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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反道:“旁人都称使君,只有侯府中人才口称公子。还说你不是白家人?”说着,他便抬起头来。
一瞬,墨鸾看见他斗笠阴影下的眼睛,立时惊得后退两步,忙撑住桌案,掌心却湿冷了。好冷一双眼,那样的寒光里竟满是深恶痛绝的恨意,令她由不得脊背发凉。
墨鸾强自镇定了好一会儿,正待开口应对,不料,水湄却忽然冷道:“就是侯府上的人你待怎样?我家小娘子是公子的阿妹,看你们谁敢造次!”
此言甫落,四下里又是一惊。
那茶肆的主人盯着墨鸾看了半晌,忽然惊道:“我记得小娘子。难怪那天使君来时——”但他话未说完便忽然觉得不妥了,忙住了口,走上前来小声对墨鸾道:“小娘子来怎么不先说一声,这外间杂乱,快请随我过来。”
但那角落中的汉子又已冷笑出声来:“原来是侯府的小娘子,那倒是失敬了。既然如此,就请小娘子过来吃杯茶,容我等陪个不是好了。”
他话音未绝,墨鸾已觉劲风陡起,面上一阵阴冷,竟是那人伸手向她照面抓去。
水湄立时惊呼。但墨鸾却连喊也喊不出了,本能一闭眼,手却紧紧捏住了一旁案角。
侯府里,静姝左等右等不见墨鸾回来,难免焦急。虽说她是力主小娘子出去,但真到了这时候却也真是担心。让小娘子出去逛逛,一则是看小娘子每日闷在府里郁郁寡欢,另一则却是她的一些私心。正是有了这一层,她难免更提心吊胆起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她怕是要悔一辈子。她已错过一次了,绝不能再错第二次。如今,只盼着小娘子快些平安回来便万事大吉。
然而,小娘子还没回来,先来的却是方姆姆。
静姝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茹一见这情形立时便明白了,气得一把揪住静姝,急斥道:“你这糊涂丫头!小娘子出去多久了?”
静姝又疼又怕,也不好再瞒,老实道:“眼看快一个时辰了罢……”
方茹气极,怒道:“我还一直当你聪明,怎么紧要的时候就犯晕呢!真要出去你也跟着呀!你……你就没想过什么人能够在小娘子房里下砒霜了?”
静姝闻之大惊,猛退后两步。“不……不会的……水湄……”她脸刷得青白了,喃喃地哆嗦。
方茹盯着静姝,静了一瞬,道:“你该不会有事瞒着我罢。你平日里不是这么个糊涂人。”
“姆姆……”转瞬,静姝已泪流了满脸。“姆姆你要就打死我罢。”她跪下地去,紧紧拽着衣袖,却咬唇倔道:“我绝没想害小娘子,我只是一时没想周全。但这件事我……我还不能对别人说。”
眼见静姝倔强流泪模样,方茹终是一叹:“我现在打死你有什么用?我这便找人寻小娘子去,你且好好念佛求菩萨保佑小娘子平安归来罢。小娘子回来了便一切无事。若是有个万一——”她忽然顿了一下,又是一叹:“即便我有心,怕也保不了你了。”言罢她便匆匆地去了。
静姝还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泪,心下一片混乱。
她和水湄姊妹一场,她早知道水湄的心思,也知道水湄偶尔任性起来会胡闹。可她总当水湄是亲妹妹,她不愿信水湄会做那些狠毒的事。水湄不会害小娘子的。她一遍遍对自己如是说,却偏偏愈加心绪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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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三 有此劫
冷风扑面时,凭空里一声断喝。
墨鸾惊得猛一睁眼。
却见,那茶肆伙计已纵身拦在她面前,将那斗笠灰氅的汉子截下。
“是你?!”那茶肆伙计惊呼出声。
斗笠汉子却不搭话,劈掌若刀只向伙计袭去,生风赫赫,攻势凌厉。那伙计两手空空,左右闪避下,却忽然抄起只长嘴壶挑刺灵巧。两个男人,一个如扑山猛虎,一个似狡黠雏鸢,对上了阵,直打得难解难分。
茶肆里已乱作一团,案几座榻东倒西歪,满地汤水,茶客皆作鸟兽散。
茶肆主人见状急道:“小娘子快随我来!”说话时也顾不得礼数,拉起墨鸾便走。
墨鸾尚未镇静,只能任他拽着,想起水湄,忙回头去找。慌乱中却听一声哭喊:“小娘子……!”
