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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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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睨着白弈笑道,“你可不能这样啊。大冷天的,禁酒令是谁下的,自己倒先偷喝上了。”

    “我说严禁酗酒,又没说不许喝酒。天冷驱寒的酒水,你自己身上没有?”白弈白了他一眼,劈手又将水囊夺回来。天寒地冻里,水酒瞬间即凉。他将那水囊又凑到火上烤着,一边缓声道:“我说会来,他就一定来。”

    他们在等那在逃的西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速鲁。

    押解戈桑烈是白弈设下的圈套诱饵,只为引那速鲁自投罗网。试问,为人子者,眼看父亲被囚走,又怎会无动于衷?

    “你快去前边盯着吧,我这儿不用你‘看守’。”白弈说着拍了蔺姜一把,催他快走。

    “那速鲁给你颠来倒去地耍了几个来回了,他也不是傻子。你真不怕他反过来找上你,再去换他爷?”蔺姜起身似要走了,只是嘴上仍不免唠叨。

    白弈看一眼中军帐外森严戒备,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以为你蹲在这儿他便不来了?”他说着走出帐外去令道,“天冷风大,都去烤烤火,不用守着我了。”

    蔺姜怔了一瞬,“你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跺了两下脚,把靴子跺实了,抓过大氅披上,摆摆手,钻出帐去。

    帐外飘雪,几团白絮飞进来,被炉火一蒸,立刻化了水雾。

    白弈看着眼前这霜雪湮灭的奇异景象,将烧热的酒凑到唇边又饮了一口。滚烫酒浆如火,从喉管直烧到脏腑。反复烧煮过的酒中早已没有什么水分,他将余下烧酒全倒在火上,火光陡然一盛,烈焰蹿得老高。

    他就着火席地坐下。即便铺了皮草,地面仍旧寒可彻骨。他缓缓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香袋。这香袋是婉仪做的,临行前,小女儿亲手系在他的颈上。但里头装的,不是香草。他将香袋打开来,倒在掌心,看那些晶莹碎片在火光下泛起七彩光泽。

    那是一支碎掉的琉璃簪。

    他努力地找,终也只得回这残缺不齐的一小撮。

    他还记得,临别时婉仪对他说:“怎样都好吧……你先给我好好地回来……”她垂着眼,又委屈又倔犟,说什么也不愿流泪。

    可是,那个远在天阙近在心尖的人呢?他心上那一支剔透无瑕的琉璃。

    她也会如此想么?

    她真的,在等他回去么?

    大概,他本没有资格再做这样的期待吧。

    他模糊地笑了笑,怅然将那香袋塞回去,听面前红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筋骨碎裂一般。

    远处响起了搏斗声。

    几乎同时,三支乌黑弩矢刺破了皮织的帐篷,呼啸着向他袭来。

    果然来得准时。兵分两路,算个聪明角色。只可惜——

    白弈一剑削掉那三支疾矢,眸光一闪,已见几名突厥人提刀扑入帐中来,杀气腾腾就是一顿乱砍。

    白弈唇角溢出一丝冷笑,长剑凤起,借力打力,还击得毫不费力。杀人不过头点地,轻轻巧巧,十几颗头颅滚落,血花飞溅时,衣裳尚未沾染,便是那三尺宝剑也干净得不着半点血污。

    “出来。”他拭着剑锋寒刃,清冷杀气随着剑光倒映在冰一般的剑身上,“我说过,会与你有个交代。但做这等勾通胡贼卖国求荣之事,就是你不对了。”他忽然挥出一剑。剑气荡开,将帐顶撕出一道裂口,一个黑影随着漫天雪花一起落下地来。

    那黑影翻一个筋斗直起身来,嘲讽地笑着,“大王要杀我,不必寻这等借口。勾通胡贼是有的,卖国求荣没有。大王心知肚明。若我不去找那阿史那速鲁,他必定亲自来拿你项上人头,怎还轮得到你我在此清静说事?如今速鲁已然落入大王陷阱之中,大王不与我个诈降诱敌的功劳,反而要屈杀我?”抬头时眉目灼灼,赫然正是赵灵。

