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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崇俭自己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他这一条命,还得要找淑妃。
然而,当他已做足打算,就要自去寻淑妃时,却被傅朝云截下。
“你别去。我去。她不会把我怎样,你去一定自投罗网。”朝云连捆带绑,把崇俭拖回自家去,扔在地上。
如今已是灰头土脸的白崇俭,神气却半点不减从前。“犯不着对我这般好,我自己的事,自己扛不住了大不了一死。”他依旧笑笑的,却是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朝云无语,懒与他多说,两个麻核先塞进他嘴里,叫他乱喊乱叫也不行,转身便出去了。
灵华殿上不灭的长明灯,是为逝去的小皇子祈求长生的光。
朝云再见到墨鸾时,她正对着一支灯,阖目仿佛沉睡。但她却仿佛冥冥中自有感应一般缓缓开了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
“我怕你直接把他下了刑部大牢。”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白崇俭。”墨鸾却忽然道。
闻言朝云怔了好一会儿,显出些不自在的窘意来。“是。是阿赫让我来的。他觉得……或许,你这会儿,不会那么想见到他。”他只得无奈。
“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墨鸾缓缓回身,双目中有直白的探询与审视。许久未见,两人都不再如从前,身份变了,地位变了,人也变了。
朝云默然片刻,叹道:“随意罢……”
“那我喊你朝云大哥,你不会嫌弃罢?”墨鸾却浅浅一笑,眸色中瞬息的锋芒,便像是眉梢飞起的金色蝶纹,凌厉而妖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勾起唇角,语声却是凉的,“那你就与我说实话。我的孩儿,是不是白弈害死的?”她眼中忽然射出强悍的光来,便像一只痛苦的雌狮。
“他怎可能会害你的孩子?”朝云的眉敛了起来,“你不该这么疑心他。”
“那好,你告诉我,是谁?”墨鸾截口质问。
朝云一窒,竟不能应话。
是呵,是谁?
“你们如今却还要替那人求情么?”墨鸾扬眉喝问。
朝云无言良久。赫然发现,当年那个柔弱的小姑娘竟已打磨出如此的锋利,着实令他说不出话来,唯有苦道:“你这么做,叫阿赫很为难。”
“他又何尝替我顾虑着想过?”墨鸾冷嗤。
“但如今郡主小产,崇俭又遭通缉,你总也算是叫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难道非要他一死,才能消你心头恨么?”朝云只觉得嗓音干涩。
墨鸾却笑得愈发冰冷,满满的全是嘲讽。“是我害他这样的么?”她一步步逼上前来。
又是怔忡,朝云禁不住挫败地苦笑:“对。不是你。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你——”他忽然觉得再也不知还能与面前这个女人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是什么雄辩滔滔之人,如今却走投无路硬要来做这最不擅长的差事。
但墨鸾反而柔和下来。“爱与恨,朝云大哥,你可明白?”她眸中浮现出奇诡的颜色来,仿佛喃喃,犹带着瑰丽奇异的笑容:“被他杀死,又杀了他,爱也不能,恨也不能,这种感觉有多痛,你不能体会。否则,你不会来劝我。”
“没错,我是没法体会。”朝云长叹,“但我以为,正因为如此,你最应该了解他的苦。我只想请你给你们彼此留一条生路。”
“生路。”
墨鸾反反复复琢磨这两个字眼,终于懒懒抬头。“好啊,你让白弈亲自来见我。”她忽然显出一丝又狡黠又无辜的笑意,一切的交谈,竟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仿佛之前那些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全是氤氲云烟,一挥而散。“过几日,我要去进香。”她盯着那一支跳动灯火,意味深长。
“妃主可是要往国安寺祈福?”朝云拧眉问道。
“不。”她却否决的斩钉截铁,挑眉睨看面前这饱受纠结的老实人,却像是要揭开游戏新启的花采,樱唇轻启,吐出带刺的芬芳:“不去国安寺。我喜欢清净的地方。我要去——卧云寺。”
一瞬,傅朝云只觉得,冰寒透彻,入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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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八 卧云旖
淑妃归省,与母亲、兄嫂同往京郊碧山里的卧云寺进香。依照往常,皇家进香祈福,每每的都在国安寺,富丽堂皇,伺应周全,又近便。这淑妃却偏要去个深山之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无人知其缘故,皆有些莫名。
但沿途百姓却很是开心,浩浩荡荡的车马队过去,争相围观之人熙熙攘攘,竟比逢年过节的集市还要热闹。
人人都想看一看,今上这位淑妃究竟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有百千种模样:从太皇太后私宠溺爱的贵主,到遗落民间又重回天阙的沧海明珠;从蔺家将军的无猜檀卿,到吴王殿下的红颜知己;有人赞她是辅佐君王的淑良明妃,又有人骂她是白氏插在陛下枕边的刀,是倾帮祸国的狐妖,只手宫中,魅惑君主,谋害两位皇后……不论怎样都好,当那金屏翠描的车障映入视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凝神屏息。
那是怎样奢华的气象!