只见凭栏处,一个匪人抓着水湄,手中一柄马刀明晃晃的发白。墨鸾大惊,步子顿了一瞬,只是刹那迟疑,下楼去路便被两人堵死了。
那茶肆主人猛扑上前去抱住两个拦路匪人,对墨鸾疾呼:“快走!!”
但墨鸾却站了下来。
那茶肆主人看来并不怎么会武,双拳又难敌四手,却拼死缠住敌手,给她留出一条生路,俨然同归于尽之壮烈;而水湄又被挟持,身处险境。
墨鸾心中一痛,大为震动后却反而静了下来。
“别打了。”她静道。
四下里骤然一惊。她说的轻细平和,但却正是这份平静反而令正大打出手的男人们由不得顿下来,饶是水湄也不禁惊诧。
墨鸾却道:“放开她。”说话时,她只盯着那抓住水湄的匪人。
“小娘子……”水湄一时呆了。
那匪人也是一愣,旋即却大笑起来。“你还有工夫管别人?”他笑时那茶肆主人已被另两个同伙踢翻在地,其中一人扑上来便钳住墨鸾。
那伙计见情形急变,就要上去相助,但却被斗笠汉子拦住,两人僵持不下。
墨鸾拼力挣扎,拧眉道:“你放手!我也不会跑了!”
斗笠汉子闻之一皱眉,冷道:“放开她。”
“大当家!这——”正抓着墨鸾的匪人嚷一声,却被打断。
“放开她!”那斗笠汉子怒喝。
那匪人无奈嘀咕着松了手。
墨鸾得脱,也不理那匪首,只径直走上前去,到水湄身旁,又道:“放了她,让她走。”她回身看了看茶肆主人和伙计,又望向正与伙计对峙一处的斗笠汉子,静道:“还有他们也一样。你要抓我,不必殃及无辜。”
“小娘子你……”水湄眸光震颤,话到一半,又愈加复杂起来。
那斗笠汉子也是神色一震,皱眉欲深,却反而笑了。“好!”他道,“放他们走。”
几个手下俱惊,但见老大神色却也不敢再多言。那抓着水湄的匪人骂了一声,一把将水湄推到一边,便要来抓墨鸾。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墨鸾拧眉斥道,退后时却已靠上了栏杆。
那匪人似乎全没想过竟会挨了骂,立刻怒起来。“臭丫头!跟你那混蛋哥哥一样讨打!”他一把拽住墨鸾胳膊,骂骂咧咧便要动粗。
墨鸾只觉左臂巨痛,连骨头都似要疼碎了,忍不住皱眉,险些淌出泪来。但她却冷笑道:“只能对女人逞威风的鼠辈,哥哥的为人岂是你们能够妄议的。”
那匪人气得哇哇乱叫,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但这一巴掌却没落下,那斗笠汉子一声喝斥,唬得他硬生生收回手来,只好愤愤瞪着墨鸾。
“小姑娘,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那斗笠汉子如是问道。
墨鸾看看他,静道:“你们想拿我威胁哥哥。”
那斗笠汉子冷笑:“你很聪明。你一介女流,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你阿兄三番五次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不义。”
墨鸾又看那斗笠汉子一眼。她只觉得那人不可理喻,天底下竟真有这样冥顽不灵固执己见的人,他偏说白弈不仁在先。她由不得唇角微扬,淡淡问道:“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乖乖顺你的意?”
