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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鸟儿每日都会回来,所以她才特意备下水粮给它。
墨鸾鼻息一酸,心下一阵麻乱,不禁双眼涨湿。
“小娘子怎么了?”静姝不知因由,跟上前来一问,话音未落却也瞧见那杜鹃,惊得呼出声来:“这……这是怎么?”
墨鸾应不上话来,只是垂泪。
静姝见那鸟已死透了,无奈抱着墨鸾哄劝良久,两人一起将小杜鹃在院里埋了。墨鸾移来一颗杜鹃花种在小杜鹃坟头,培土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事情很快便报去了方茹那里。方茹将余下水粮找人细细验了,当即便验出东西来。水和谷子里都参了砒霜,两根银针全黑了。方茹找了药房管事来问,却说是一个叫轻红的小婢女来取过砒霜,说是要去药耗子的。方茹便又叫轻红来问。轻红早已吓得不敢出声,只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没有碰过小娘子的鸟……”
她自然不可能下毒。这样的小婢女,进不了小娘子的屋。能有机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两人,又或者,只是那一人。方茹道:“你问药房拿砒霜的事,还有谁知道么?”
轻红想了半晌,道:“水湄姊姊知道。那天我说起夜里听见耗子吱吱叫唤,吵得人睡不好,水湄姊姊便教我去拿些砒霜来药死它。”
方茹了然一笑:“你收拾收拾回家去罢。一会儿会有人将俸钱给你送去。”
轻红一怔,哭道:“姆姆别赶我出去。”
方茹挑眉冷道:“让你回家已是施恩了,你还有怨言怎的?有耗子不知道报上内务自会有人处置么?谁许你们私下里拿毒药胡乱投放的?今日只是死一只鸟,赶明儿出点什么别的事你有几条命好赔?你若再不识好歹,那也不用回家了,自去领十个板子等着配小厮罢。”
轻红无言以对,哭哭啼啼地去了。
方茹心中暗沉,她自然知道轻红不过是受人利用,但却不得不赶她出去。她也不想再找水湄来问了,问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的。小娘子与静姝水湄这两个丫头感情好,若真闹上了难免要回护,再撕开脸些鲜血淋漓,小娘子更要难过。她令人拿了那给轻红砒霜的药房仆役,当众重责五十杖赶出府去,算是以儆效尤。只是,她心里却蒙了一层灰影。公子刚走,便有人急着下手,只盼着别闹出旁的什么乱子来才好。
白弈不在的凤阳城依旧繁荣安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井井有条。
看一座城,不止看它的白昼。白昼是一面,夜晚是另一面。而夜晚的凤阳城也确拥有别于白日的浓烈妖娆,尤其是在有杂耍班子入驻的时候。
夜晚是搭台演戏的好时候。白日里百姓们各忙各活,只有夜里才会聚在一处看戏玩乐。于是,各式各样的班子全都在这个时候吆喝起来,有西北的秦腔梆子,也有荆楚的汉调,又有吴越的唱书,小杂耍把式更不胜枚举,但最火爆的,还是凤阳本地的花鼓和采茶戏。
而今时又有不同,眼看快要过年,各色戏班子更多了起来,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静姝和水湄在凤阳待得久,从前也跟着白弈出门做事,偶尔又要采办,回来便将那些热闹景致说给墨鸾听。
墨鸾自然好奇,她自幼长在荆楚,听说那些楚曲汉调更是忍不住思乡情浓。
但叶一舟与方茹却不约而同,不许她出门去看。
叶一舟防的是外,说近日外来入城的杂耍班子分外的多,龙蛇混杂。而方茹则是防内。若人在侯府上,她自信还能照得住局面,但要出了府,一切便不是她可以掌控,她真怕小娘子会出什么闪失。
这些墨鸾全是不知的。她只是浅浅失落,但也并未坚持。白弈临走仔细交待,外事一应听先生安排,内事要听姆姆的。如今先生和姆姆都不允她,她也只好作罢。
但静姝和水湄却分外上心,私下里谋划得圆熟,静姝自告留下守屋子,让水湄领着墨鸾偷溜出去玩。
墨鸾好一番犹豫挣扎,最终还是去了。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最是贪玩的年纪。
夜市喧闹,人群熙攘,凤鸣湖波光粼粼,映着月色灯火,风荡碧波,彩船华纹,美不胜收。
汉调台子上的伶人,着青纱华服,面敷雪白,额有蝶纹,青丝绵长,黛眉揽愁,凄凄然吟唱: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汉水派的柔唱,她唱得悲切凄婉,转身甩袖间,哀伤尽从眼角眉梢洒落。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墨鸾由不得低吟。
多么善意而又哀怨的揣度。未知她那心尖上的良人,可也是如此?
