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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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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鸾听了进去,免不了好奇起来。

    白弈也听着,心下自有计较。

    方才那些人说的是兵部尚书蔺谦之子。

    这位蔺小公子,单名姜,字慕卿,今年也不过十六,却是文武双全。年前西突厥骑兵绕过天朝边防偷袭太原府,当时蔺姜十五岁还未满,在太原老家守墓祭祖,正好被围困城内。不想他小小年纪竟单枪匹马出阵,连挑突厥人两员大将,又神箭二百步,射断了西突厥主帅帽子上的鹤翎。突厥兵阵脚大乱,狼狈而退,三日不敢贸然攻城。三日后,朝廷援兵到,杀退敌兵,这才保了太原府城周全。蔺姜一战成名,得了个“赤羽银枪”的威号。

    对于这样罕见之材,白弈早有心招揽,苦于一直不得机会。

    故此,他才特意带墨鸾来这一茗居。

    只因白氏家将有报,这位蔺小公子不知何故与其父闹翻了脸,离家出走,如今正在凤阳城这一茗居内!

    茶肆主人奉茶入雅阁来。

    白弈不动声色随口问道:“外面是什么事?”

    主人笑道:“使君有所不知。前些天来了个怪小子,饮驴子一样硬吃了我一海竹叶,坏了我的规矩,我罚他在这里干活。倒是个讨人喜欢的,能说会道,人也勤快,但可不敢当真使唤,这样的儿郎还不知是哪个贵家里跑来的呢。方才又是他在外头闹呢,公子若嫌吵我把他请到后头去便是。”

    白弈笑了笑道:“不用了,让他去罢,倒也有趣。”

    他隔帘看一眼外间人影,一眼便锁住一个猴儿精一样上蹿下跳的主,细细打量。他素来是不着急的,姑且多静观一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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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〇九 惊梦魇

    蔺姜双手托腮,盘膝坐在屋顶。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凤鸣夜景,月光淡洒下,分外恬淡平和。

    他叹一口气向后躺倒,盯着满天星斗。

    阿爷让他去考武试,他不乐意,便从家里逃了出来。他当然不乐意。阿爷是兵部尚书,虽然是没实质军权的文职,但好歹是玉带紫袍,他去考武试,若是考不好,落井下石的人怕是能把整条长安街塞满,若是考得好了,也一定会有风言风语说其中有猫腻。左右都是冤枉气,他可不想受。考这些东西有什么劲,不如去投军,能拿军功才实在。

    他要做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就像从前的绥远将军殷孝殷忠行。上自开国名将靖国大将军殷天鸿起,殷氏一门虎将都是蔺姜心中的敬仰和目标,尤其是绥远将军殷孝。

    幼时,他曾偷偷趴在禁城墙头窥见大军开拔的气势恢宏,猎猎旌旗下浑身正气与天齐的戎装将军,虎跃骄阳的九环大刀,惊得他目瞪口呆,险些从墙上掉下去。

    那简直就是神话!

    所以当听闻朝廷以谋逆之罪诛杀殷氏父子时,他从蔺府一路嗷嗷地嚎哭进了太后的庆慈殿,愤怒地抓住圣上的胳膊狠狠啃了一大口,吓得阿爷魂飞魄散捧着紫袍乌纱在承天门前匍匐跪了一日夜,直到圣上亲自来劝扶才敢动弹,却已经僵得爬不起来了。

    事后阿爷抓住他暴打一顿,打得他屁股连起来肿成了个大锅盔,半个月没下来床走路,阿娘抱着他直掉眼泪。那可是阿爷唯一一次打他。阿爷气红了眼说:“万幸至尊不跟你个毛孩子计较。”但他才不管这些,他就认定了殷孝是英雄好汉,他也要做这样的英雄,驰骋疆场,叱咤风云。

    可阿爷却偏认为他这是小孩子不切实际的妄想,说他高不成低不就,还说他根本吃不了军营里的苦。

    这一次他终于气极,忍无可忍,和阿爷吵得天翻地覆。

    若是阿娘还在就好了。阿娘总能了解他,不像那个古板阿爷,总把他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

