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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墨鸾蹙眉。她此时的神情安静而又认真,半点不似个柔弱妇人。她从书案之后起身步上他面前,双手将他的请战表双手抵还给他。“我知道这是国之大事。此去平叛我另有良将挂帅,只要姬显做副帅去辅佐他,不用你担心。请你留在神都。”
殿外风雨交加,扑打得呼呼作响,陡然天火雷鸣,震得人心头颤动。
“阿妹,你是不是……要做什么?”蔺姜盯着她良久,沉声一问。
她在书案侧旁的鎏金九龙铜雕前回过身来,缓声道:“我要去澶州。”
“不行!”几乎不假思索,蔺姜已截口反对。
但墨鸾已不允他多言:“皇帝年幼,只有我去。”
“可以让宰相去。” 蔺姜驳道。
“只要你留在神都,左仆射就能与我同去。”
“我是说,让宰相代替陛下去!”
“你难道要让蔺公去么?蔺公年事已高了。”墨鸾静静反问。
蔺姜闻之一默。是呵,怎能让父亲去呢。近年来,父亲望着远不如从前了。这等在暴风骤雨洪流湍急里打滚的苦差事,老人家担不起了。
“那我去。我和凤阳王一起去。”他拧眉道。
墨鸾苦笑:“你去算什么呢?你留下。”
“那就让吴王去罢!为何……为何你非亲自去不可?”蔺姜无奈。
“凤阳王与我去澶州,蔺公、吴王、御史大夫留京辅助陛下,这是内阁议定的。”墨鸾静道。
是的,她必须亲自去,只有她亲自去斩杀这兴风作浪的水龙,才能绝天下之口,否则,定会有人借机发难,要将这天灾怪罪到她身上,指她为扰乱朝纲引致苍天降罪的罪魁。到那时候,她与阿恕,又不知要多出几多艰险。既然总是艰险,不如先发制人。
“阿哥,你留在神都相助蔺公,替我守着阿恕,我就能放心了。” 软语安抚时,她轻握住了蔺姜的手。
蔺姜眉目间的忧色已浓得不能化开。“但我不放心你。”他反握住她的手,“就算你此时是上安西前线去,我都可以有把握怎样能保你平安回来。可是……黄河改道,万一再有决堤,大水一冲过来就……我没办法想象。”
“没有这种万一。”墨鸾决然沉道,“神都与澶州离得这样近,黄河洛水同涨同落,再决堤会如何,谁都无法想象,谁也都绝不该存有这样的念头。”她静了良久,眸中坚定渐染了一丝恳求,“再多给我一些支持和信任罢……”
蔺姜默然回望她良久,唯有惆怅应诺。
内阁议定挂帅出征的良将是靖国公殷孝。拜将台摆在承天门外,风雨不消,旌旗被雨水打得湿沉,依然在狂风中扬起,辉映兽吞铁甲。
一别戎马几多春秋,依旧是雄姿英发,虎威赫赫。靖国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执意随夫出征,将三岁大的女儿带在怀中,俨然一位飒爽的女将军。连国公十一岁的长子与九岁的次子也都骑得骏马,开得长弓。
大军开拔在即,忽然,却有一骑飞来。望之,竟是长沙郡王李飏奔至台前。“臣请从军报国,为太后与陛下分忧!”十九岁的儿郎仍有青涩,但到底脱了幼嫩,再不是懵懂稚子。
风卷浓云,连日不断的滂沱大雨模糊了视线,墨鸾看着他,情不自禁向他伸手。“阿宝上前来。”她将那一腔热血的少年郎扶起,一字字落在呼喝风声里,“这一去,就只有家国,没有个人,更没有皇家贵胄、世子郡王,你可知道?”
“臣知道。”少年应得铿锵有力,身姿坚定如磐,“臣愿为兵为卒,任从元帅驱遣,但求绥我边疆,不惧生死。”
“好。”墨鸾亲执起他的手,将他引至殷孝马前,“元帅收下这小儿郎么?”