她忽然有些怅然,又是不安。恍惚间,听见水湄叹息。她下意识望去却吓了一跳。水湄神色凄迷,眸中仿佛染泪,竟与台上伶人苍白有三分相似。
“水湄……”墨鸾心中担忧,忍不住开口,但话未出口,却被人打断了。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小乞儿匍在脚边,问她乞讨,看起来似乎双腿残疾。
墨鸾心中一软。若非遇着哥哥,她如今会不会也如此凄惨?这小乞虽然肮脏褴褛,却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墨鸾从水湄那儿拿了些散钱,蹲下身去递给那乞儿,轻声道:“拿着这些逃走罢。以后别再骗人了。”
她话甫一出口,那小乞儿眼神一闪,劈手夺了钱,跳起来便逃远了。
水湄一惊,呼道:“他装残骗钱!”
墨鸾拉住水湄,劝道:“让他去吧,讨不到钱他就难过关了。”她还见过些更凶残的,把年幼的孩子抓到一处,逼他们去骗钱,若骗讨不到,便真把他们活活打残,再赶出去讨,还讨不到时,便丢弃路旁,任他们自生自灭。
水湄盯着墨鸾看了片刻,叹息:“小娘子心这么软,被骗了钱还要替骗子说好话。你这么个人,哪一日若是——”她忽然噤声,眸色急剧涌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湄神色依旧郁郁,似乎更加低迷,又是欲言又止。墨鸾看在眼里,暗自猜测,觉得水湄似有什么心事,但又猜不出究竟,也不敢问,只好拖住水湄四处往热闹开心的地方去。走走看看累了,便去茶肆里喝茶歇脚,凤鸣湖畔那一茗居。
墨鸾和水湄在一处凭栏软席坐下,才安定,却听见一个轻快嗓音笑语:“使君当时也不顾危险就上前救人,一掌便将人推开了!”
墨鸾不禁微笑。她想起三月时哥哥带她来这里,也是这个伙计,正和客人侃那太原的蔺小将军大战西突厥敌兵。他欢快洋溢的模样,连说话声里都透着愉悦灵气,即便只见过一次,也印象深刻。
这一次,他却在说哥哥。他说哥哥前阵子那伤是为了救人落下的。
墨鸾免不了用心听了去。她也曾问过白弈,出了什么事情,竟然伤成这样。但哥哥却不告诉她,只叫她不要担心。静姝从刘中郎那里得来的说法,却是卢杞的小郎卢灵设下毒计陷害哥哥想让那群山匪和皖州军火拼,再详细的也就不知道了。
她也知道一些潜山中那群山匪的事情。
曾经,皖州四山,山山有匪,以潜山野寨最为厉害。七年前白弈亲率人马,扮作压货商人,将匪寇诱入包围,出奇制胜,一举大挫山匪锐气。一役,州内大小匪帮尽数闻风丧胆,主动归顺,白弈便将他们就地收编成守护山道的军队,统归皖州军畿管辖。就此,皖州商道畅通。但只有野寨那一支死不招安,去年入城杀了盐商卢云的便也是他们。
七年前的白弈,不过年方十六的少年郎,却已有如此功业。商道的肃清,给皖州商贸繁荣铺就一条坦途,皖州七府尤以凤阳府为首,富庶非凡,人安民乐。
想起白弈,墨鸾心中一暖,由不得隐隐澎湃血涌。她想,她大概是崇拜他,就像崇拜无所不能的神祗。在她眼中,他光芒万丈的似全无瑕疵。
她抚着茶杯,思绪缥缈地望着楼外夜景。
这位置极好,宁静妖娆两重天,尽收眼底。抬眼,便又看见那青纱白面的汉调伶人,依旧哀泣歌舞,身后湖水如镜,一轮孤月白。比之周遭喧闹欢庆,这一台戏宛如浓墨重彩中一点素淡,又似喜气环抱中的悲切,落在眼中,说不出滋味,只觉莫名酸楚。
墨鸾正出神,猛听人问道:“小哥,你说得这么奇,那又是什么人埋的炸炮?莫非是那些山匪?”