    帐外远处,卫军听得喧闹,就要奔来。

    “都不许上来!”白弈怒喝一声,震得众卫军再不敢多进一步,只得持戟站在雪地里。他斜剑身侧,紧紧盯着面前这狼一样的少年。那孩子剑拔弩张,眸光中混着杀气与恨意,仿佛浑身的毛刺全都竖了起来一般。一晃眼,影像交叠,仿佛又见当年凤阳山中那埋下石炸炮的孩子,那样的眼神,这许多年来竟一成不变。

    白弈拧眉冷叹,“赵将军——或许你更愿意我称你卢家小郎?你很命大。”赵灵便是卢灵,当年那死在他手中的皖州盐商卢杞之子,一个本应该已被他灭了口的孩子。这是一场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埋下火种的复仇。

    “我确实很命大。你的家将很忠心,只可惜他没想到,有的人心天生是生在右边的。”卢灵冷嗤一声,一把扯开衣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新旧战伤之中,左胸口上一道精细伤疤早已在经年久月之中,变得不再鲜红刺目。然而,淡去的只是伤疤,不是心中仇恨,“如今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今日,我要替我卢家大小十余口冤魂讨一个公道。”怒声未落,他已从腰间拔出一把胡刀来,再一闪身,已扑到白弈的面前。

    卢灵一直是使长枪的,没人见过他使刀。如今一见,才知他的刀法比枪法更狠辣百倍。那一柄胡刀便仿佛是他身体的延展,刀风凌厉绵密,他竟似比闪电还要快上百倍,一招一式犹如幻影,叫人半点也看不清。

    白弈接了他几十招,掌心不觉已湿冷一片。

    太快了!

    这小子太快了!快到令他只得招架,全无反击余地。

    略一分神,臂上已是一痛。血涌了出来,转瞬鲜红一片。

    那持刀的杀手,却已金鹞一般,轻灵地翻了一个身,人与刀都化作一道寒光,直插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白弈眸中精光一耀。只见他不闪不避,甚至半步也未挪动,只是转身直面时笔直刺出一剑。

    但见卢灵身形一僵,似被无形阻力凝住了一般,再不能前进半寸。

    白弈手中长剑,竟堪堪比在卢灵的颈项,只消略一进力,便能叫那颗脑袋立刻飞出丈外。

    “你太快了。”白弈看着面前这精干少年,淡淡吐出这一句话来。

    卢灵怔了良久,仰面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是我太快了。快到你站着不动,转身就能刺中我的喉管。但你就该一剑杀了我,你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就再也别想伤我。”他瞳孔中陡然沸腾出浓稠阴鸷。

    忽然,一个清朗语声急急扑上前来,“白大哥!别杀他!你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

    白弈闻声一震,只见卢灵的掌心里一道蓝光射出,直袭涌身上前来的姬显而去。

    “闪开!”白弈大喝一声,纵身一把将姬显扑在地上。那枚银针正刺在右臂,顿时一条胳膊全麻了,手上无力,剑便“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好狠的毒!

    白弈来不及回身,只听身后劲风呼啸,刀光杀气交织成的寒冷已至。

    刹那间,肌骨撕裂声哀。

    却意外地竟未有疼痛。

    白弈呆了一瞬,猛转回身去。毒素顺着血液流窜,激得他一阵头晕眼黑。迷糊间,却看见蔺姜拦在身前,卢灵掌中的胡刀已从他的胸口穿了过去,黏稠鲜血顺着刀刃滚落,岩浆一般灼烧。

    “娘的……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给自己人折腾死了……”蔺姜含笑骂了一句,抬腿一脚踹在卢灵的颌下,生生将之踹飞,却忽然喷出一口赤红,直直地便跪了下去。