那斗笠汉子闻之一怔,几乎同时,他却见那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柔软的身子向后一仰。她便像一片纸鸢般从楼上坠了下去。
一旁的婢女发出一声尖厉惨叫。
他从震惊中猛醒过来,本能扑上前去伸手一抓,却听丝帛碎裂声响,收手只是一片破碎衣袖。
她跳楼!她竟为此跳楼?
他一下子僵愣当场,觉得匪夷所思,却又莫名震撼。
耳畔风声起,身子一轻,仰面所见,却是繁星苍穹,浩瀚而广袤。
墨鸾由不得惊诧,笑起来。
抉择刹那,哪有那么多思前想后。她也不知她为何便已纵身一跃。她原本只是想救人,而后也只是不想拖累了哥哥。
等她想起生死,已坠在风里。没有惊,亦无悔,她只是瞬间惆怅。若她真就这样消失,他会记得她多久……?
然而她却意外地落入温柔怀抱,青纱环绕,恍如身置羽衣仙境。
她迷惘抬头,却见一张雪白俊颜,蝶纹,黛眉,青丝,竟是那扮作山鬼的汉调伶人!
他抱着她,凌空踏风,纱衣随风飘舞,点点清香飘散,好似幽兰,沁润心脾。芬芳气息令墨鸾有些迷离,恍惚竟错觉是哥哥抱着她,晕晕沉沉便陷了进去。
醒时,墨鸾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简朴小屋中。
她惊了片刻,渐渐静下来,努力理清思绪。她只记得自己从一茗居跳了下去,被那伶人抱住,然后闻到一阵异香,便迷着了,再不记得旁的了。
那香气大概是安定镇静的迷香。
她下意识查看自己,见身上盖着棉被,穿戴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左半边袖子没了,露出段胳膊在外,似是从茶肆跳下时扯断的。
看情形,那伶人倒像是出手救她的。
屋里散着淡淡山林树木的清香,风从窗缝中灌进来,呼呼得有些冷。
墨鸾稍稍松了半口气,翻身下榻,足尖落地才觉腿软,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微微还有些颤抖,只是后怕。她不过是一时贪玩,却哪里想过会遇上这些?情急中顾不上,如今静下来,反而心下发颤。若非这伶人救她,她恐怕真要血溅当场了。思及此处,她心里一暖,免不了庆幸感激。
正此时,却有人推门进来。
墨鸾闻声抬头,见是名年轻男子,和白弈年纪相仿,一身浅灰长衫,朴实无华,但面相却分外儒秀俊雅,眉宇间更有大家之后气度,又同白弈有几分相似。那男子手里捧着叠衣物,显然并未料到墨鸾这样快便醒来,吃了一惊,一时愣在了门口。
这男子的模样气质又令墨鸾对他隐隐生出几分好感来,便更少了戒备,起身先福了一福,道:“多谢恩公相救。”
那男子这才惊醒过来,瞥见墨鸾一段雪白的胳膊,瞬间慌乱,忙扭过脸去,歉道:“在下绝非有意冒犯,请小娘子千万海涵。”说着他竟低头将那叠衣物捧上来,又道:“这些衣物,小娘子权且暂救一急罢。”
他为了非礼勿视,竟对自己俯首。墨鸾大惊,忙将那叠衣物接下,再向他致谢。
那男子道:“小娘子安心,在下会守在门外。待小娘子方便了,唤一声即可。”言罢立刻便转身出去,掩实了门。
这人实在是个至诚君子。墨鸾不禁感叹,心中更加感激起来。她换好了衣物,再请那男子进屋说话,问起贵姓高名。那男子略一迟疑,道:“鄙名上非下衣。”
非衣这样古怪的名字,想来一定是化名。但他既然不愿透露真名姓,自己也不好再多问。墨鸾再施礼道:“恩公救命之德,儿家定当报还。但……”她一时有些为难。她又担心水湄,想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