    可阿娘,却已去了这么多年了。

    直到如今,他闭上眼睛依然能想起那天,他被太后阿婆叫去宫里玩,待回到家里时,看见还没掌灯阿娘却早早躺下了。他还傻傻的奇怪阿娘怎么睡的这样早,趴在榻边一气儿叫唤。直到伸手触到阿娘冰冷的额头面颊,他才猛得楞住了,憋了半晌,忽然哇得大哭出声来。

    次日阿舅家便出了事,阿舅、舅母和表妹都没了,子恒表哥给徙了边也没了下落,有回报说死在半道了,谁知道呢,没准是真的。

    一个家族在转瞬间没落,落在孩子眼中无非是曾经温柔可亲的家人忽然消逝。

    那种孤独和冰冷从母亲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心流泻在他指尖,融入他的血液,烙下深深的痕迹。

    那时他才十一岁。他从此害怕看见别人的睡颜。

    从那时起,他和阿爷之间就几乎没太平过。尽管他其实心里瓦明。阿娘是裴贵妃的嫡亲妹子,阿娘的死是受了裴妃案的牵连。可他依然怨怪阿爷。身为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甚至以她的死苟全安平,这还算是男人么?

    蔺姜翻个身,闭起眼,拧眉不舒。

    他来皖州是来投军的,投皖州白家军,今朝最富盛誉的一支军队。他定要混出个模样来,好让顽固迂腐的臭阿爷瞧瞧,也好让阿娘得以告慰。

    可他又不愿和旁得一些投军小卒一样从入门爬起。他是沙场叫突厥兵闻风丧胆的小将军,有功有勋,这么干岂非太没面子。但他也不愿仗着阿爷和舅舅家的名号,那样更没面子。

    于是,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这么僵了下来。

    然后他想,或者先看看这白氏使君是怎样的人,值不值得他将自己的面子搁下。

    他又不能跑去军政要地蹲点,这些皖州兵将简直比京畿十六卫还精,还隔着几丈远就能嗅出味儿来。想他从小也是没少让那些羽林禁卫鸡飞狗跳的主,偏到了白小侯这地界就不灵了。

    他没奈何只好故意跑来这一茗居。他自认这是个好主意,又能听人言,又有机会见着正主,还不会被当成细作之类监视盯梢。

    然而,几日转瞬过,却是半点进展也无。他有些沮丧起来,甚至偶尔怀疑,说不定阿爷是对的,阿爷是把他看死了,只是他自己比较没自觉。可愈是沮丧,他又愈不甘心,愈不甘心便愈赌气。

    他磨着牙一个鱼打挺起身,真想揭片瓦直接扔进凤阳侯府去。可惜没这可能。抛开兵部尚书的公子这一重身份,他蔺姜便只是一介蝼蚁小民,万事也只能从尘泥起,再没有金汤匙可以衔,但他又是不甘衔一辈子金汤匙的。他忽然觉得窝囊极了,轻身一跃,折湖畔参天树上长枝,落地一摆游龙。

    湖畔夜风飒飒,以木为枪,卷起一地水雾,积郁全凝在其中。

    忽然,他听见有人嫩生生地唤他。

    “大哥哥,我能……能请你帮个忙吗……?”

    蔺姜闻声望去,却见墙角缩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总着角,满脸胆怯。

    这大半夜了,谁家的小丫头还在夜游?蔺姜愣了愣,又看了眼手上愤愤时扯来当枪耍的树枝,犹豫片刻才走上前去,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你家住哪里?”

