君将这簪子取来给我,可我……我不明白……”

    叶一舟看一眼那簪子,了然道:“小娘子可知这簪子的来历?”

    墨鸾道:“据哥哥说,这簪子乃是月宛国使所贡,宅家赐在东宫,太子又赏赐下来。”

    叶一舟点头:“所以,小娘子还不明白么。”

    墨鸾肩头轻颤,垂下眼去,没有应声。

    叶一舟见她不语,又道:“小娘子可知,此次事件的究竟?”

    墨鸾颔首沉默。

    她自然知道:太后存心废立,便利用宋白两家间隙,假手宋启玉设下此局,而那大司徒宋乔多半也是知情的,只是不愿明拒了太后,便睁一眼闭一眼,观情势而动。想必,宋氏忌惮白氏,眼见白氏将神都军卫步步拿下,唯恐日后势弱,故此才甘愿走险。这沙场上,果真没有永远的敌、友。

    思及这些,她难免心中沉重,默然时,又听叶一舟叹息:“宋氏有太子妃为倚仗,将来太子一承大统,便是后族。公子日后的处境可是堪忧啊。安危尚且有虞,就不必谈‘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了,先侯君又岂能不忧。”

    蓦得,墨鸾心中一阵瑟缩。叶先生一番话,直白如斯。其实不必说破,她也已明白了,可他偏要将话说到这样地步,叫她退无可退。

    她轻抚着那支琉璃簪,苦涩浅扬唇角。而后,她起身向叶一舟深深福了一福,托言告退。

    她回到自己屋里,细细地扫眉匀面。尚在丧期,不着重彩,她只浅浅挑了一尖儿燕脂,尚来不及淡抹,却先湿了眼眶。她仰面,竭力睁着眼,将那些泪全咽下肚去。她将那琉璃簪斜插在发髻,换下孝服,去向夫人、公主问安。她要请辞,回宫去,宫中是不允她居丧的。

    而后,她去寻白弈。远远地,她便见他正在父亲灵位前扫台敬香,卓绝身影如此熟悉,瞧得她又险些淌下泪来。她静静地待他做事,连呼吸也屏住,直到他将要转身时,忽然扑身抱住了他,贴面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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