少年热血,锐气诚不可挡。
殷孝低头看一眼李飏,喝声:“上马,走了。”
李飏欣喜而笑,翻身蹦上马去,竟连镫也不踩,足下似生了弹簧一般。“姨姨,等阿宝做出一番事业来给你瞧。”他勒缰回望,马蹄踏雨,溅起水花一片。
她站在雨里遥遥远送良久,侍人手中的伞挡不出暴雨,晕开了颊侧斜红,凤冠上垂下的金粟在额前来回摇摆,披风浸得透湿。皇帝遣人劝她回去,莫要着风伤了身体。她返身步上高台,看见随立一旁的吴王李宏。
阿宝一定是先求过了父亲,被驳斥了,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忽然跑来当众要求从军,以此逼迫父亲就范。“长沙郡王胸怀大志、有勇有谋,不愧为大仁皇帝的长孙、吴王殿下的嫡子。”墨鸾怅然而笑。
“太后谬赞。”吴王李宏躬身低下头去,“太后就要前往澶州,此去路途凶险,请殿下千万珍重。”
墨鸾闻声又向他看去。风雨中天光昏昧,竟看不清神色。她浅浅地勾起唇角,却舒展了蛾眉:“国难当头,辅佐陛下坐镇神都,是最沉的一副重担,也请大王千万珍重。”
好一句“千万珍重”,蕴涵几多意味。
但几乎就在太后銮驾离京同时,太极宫甘露殿上却有哭声响起,竟似比不停歇的风雨更叫人揪心胆寒。
大殿重帘之后,小皇帝李承仿佛一只惊慌失措的幼鸟,瘫在书案,反复自语:“朕不信……朕绝不信……”
那内侍监韩全匍在御书案一角泣诉:“老奴所言句句是真,先帝崩逝乃是太后姊弟所为!陛下如若不信,可往皇陵,请开先帝圣寝一验。”
“放肆!”但听得此言,李承便似被火烧了一般。“你放肆!先帝的安宁,岂可随意打搅!”他连连地指着韩全怒斥,稚嫩嗓音中却已有了颤抖。
韩全声泪俱下,抬头时,前额已是血淋淋一片,双眼却显出精光来:“老奴一生侍奉先帝,本该追随先帝而去,之所以苟全性命,隐忍至今,只为替先帝雪此奇冤,奈何不得良机,不敢妄动,而今太后与凤阳王离京在外,正是天叫陛下报大仇、正国统!”
“不……不不……”李承惊得跳了起来,连连摇头,不敢应承,“太后是朕的母亲……”
“端敬敏皇后才是陛下的母亲!”韩全辩道。
“可太后教养朕五年……”李承仍旧摇头。
“她占据陛下朝堂,将陛下当作傀儡!”韩全急斥。
“可……可……你不要乱说!”李承辩无可辩,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陛下!如此大事,老奴怎敢乱说!”韩全膝行上前,牵住小皇帝衣摆哀哀泣道,“陛下难道就不曾听说过些传言?端敬敏皇后究竟缘何早薨?太后与凤阳王勾连,立下一个‘华夏王’,分明其心可诛!父仇母恨,国耻家辱,陛下又还犹豫什么呢?难道还要等着她对陛下下了毒手才悔之晚矣不成?”
“我……”李承到底还是个未及束发的孩子,哪受得如此紧逼,终于哭出声来,一面抹着泪,一面不停地嚷:“我要见三叔……你去请三叔来做主……”
眼见小皇帝无法决断,韩全只得急急命人密请吴王李宏。却不料,李宏到来,听得此事,竟勃然大怒。
“狗阉奴!边疆不宁,洪涝滔天,你在调唆陛下做些什么!”他愤而一脚将韩全踹在地上,负手叱道,“国难当前,任何旁的事情都留待日后再说。”
“大王也是李姓子孙,是先帝亲手足,难道真就忍心不顾么?”韩全爬起身来,伏在李宏足下,“只要陛下与大王下定决心,早做准备,便能在他二人返回神都时将之一举擒杀,还政于陛下,替先帝雪恨!值此良机,又能耽误多少大事?若不把握,只怕日后再想举事就难了!”