是的,奢华,却无一人敢对这奢华说半个不字。
那纯金雕琢的屏障上,竟能那样栩栩如生的描绘出雍容高贵的倩影,金身在内,金影两面,叫人瞧在眼里,似看清了,又似什么也没看见,不及细细回味,已先惊呆在当场。
帘幔随风微摆,沉香苏合精致,又仿佛还夹杂着什么别样花香,淡淡在空气中飘散,一撩而过,若有若无,浸得人痴醉。
待醒回神来,却只余车马远去背影,犹有灵光隐动,遥不可及,仿佛方才那一瞬的观望,也不过是水纹佛光,是天照下来的镜像。
那是不属于这红尘时间的景象。
抵达卧云寺外,早有女尼相迎,领三位贵妇往寺中进香拜佛。
这卧云寺果然是一处深远清幽去处,初入时只觉十分窄小,愈往里走,才发觉别有洞天,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殿一堂,仿佛皆是静止的,却又有无限生气暗涌灵动,竟令人在瞬息之间便沉淀了心神思绪,只想安静感受,凝听魂髓深处传来的声响。
虔诚礼佛,一一进香,罢了,婉仪又说想抄诵一卷经文,祈福求子。她与白弈结为夫妇,一晃也快十载了,只得阿寐一个女儿,心中难免有些不安。若说刚成亲那会儿白弈常寡淡她,这几年来也并没有刻意亏待,但她却迟迟再不见动静。她一时疑心自己生阿寐时伤了元气,请御医却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疑心是白弈做了什么手脚,可又想不通这人图什么……百思不得其解,道是命中无子,只好相求于神佛。
女尼们引了婉仪去净身沐浴以备焚香抄经。
墨鸾与谢夫人立在观音殿前。初春料峭风寒,吹在身上,瑟瑟的冷。
“你身子弱,找间清净禅房,歇息一会儿去罢。”谢夫人替墨鸾拢了拢披风,软语相劝。
墨鸾微微摇头,她看了看院落中长青的松柏,回身向寺中女尼问道:“敢问,贵寺中,可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傅居士?”
此言甫出,谢夫人与女尼俱是一默。
“阿鸾……”谢夫人低唤一声,似想开劝。
但墨鸾却截口打断她。“我想再见姑姑一面。见不到,不回去。”虽是柔声细语,却已不容置辩。
谢夫人见之无奈,只得向那女尼点点头。
墨鸾也不许宫婢们跟随,叫尼人领着她独自走了好几进的深院,只入到一个极僻静的处所,推门入得禅房,见名灰衣女子正静坐持颂,果然是傅芸娘。
转眼七八年不见,再相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静立门畔,悄然无声。
但傅芸娘却放下了手中念珠。“过来坐。今年的新茶是还没有,旧冬的花雪、初春的雨水却是有的,将就也能沏。”她一面淡淡对墨鸾招呼,一面动手备茶,仿佛对面立下的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荣宠有加的皇妃,而只是个小姑娘。
那般亲切熟悉相唤,瞬间便叫墨鸾全身端起的架子塌了下来。“姑姑,你教我,怎么才能放下?”她垂了眉眼,喃喃地问。
芸娘却不理会她,只是细细煮了茶,斟一盏递与她,看着她饮罢将茶盏搁在案上,笑着反问:“你为什么放下这茶盏?”
墨鸾由不得双肩微震。
“因为你已喝过这盏茶了,不是么。”芸娘微笑叹息,“你个性太执著,若不将心事倒个通透明白,你永远也不会放下。”
“若是……不能呢?”墨鸾怔怔地问。
芸娘却又斟了一盏茶在她面前:“若我说,你不能喝这茶,你还会喝么?若有十人、百人、千万人如此说,你还会喝么?你为什么不能?”
墨鸾一时语塞。
芸娘却将那盏茶端起,扬手泼在地上:“我将这茶泼了,却叫你去擦干,你又会有如何感受?但若是你自己泼的呢?”
墨鸾呆望着芸娘,目光渐渐闪烁着虚了下去。“不。不。不是这样的。”她自语般反复念着。
芸娘看着墨鸾良久,轻叹:“你要如何选择,便要如何承受,这便是因果,只要你承受的起,你就能。能从心事从心,不能从心从自然,顺其自然,你便放下了。”
墨鸾又不由得怔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悬在了云端山巅,如陷冥思,忽然间,却又崩溃下来。“我好累……”她颤抖着掩了面。
“累了就歇会儿罢。”芸娘执起她手,将她扶进内阁卧榻上躺下,一下下轻抚着她额发,忽然却落下泪来:“傻孩子,你成天的和自己较劲,怎么能不累呢……”
“姑姑……”莫名的,墨鸾只觉心中一酸,伸手去沾那泪水。
芸娘却自己抢先拭了,只是眼眶仍有些泛红。“若是夕风还在,本来不用你受这么多委屈。”
“那……究竟是谁?”墨鸾眸光一颤。
“别问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芸娘却将她摁回榻上去,“你睡罢,我去见见夫人。”她说着,替她盖好被,起身出去掩了门。
房中陡然空落,墨鸾呆倚着半晌,猛回神,竟觉心中空旷,千头万绪,却喊不出半点声响。
佛寺中的禅房,有着特殊的檀香气息,淡淡的,平静祥和。龛中景致的千手观音,凤眸蜂腰,敛眉慈悲,莲台前香烟舒卷,如在云雾中。
即便房门掩闭,玄关不开,依然能够听见,院落中脆生生的春鸟啼鸣,莺莺转转,胜过百样丝竹。
这里没有精致的榻中屏,被褥半点也不细滑,但却柔软而温暖,仿佛浸着阳光的甜香。
墨鸾躺在榻上,困意渐生,半睡半醒间,朦胧胧只觉似有人正立在榻旁看着她。那种被视线焦灼时对温度的触觉,便好似本能。她微微睁开眼,那一抹身影模糊投入灵台,立时惊得她清醒过来,一个激灵坐起身。
白弈。
对。是她叫他来,亲自来见她。
瞬间,剑拔弩张。
她下榻步上他面前去,只穿着薄袜。早春寒气从地面升起,刺得脚心酸麻。她将手贴在他腰上,缓缓游移,一言不发地寻找那个伤口。
指尖相触时,明显察觉了他的退缩。
她抬起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