    瞬间,白弈只觉一腔热血全涌上头脸去。不能思考。晕沉灼热的疼痛似要将他的脑袋撕裂。他忽然左手拾起落地长剑,猛地一掷。

    寒光碎,血花飞散。

    三尺青锋正正地从卢灵的咽喉处插了进去,将他牢牢钉在那悬挂舆图的支架上。人身的重量向下一坠,剑刃便嵌在了下颌的骨上。

    然而,他脸上却显出愉悦的笑容来,很轻松,全无半点痛苦,竟仿佛终于从一场漫长的苦刑之中逃出生天。

    赤红喷溅,把好一片山河染得血肉模糊。

    “大哥!”骇呆了的姬显终于大哭出声来,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蔺姜。

    “别动那把刀!现在拔刀他一口气上不来就真的完了!”白弈回头爆喝一声,一把将他拖开去,不由分说随手操了条马鞭将他双手绑在案角上,不许他乱动半分。

    姬显已哭得听不见人话,出气多进气少,胡乱号叫挣扎。白弈顾不上理睬他,急传军医救人。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匆匆稳住局面,便去见那新败的俘虏。

    尚自被困陷阱中的西突厥二王子速鲁瞧见白弈过来,十分揶揄地抬头笑道:“你们自家内讧消停了呀。”

    白弈满面阴沉,一双眼乌黑得深不见底,“降或者死,没工夫和你废话。”他的语气绝不容半分质疑,不见半点往日温文,唯有霸道。不,甚至连霸道也不足以描述。那是一种寒气,非正非邪,仿佛三途黄泉中睁开的一双眼,看透生死要害,又将生死视如草芥。

    那样的神情,便仿佛地狱血海中荡来的冷笑:生是你的救赎,死是你的湮灭,与我何干。

    刹那,阿史那速鲁竟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双股战战,一下瘫坐在地,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白弈一条右臂耽搁了医治,毒入血脉,险些废掉,在药汤里浸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恢复了些知觉。军医嘱他还得继续浸足一日夜,方可将余毒全数祛尽。他悬着胳膊,扭头看见一旁倒匐在地的姬显。

    此时的姬显竟像是死了一回一般,无力瘫在地上,手腕伤得惨不忍睹,一双手被血染得鲜红,额头上也撞得鲜血横流,满脸又是血又是泪。

    白弈命人给他松了绑,将他拖过来。他整个人软软的没什么响动,直到白弈亲自用左手拿了块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他才终于回复了些许气息,“都是我的错。”他把眼睛埋在白弈的掌心里,如迷途负伤的小兽一般呜咽颤抖。

    “你不是错了,你只是——”白弈踟蹰良久,竟觉得不知该作何论断。他沉沉地叹一口气,“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各有各的不幸,你难道每一个都想救么?神仙也办不到的。谁的因和果,谁的缘与孽,让谁自己去了断吧。”他顺着姬显的脊背,直到渐渐听不见抽泣,苦笑,“去看着你大哥去,告诉他,他要是敢把这一口气给我咽下去了,别怪我把他吊在枉死城头上抽!”

    蔺姜伤势十分沉重,昏昏沉沉,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白弈去看他,赶上他醒了,竟挂起个依旧淘气的笑容还嘴,“你记着你答应我的事了,否则,谁抽谁还不一定呢。”

    那般笑容令白弈竟是心中一酸,旋即很是恼恨,皱起眉来道:“你不盯着我,没准儿我就忘了。”

    但蔺姜却在瞬间板起面孔来,“你敢!我死了也盯着你。”他说得很平淡,却认真如斯。

    白弈给他噎得半晌应不出话来,末了终是一叹,“别说胡话,哪有那么容易死了。”他拧眉斥了一句,却又不知究竟是在斥责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蔺姜又昏睡了过去,似乎,并不曾听见。

    一夜之间,大军凯旋的步伐便这么沉了下来。

    然而,三日之后,蔺姜却忽然不见了。没人知道重伤至此的他去了哪里,还能去哪里,是生,或是死。

    白弈沉默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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