一番说辞,叫李宏心下一阵动摇。
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但也绝非易事。若是走漏了消息,怕是要反受其害。万万……不可草率。
“你……肯定先帝崩逝与太后有关?”李宏细问时已不由自主压低了嗓音。
韩全叩拜道:“老奴有曾跟随太后身旁的一名宫娥为人证!正是太后用钝器重伤先帝,才令先帝不医而崩。当年先帝与老奴前往温泉行宫,去时还好生生的,谁想到——”
“行了,将这宫娥带来。”李宏截口将之打断,不愿再多听。他眸色渐渐沉敛,又令:“这一件事,做得决断之前,不许再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就算杜御史与蔺国老也不行!”他这一句话似在喝令韩全,目光所炬却是李承,声色严厉,把个年幼的小皇帝唬得呆在当场,一声也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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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三 浓云蔽
自乾陵青龙门入,步上六百阶高台,宽阔平坦的司马道两旁,镇陵神兽威武赫赫。见高碑往南,及内南门,有圣睿皇帝述圣记碑,再往里,经过怀王泰与端敬敏皇后的陪祔陵寝,便是圣睿皇帝主陵。
吴王李宏携了小皇帝李承,领右仆射、英国公蔺谦及御史大夫杜衡,到得乾陵,诸般大礼行罢,便喝令乾陵守卫开启地宫。
一时之间,仿佛哪里都阴沉着,连皇陵所在的山中也是暴雨不断,掣天电火仿佛要将穹窿撕裂一般,映起眼眸中不灭的火花。
“先等一等,”眼看卫军们就要动手,右仆射蔺谦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他向小皇帝重重躬身一礼,问:“陛下与吴王殿下将臣等单独召来究竟所为何事?如今事因不明,就要请开先帝陵寝,惊扰先帝长眠,恕老臣实难赞同。”
满脸愁容的李承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原委,只得将求援目光又投向吴王李宏。
“事已至此,就直说也无妨。”李宏拧眉沉道,“如今,有人告称:先帝崩逝另有内情。故此,陛下决定要请开乾陵,再验先帝遗骸。我以为应当如此。难道蔺国老与杜御史还有高见么?”
他话音未落,猛然,天空中又是一道电光划过,照得人面色惨白如纸。
蔺谦闻之震惊,疾声追问:“何人告称?”
“先帝近前侍人,内侍监韩全。”
“有何凭证?”
“有当年跟随太后身边侍奉的宫娥一名为人证。”
“他……他们所告何人?”
“太后白氏,与其义弟,勇义侯姬显。”
蔺谦不由后退半步,立时只觉后心生寒。“既然如此,请陛下准老臣回避。”他躬身又向小皇帝施一礼。太后与勇义侯,一个是他的义女,一个是他的义子,若真是要秉公彻查,他就不该在这里。
但不待小皇帝应话,李宏已先开口:“蔺公不必回避。陛下相信蔺公的风骨气节,必能公正明断,不会包庇徇私。”
蔺谦苦笑:“所以,即便老臣说:此事不易现在着手,而是应当待边疆战局安定、黄河洪涝平息之后,再做计较。陛下与吴王殿下也不会采纳。”他坦然正视李宏双目,天光明暗之间已然银灰夹杂的须发,愈显苍白。他忽然将视线投向身旁的杜衡,“那么,依杜御史之见呢?”
御史大夫杜衡皱眉沉吟片刻,“查罢。”他末了深吸一口气,“若是没事,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事,不可错失良机。”
闻声,蔺谦眸光一瞬震颤,终于淹没在无奈苦涩之中。
此乃天劫。
六月潮汛,神都蔺公府里的莲花开得正盛,雨打荷花本该是风雅,但暴雨之下,怎样看都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