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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夕风却忽然转身跑远了。
“阿赫……”母亲有些为难地笑起来,拉住我唤我的乳名,喃喃地仿佛想要向我解释,“其实你阿爷他——”
“阿娘,别说了,我不问这个。”我打断她,努力抱住她的肩膀。母亲的身子本就细瘦,她好似很无助地倚着我,瞬间让我难过得不能呼吸。从我记事起,母亲一直是温暖又雍容的女子,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
但母亲却反将我抱住。“不,阿娘很幸福。阿娘有你呀。”她搂着我,望住我的眼睛低声叮嘱,“不要怪你阿爷。他赐予你生命、教养你成人,这是他对你最大的恩情。你要感恩尽孝。”
我只能点头,唯恐再给她多添心忧。
母亲这一次上山来,是父亲让她将夕风领回家去。
我对母亲说:“让她留下罢,我们三个说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绝不分开的。”
母亲问我:“你们三个在一起开心么?”
我忽然觉得心口一热,张口竟觉得有些哽咽。
母亲却微笑着抚摸我脸颊:“只要你开心,阿娘就答应你。”
母亲离开后,我在山中寻到夕风,她正坐在一片碎山石中,仿佛哭过了一般,双眼红肿。朝云正守着她,看见我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默默走上前去,瞬息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
夕风却转过身来。她望着我,双眼湿润,仿佛还有泪光闪动。她问:“你还愿意让我们留下么?”
“傻话,咱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呀。”我双手拉住她和朝云。
她看着我又掉了眼泪,一面哭,一面却破涕笑起来,她反握住我的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许笑话我没出息!”她的手细软又温暖,那样的触感忽然让我觉得安心而又任重道远。
那一次,母亲没有带夕风走。我不知母亲回去是如何与父亲说的,只知那以后父亲再没有要什么人来接走夕风,傅昶也再不曾提起过。
然而,后来我才发现,或许是我错了,我应该让她走的。
十三岁的时候,傅昶说只要通过最后一场考试,我们便可以下山了。
那时我们已在山中呆了八年,猛听说可以下山,瞬间觉得有些茫然,但很快就被兴奋淹没了。所有人都很欢欣,互相说着下山之后的设想。
可我不知缘何觉得有些不踏实。山中八年,每日都在磨练,不止是艰辛,临到末了,忽然如此轻描淡写,怎能不让人心生疑惑。
于是我便单独去找了傅昶。
我问他:“这最后一场考试,究竟要考什么?”
傅昶平静地看着我,说:“其实很简单,只是要在岩洞里找一样东西,找到的就可以下山去。”
“没找到的呢?”我问。
傅昶沉默良久,叹道:“小公子,我不能再与你多说了。”
八年来,他又一次称我作“公子”。
我忽然心中一阵寒瑟。我问:“每个人都要去么?”
他答:“是。”
“夕风和朝云也要?”我又问了一遍。
傅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要怎么服众,公子?”
我一时语塞。
他却忽然笑起来,哂意寒凉。他对我说:“如果你有办法,我也不想他们俩去。”说着,他转身钻入深山密林之中,像一只潜行的黑豹般,转瞬已寻不见踪迹。
考试那日清晨,我寻了些蒙汗药下在糕点里拿给朝云和夕风吃,然后把他们关了起来。虽然我用了这样笨拙的办法,但他们好像完全不曾想过要怀疑我,很轻易地倒下了。
我一个人去到考试的岩洞前,不少人都跑来问我:“朝云和夕风呢?”
我说:“我不知道,我也没找到他们俩。”
傅昶在一旁看着我,眸色忧喜不明。
临出发前,我们每人喝了一碗践行茶。傅昶说我们还都是小鬼,不给酒喝。他看着我们走到洞口,忽然出声唤道:“你们要齐心,只要齐心就没什么迈不过去的槛。”
我扭头看着他的身影在缓缓闭阖的石门那一端直到消失,竟觉得,他望住我们的眼神,就像一个要送儿子上战场的父亲。
洞中骤然黑暗,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轻响。
我取出火折子,点燃一支火把,顿时惊叹。
我们从不知道山中还有这样的岩洞,如此幽深蜿蜒,环环相套,层层推进,一望不见尽头。
正面前的硕大石屏顶端伸出一双支架,上头托着一卷羊皮,封得严密,想来该是考题。
我将之取下拆开来,一看,不禁默然。
羊皮上写着:
洞中有桃木匣一只,内置蜡丸一枚,丸内有金色解药一粒,得之者可以活命。
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
我把这句话念出来,洞内顿时戚寂。
忽然,有丝丝声响起,灰白烟气从四面石壁的缝隙里喷出,瞬间将我们团团笼罩。
“是毒烟!”有人惊语。
烟里有毒,解药只有一枚,谁找到了谁就能活命。按这个说法,我们这三十余人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走出去。
这最后的考试,原来是一场生死决。
洞中陡然大乱。在一番哭喊之后,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开始互相推挤奔逃,谁都想先一步找到那粒活命的解药。那是唯一的一线生机。
我呼喊着试图让他们镇定下来,但基本是徒劳,浓烟散去时,人也已几乎跑完了,连我自己在内只余下三人还站在原地。一个是阿酬,另一个叫小贵,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比我还小上半岁,已经瘫在地上吓得不敢动弹。
我看了看他们,用尽量平静地嗓音问:“还记得老师最后和咱们说的话么?”