那茶肆伙计一愣,挠了挠头道:“这个……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但……应该不是那山匪罢……他看起来倒也不像坏人……”
有人笑道:“你怎么知道那山匪‘看’起来不像坏人?你又见过了?”
另有人道:“见过怕就不能在这儿呆着啦,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呢。”
忽然,却有一人冷笑:“山匪再杀人不眨眼总也比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诈之徒强些。什么不顾安危冒死救人,怕是有人奸计不成便使苦肉计做戏博美名。”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墨鸾当时大震。这人说话实在太难听,措辞遣句全是损毁。她一时不禁急起来,心有怒气升腾。什么人这样辱蔑哥哥的名声?她忍不住寻声望去,却见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高大汉子坐在暗处一角,一起的还有三五人,但全不如他一人抢眼。那样的气势,便是看一眼也由不得人心有怠慢。
那茶肆的伙计也有些皱眉,不快道:“这位大哥说话也忒不客气了。有话好说,何必恶言相向?总不会是我在这里骗人罢。”
那人又是冷笑:“冠冕堂皇倒是轻松,背地里全是肮脏阴毒。你不骗人,那你倒是说说,白弈好好得没事忽然跑去山里做什么?又到底什么人埋的炸炮?”
那伙计又一愣,张口半晌应不上话去。在场众人却已有了窃窃非议。
墨鸾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这位的意思倒像是白公子令人埋了炸炮要害人一样。但听这位小哥方才所言,炸炮引爆时那山匪已走远了,公子出手救另一位郎君才受了伤。若真是公子有意要炸杀那山匪,为什么偏偏等人走远了才引爆?若是要害那位郎君,又何必还出手去救反伤了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蠢的事?这样简单的道理,任何常人用脑子想想也能明白了。”她一时气恼极了,话说得也不客气,绵里藏针指那戴斗笠的汉子口出那些对白弈不敬之言便是蠢到没脑子。
她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双环,嗓音细软,忽然开口,在座众人俱是震惊,但听她说得着实有理,又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样说,一角坐上那几人听了必然不痛快,已有人骂骂咧咧便站起来,但被那戴斗笠的汉子拦下了。
那汉子问:“小姑娘,你认识白弈?”
墨鸾仔细打量他,却依旧看不清他面目,只见一身灰色大氅,领子处一圈毛裘。墨鸾道:“莫说凤阳府,就是整个皖州,还有人不知公子大名吗?”
那人却道:“你是侯府上人,否则为何急着替他辩白?”
墨鸾微惊,旋即道:“公子恩德广布,有人维护何足怪?像你们这般出言不逊才是稀奇。”
那人反道:“旁人都称使君,只有侯府中人才口称公子。还说你不是白家人?”说着,他便抬起头来。
一瞬,墨鸾看见他斗笠阴影下的眼睛,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