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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鸾只觉脊背冰寒,双手不禁微颤,却又不敢叫阿宝瞧出异样吓坏了孩子。她强作镇定,将那人偶仔细塞回他袖囊,道:“世子快还回去。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即便只是想看看新奇,也要先知会主人。就算是父母亲长的事物,也不可随便就拿。这一回,不要叫人知晓,也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她神色凝重,颇有责备之意,唬得李飏也紧张起来,连忙应声立刻就送回去,又央告她不要同旁人讲。墨鸾又哄他好一阵,再告诫他不可让旁人知晓,便是张福也不能,叫他知过改过,一会儿便做好吃的点心给他,直到看着李飏将布偶还了回去,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领着李飏回去拜见太后。
但她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
阿宝是个孩子,断然不可能存心骗人。可吴王李宏,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有匪君子,怎会藏有如此恶毒的东西?那人偶上的八字,究竟是要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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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 能持否
吴王府并不见怎样阔绰,那高低错落的青灰色泽,便像是神都富丽堂皇中浅淡的一抹,掩在浓墨重彩之下,不经意便被漏眼了去。
朝云在薄云端纵身,便如只巧燕,轻灵灵附在屋影下。
几日前,墨鸾告诉他:吴王李宏可能私藏巫蛊。那巫蛊内书的八字,令他顿时惊心。
那个人的生辰,他绝不会记错。他将此事告知于白弈,却不想,白弈不允他出手,只叫静观其变。
事有蹊跷,若真是吴王设下巫蛊之咒,绝不会让一个孩子轻易便拿到手里。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自然懂得。
但那八字,是主公的,如若巫咒是真该当如何……?
他放心不下。
这种感觉令他不安,甚至有些愤愤,一面诧异于自己的动摇,一面却又震惊于白弈的沉冷。无论动与静,总是赌命犯险,白弈却选了绝情的那一条路走,但那难道不是他的父亲……?
于是不欢而散。
白弈遣了艮乙、艮丁看着他,也被他甩开。他只想去探个究竟。至今,他愈加强烈地感到无奈。他与阿赫相交二十载,主仆,朋友,还是兄弟,或许没有一样能够简简单单阐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一直看着他在变,看得久了,反而愈来愈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变得更理智,还是变得可怕。
他收敛思绪,轻轻揭出一道瓦缝,向下窥去。
这小侧院本没有什么起眼,但却清冷的有些古怪。吴王府内养的黄冠们都住在西侧院内,这一间小院,是隔开的,内中似乎没有什么人走动,但却有仆子打扫送饭。
主屋正堂里并未见什么异样,只是这一间偏堂,大白日里关门闭户,不知在做些什么。
朝云俯在檐上吃力地望了好一会儿,无奈堂中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见个人影面壁而坐,身影阴惨惨的。他一望四下无人,便大胆跃下地来,贴壁轻步挪到窗边,想在窗纸上戳个小洞来看,但一触之下,却由不得心头惊起。
这偏堂窗上糊的并不止一层窗纸,内里还贴了兽皮,从外间看不出来,需要摸一摸才知道。难怪屋内那样黑。
朝云从靴筒里摸出把小刺来,正想在那兽皮上剜个小孔,忽然,那窗竟猛向外撑开来!
朝云眸色一凛,闪身几翻,挂在了廊柱一侧。
窗子大开了,但却没有人。
朝云静待了好一会儿,见无甚响动,才抓着顶梁转回来,再要探身去看。冷不防一条铁锁从漆黑窗口直射出来,嘶嘶响着,就来缠人!
朝云大骇惊起,在廊柱上一踏,闪身避过一击。不料那铁锁竟似长了眼一般追着他缠来。朝云见来势凶猛,不愈恋战,绕着廊柱一荡,甩开那铁锁便要走。
未曾想,他才迈出步去,身后却有语声冷冷响起:“几年未见,便只剩下逃走的出息了?”
那声音激得朝云浑身一个哆嗦,只这刹那失神,颈项上已是一凉。那铁锁蟒蛇般缠上头来,狠狠一抖,便将他拽入黑暗中去。
闷响,窗口掩上了。
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后脊锐痛令朝云在瞬间全身酸麻,一动也不能动。尚不习惯黑暗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只剩敏锐的直觉捕捉着空气流动中的讯息。
有什么东西正靠近过来。
朝云深吸两口气,尝试着握了握拳。掌中小刺早已在冲击中不知甩去了哪里,如今只余赤手一双,但也足以奋起一搏。只觉那东西靠得近了,他猛一个鱼打挺从地面跃起,急速便是扎扎实实一拳击出。
但这一拳却被生生截下。
紧接着,嚓嚓火石轻响,烛光便亮了起来。
朝云眼前一花,本能扭头避开那烛火,颈子上铁锁却猛一拉扯,将他拽上前去。
脸。他看见一张脸。满是紫黑疤痕的脸,近得几乎贴在眼前,便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他呆怔怔盯着那张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轻缓发出声音来:“阿舅……”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很干涩。
不错,那是他的舅父,也是幼时教习了他八年武艺的师父,傅昶。若不是那满脸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本应该更早些认出来才是。
傅昶见朝云还一脸呆像,将他掼在地上,冲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脚,冷道:“痴了?”
朝云没防备,给踢个正着,痛得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又唤了一声:“阿舅。”他这才看清楚,傅昶站立得身影格外消瘦,披散的长发将那张受损的脸映得阴婺,愈发骇人。他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唤道:“阿舅怎么在这里?”