    不想,那小姑娘却一憋嘴,大哭起来。哽噎不成调中,蔺姜七七八八听了个大概,说是潜山中的山匪劫财越货,害了她的家人,她求他杀了那些山匪,替她家人报仇。

    蔺姜年少血热,被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嚎啕一哭,一时禁不住气愤翻涌,但转念间,却又觉得古怪。“我听说,早好几年前,凤阳侯府的使君已把皖州诸山中的大小匪帮招安收编了。”他忍不住道。

    那小姑娘抹着眼泪抽泣道:“但还有一支使君也拿不下的。去年冬天还到城里杀人呢。”

    蔺姜心下微微一动。

    这样一说,他倒真来了兴致。

    他曾听子恒表哥对白弈诸多赞誉。阿舅是朝中清流,素来孤傲刚直,表哥也是个眼界颇高的人,与同辈的贵胄子弟都走得不近,却独独与白弈亲厚。想来这位白小侯该是个人物。他也听得多了,威名功绩不论,几日来,凤阳城中竟听不着半声抱怨,更无一人说白弈不好,但凡提及,必是赞不绝口。这白氏使君当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了!那这令白弈也束手无策,竟还能公然入城杀人的山匪又该是什么角色?若是……若是他能拿下这山匪拎去皖州军营,岂非是大大的风光?

    蔺姜想着想着没注意咧嘴乐了。他自是没多想的,沙场上枪挑敌将尚且不惧,几个山匪怕什么?他哄着那还在嘤嘤啼哭的小姑娘,一拍胸脯,兴奋地双眼发光。

    夜幕下,一道黑影掠来,似暗夜中一丝风划过,悄无声息拜在那白衣玉冠的男人面前。

    “公子,情形有异。蔺公子连夜入山去了。”黑影低声秉道。

    “连夜?”白弈眸色一沉,手上握拳一顿,再缓缓松开。掌心一黑一白两枚棋子,黔夜深浓中,映着眼中明灭光华。他盯看了一会儿,问:“他之前都和什么可疑之人接触过?”

    黑影思索片刻道:“一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罢,大晚上还在外面游荡,有些古怪。已让老十盯去了。蔺公子那边有四哥。”

    白弈点头道:“静观再报。你先留在府上。”

    那黑影身子微一颤,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漆黑面具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他踟蹰一瞬,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白弈将这细微挣扎看在眼里,唇边隐隐溢出一抹笑来。“我知你一直在愧疚。”他道,“所以留你在府上。你就好好护着她算是赎罪罢。但——”他眸色陡然转厉,盯着面前黑影,静了良久,缓缓道:“朝云,我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喊过你了。”

    黑影浑身一震。

    白弈轻叹:“艮戊,那是父亲另赐你的名字。但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傅朝云。只是,你也莫忘了当年咱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日后该怎么活下去。”他话音一落,屋里骤然一寂。艮戊不禁冷汗如注,大气不敢出。自出山后,公子从不愿提起旧事。那些黑色的过往就像是封陈的疤痕,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去碰。但公子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自己一刀剜了下去。“公子,属下知错了。”他俯身拜倒下去,竟不敢再抬头看公子的眼睛。

    但他却觉双臂一暖。公子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他听见公子叹息:“你并没有错。若能跳脱局外,谁不想做个好人?”他心头蓦得一紧,竟震颤起酸苦潮雾。

    白弈静盯着艮戊,暗暗苦笑自哂。八年同死,才有今朝共生,但艮戊如今已不能再胜任旁的任务了,只因那颗心还未在那梦魇般的八年中死绝。忽然发现这个事实,他并未震惊,亦不曾有折臂之痛,反而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微妙心境,忧喜参杂。他不由微微阖目,轻叹。“你去吧。”他揉了揉眉心,对艮戊道,“记着,在我面前也就罢了,不要让父亲看见你这模样。”

    艮戊闻之瞬间呆了,喉头一烫,张口欲说些什么,忽然,却听屋外一声凄厉呼叫,竟是从后苑传来。

    两个男人俱是刹那一惊。转瞬,艮戊已闪身不见了踪影。白弈推门出去,没走两步,却见一个娇小身影飞奔而来,青丝披散,只着纱衬。“哥哥!”她呼唤声带着哭腔,一下扑进怀里来,紧紧抓住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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