小贵坐在地上,仰面看着我,眼中的恐惧还在湿润闪动,完全不能回话。我把他拉起来,他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垂着手挂在我胳膊上。我拉住他和阿酬,又说:“咱们要齐心,一定有办法闯过去。”
阿酬闷了半晌,忽然一拳狠狠甩在一旁石壁上,咬牙恨道:“死马当活马医呗!”
那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惨烈的战场,从那以后,我彻底知道人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即便是孩子也不例外。
岩洞里有许多桃木匣,许多都是空的,想来是故意为了扰乱视听。但偏就有人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空匣子斗得你死我活,连在出杀手前先打开匣子看一看都做不到。
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他们互相争斗、厮杀,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昔日手足的胸膛,而软了手腕和心肠挥不出那一刀的,就只能遍体鳞伤。
他们甚至完全不听劝阻,活像毫无理智的野兽。
不断有人在眼前倒下,血肉模糊。我一路上又拉住几个,都是从刀口下救回来的。小贵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胳膊,我能察觉他颤抖得厉害,甚至可以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可我不敢回头去看。我那时心里也完全没底,只是觉得不能停下,如若停下那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对他们说:“别抢解药了,咱们一起找出口,先从这里出去,找到老师,再做打算。咱们可以去找医师,可以采山中草药,可以运功疗毒,路不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
有人问我:“但咱们可以熬到那时侯么?”
这问题其实很绝望,连声音也透着凄寒。
我说:“如果你认为你可以杀掉所有要和你抢那一粒解药的人,然后,独自活着走出去,你可以去,我不会拦你。但我却想要大家一起活着!”
那之后,再没有人回头。
岩洞里的血腥气已浓得令人窒息,甚至将风讯也掩盖得难以辨认。我们只能依靠空气与石壁的温度勉强辨别方向。到后来,火把烧完了,火折子也没有了,洞中却反而越来越黑,几乎不能视物,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人越来越疲乏,向前的脚步越来越沉,不知何时起我开始觉得腑脏疼痛,起初只是轻微的痉挛,时有时无的抽痛,渐渐演变成了灼烧一般的痛感。我开始浑身出冷汗,几乎迈不动步子,但我不敢泄露出半点异常,唯恐这好不容易聚起的最后几个人又会散掉。
最先哭出声来的是小贵。他跪在地上,按着心口掉眼泪,哭着说他觉得很疼,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这一哭,就好像原本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布料忽然撕裂了一道伤口,顿时彻底碎成两段。几个人都站下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又有人低头咬着嘴唇开始抽泣。看情形,大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我忍痛催他们:“别停下来,这儿的空气不是比之前好多了么,我已经感觉到有风吹过来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四下里都很安静,连那些方才还十分刺耳的厮杀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人回应我。
良久沉默之后,阿酬先出声问我:“你真的……有把握吗……?”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有人要做这种毫无建设性的质疑。我忽然觉得很愤怒,盯住他咬牙道:“我没有!”
他猛一下怔住了,呆磕磕瞪大了眼,嘴还张着没有合拢。
其余几人也都望着我,脸色愈发惨白。
我深吸一口气,什么也不想再多说,蹲下身去,将小贵背在背上,闷头往前走。我真的没有把握,但我不相信,我不信我会如此窝囊的死在这里。
当我终于找到风的来源时,几乎连我自己也要绝望了。
那不是出口,只是一道三寸来宽的石缝,外面的阳光穿透进来,就像一只银白利刃,钻一只耗子出去可以,要钻一个人出去,休想。
这是一个并不通透的岩洞,唯一的出口便是那已经被封闭的入口。
“我们真的出不去了吗?”小贵伏在我背上,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声音细弱又哀戚。
我觉的嗓子发紧,努力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我说:“不可能。难道咱们在山中八年就是为了今日死在这里?”
“也许只是为了挑选最后活着的那一个。”阿酬靠在石壁上,眯着眼,冷冷哂笑。
心口骤然一阵绞痛,扭曲得几乎碎裂,“扯淡!”我扑上去照准他面门就是一拳,狠狠地骂:“连自家弟兄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这种人要来有什么用?你要就自己滚回去!”
阿酬捂着鼻子跌下去,抬头盯住我,目光闪烁的无声无息。
我们俩险些就要打起来。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听见石壁另一边传来的声响。
“阿赫,阿赫,是你在那边吗?”
是夕风的声音,还有拍打墙壁的声音。
我猛一下跳了起来,努力想透过那一条裂缝看见她的脸。我问她:“你一个人?朝云呢?”
“哥哥找东西做炸炮去了。”她的嗓音也有些发颤,连连的问我:“你还好么?”
仿佛终于看见了一道明光,猛松懈下来,刹那有种虚脱的乏力感。我说:“没事了。会没事的。”
她却在那一边掉了眼泪。
朝云把炸炮塞在那道缝隙里,在石壁上炸开一道出口。这其实是相当冒险的做法,如若不慎引起崩塌,谁也别想活着逃出去。但那时我们已没有别的选择。
当久违的明亮光线猛一下涌到面前时,我很久都没能睁开眼。那样豁然光明的刺痛感逼得我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