“此间安全,可活命。”傅昶席地盘膝坐了,闭了眼道。
朝云眸色微颤,由不得光华虚作,低下头去,不及应声,已又听见傅昶冷语:“给点饵就上钩,高估了你们这些小子。”
那语态令朝云不禁尴尬,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是人都会想要差探清楚的罢。否则,阿舅你又何必拿这个作饵。”
他话音未落,傅昶已嗤道:“认贼作父二十几年,还没腻?”
瞬间,朝云一张脸已青白了。他眼中透出丝丝纷乱挣扎来,良久道:“为何要这么做?那是……那是我的父亲和弟弟。”
傅昶终于笑出声来,唇角扬起时,牵动面上疤痕,挤作一团,让人不忍再看。“害死你阿妹,追杀你舅舅十数年,将你当做奴仆一般使唤,不叫你与你阿娘相认——这就是他们视你为儿子与兄长的所作所为?”他双眼瞪得犹如铜铃,眸光死咬住朝云,散射出野兽一般的光芒。
痛苦在朝云皱起的眉心游走。“阿夕的死,只是个意外,但你却险些杀了阿赫。”他缓缓说出这句话来,似是十分艰难。
傅昶嗤笑。
沉寂,许久沉寂。朝云终于长叹。“也许你说得都对。但阿夕不在了,我已失去了一个亲人,难道还要再失去更多么?”他缓缓爬起来,望着傅昶那双眼,十万分地恳切,“阿舅,今日之事,我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我也不想追究你做了什么、在做什么,但你收手罢。你这么做,阿娘也不会开心。”
他话音未落,颈项却陡然一紧,那铁锁勒得他喘不上气来。傅昶就手又将他拽到近前。“不如咱们来赌一局,看究竟谁是对的。”
朝云略微呆怔,猛见傅昶手上寒光一闪,心上大紧,本能便要挣起,但依旧是迟招一步。他只觉锁骨一阵剧痛,咬牙强忍才没惨呼出声来,却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傅昶掌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双黑铁钩,连在那锁链另一端,向下一剜,便分别从朝云一双锁骨下穿了过去,再向上一勾,铁链蟒绞一般将朝云双臂绑了。朝云被推得一踉跄,摔在地上,眼前黑一阵花一阵,额角掌心全是冷汗,身上却半点气力也没有。
舅舅竟锁他的琵琶骨……?
他匍在地上,努力张了张嘴,想要问个为什么,然而疼痛扰袭了他,仿佛一柄直插脊髓的剑,令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忽然,院中响起人声来。
“大将军,这间侧院就只住了个疯傻老道,您就别去了,免得冒犯了尊驾!”
“闪开!走脱了要犯,只怕你担不起这担子!”
头一个说话的该是王府上的管事,后一个火急火燎的,却是艮丁了。莫非阿赫来寻他?
朝云才浅尝运动气血,登时已痛得瘫在地上,连动一动手指也困难。他一时盼着白弈能寻过来,一时却又盼他不要寻来,咬牙苦撑着还想翻身爬起, 不料后劲一凉,整个人便软绵绵地跌了下去,再没了响动。
堂内阴冷,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气息。那是血腥气,散发出丝丝鲜润酸甜,勾引着不安躁动的杀戮之兽。
白弈由不得皱眉,令左右将窗推开。屋子这才亮了起来。他略一低头,凌厉眼神扫到,却是墙角横躺的一把小刺。他将之拾了,细看片刻,转手交给艮丁。已作卫军装扮的艮丁眸色如火,将那小刺紧攥掌中,喉结滚动,张嘴已要喊,但被他冷冽神色止住了。他看似随意地拍了一把艮丁肩膀,下一刻,伸手摸了一把案上烛台。烛台上的蜡烛虽未点燃,却分明还是热的。他眼神愈发尖锐起来,眸光一转,已盯住榻前壶门旁的一块方毡毯。毡毯是深褐色的,满是金羊绒勾出的沧海太阿图。
“这毡毯倒是好工艺。”白弈唇角微扬,俯身就要去掀那毯子。
“大将军,”那吴王府管事慌忙上前,将他拦住,陪笑道;“这偏堂久不住人了,又阴又潮,到处都是尘土,可别脏了您的手。”
白弈打量那管事一眼,微微一笑,也不与之强争,直起身来,边转身欲走,边问:“这侧院中住的道长呢?”
“大概是又犯疯,不知哪儿耍去了。这疯冠子,平日好时就在那间正堂念道,坏了就爱乱跑,早晚还得要人看着。他不在才好呢。”那管事笑应。
“你家大王可真是个善心人。”白弈不紧不慢开口接了这么一句,话音未落,人却忽然回身,伸手就去抓那毡毯!
管事万不曾料到他杀这么个回马枪,唬得登时面色惨白。
然而,便只差那毫厘。眼看白弈手已触到毡毯,外间却忽然响起三声杜鹃啼鸣,一长二短,甚是哀唳。
白弈眸色陡沉,隐隐竟散出寒烈杀气来。他只静了一瞬,便已返身快步向外走去。“万不得已叨扰了贵府,白某来日定亲自向大王谢罪,今日公务在身恕不能多耽。”直至出了吴王府大门,他才向那管事拱手一躬。“那侧院中的好毡毯——”他盯着管事眼睛,浅浅一笑,“公主想要一块上好的来铺地已很久了,不知哪家的手艺如此精湛,还请总管替白某多留心些罢。”
他翻身上马,驱策好一阵子,也没有放缓的意思。一对卫军跟在马后,奔跑时发出铠甲撞击声响,锵锵得,整齐而威武。
“公子。”艮丁催马追上前来,耐不住低唤一声。
白弈也不应他,兀自策马前行。
“公子!”艮丁又追上前来唤了一声,“难道就……不管了?”
不管了?一问三字,呛得白弈几欲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怎能不管?若换作艮丁、艮癸他们另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