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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你的那个阿妹,你……会怎么做?”
这样的如果,便似一根尖头锥,一下凿在心上,纵然再轻,也还是疼了。
蔺姜待了好一阵,没有应声。
“你可以不用理我的……你休息吧,我……我出去了……”英吉沙窘得面颊绯红,返身想要逃了。但她才跨出门去,却听屋内的男人道:“我大概会傻乎乎地冲回去救她,救得了逃走,救不了……就一起死在那儿吧……”她听见蔺姜笑了一下,再抬头,人已到了面前,“一会儿阿显醒了,告诉他我在凤阳王那里,让他过来找我们。麻烦你了。”言罢,他先离去了,眼底,脸上,轻笑之下,是何等黯然神色,根本来不及看见。
有风拂面,无限寂寥。
有些人,有些事,发生过,便烙在了心里,即便终有一日会模糊,会被替代,也再不可能遗忘,永远不能。
景福四年秋,草原西突厥撕毁盟约,伏杀天朝卫队,又以二千骑突袭凉州,幸而被破,俘降千众,斩百余,悬城祭天。上闻之震惊,敕中书令裴远代作檄文,召告天下,尽闭西北通商,边境全线戒严备战,又任凉州军政节度使白弈为西北道行军大元帅,凉州兵马使蔺姜为副帅,节制兵马,招募兵丁,征讨西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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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〇 思纷纷
边塞捷报快马,神都十里佳音。
秋风飒沓,摇落了甘露殿下一地金黄如海。松软散着清冽芬芳,墨鸾在其上缓行,听足下细微的咔嚓声响,那乐声轻脆得便像花苞绽放刹那的跳跃。
忽然,一声暴喝震落,“烦死了!不看!不看!全都拿走!”怒声未断,一本缎面折子砸将出来,正摔在足尖一寸远处。墨鸾寻声望一眼,俯身将之拾了,未及细瞧,已有一名小内侍灰头土脸地疾趋而来,见她在此,慌忙躬身一长拜,口呼“妃主安泰”。
“陛下怎么了?奏本都扔到了这儿。”墨鸾一问,话音未落,又是一本奏折飞来。
那小内侍满脸灰白,簌簌地奔去拾了,转回来眉眼里全是怯意,细声在墨鸾近前垂头应道:“还不是皇后——”
“知道了。”墨鸾眸色一紧,截口不允他再说,“先行通禀去吧。”她如是说着,人却并不见等候传召的意思,径直往殿上快步走去。才步上台阶,猛地一阵哗啦啦巨响,眼看殿上书案也掀翻了,奏疏散乱了一地,李晗像只发疯的巨猿般跳脚,抓住什么东西便撕扯了往地上砸。一旁大常侍韩全急得满头是汗,苦苦哀劝也无用。
“陛下这是做什么?”墨鸾见状疾步上前,一把拖住李晗的衣袖。
李晗正激动,头晕脑涨,哪看得清眼前的人事,猛一挥胳膊,便将她掀开去。墨鸾承不住这大力一推,整个人摔出去,胸口一下撞在翻倒的书案一角,气息逆冲,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妃主!”宫人们唬得魂不附体,忙拥上来搀扶。
李晗仿佛有些吓傻了,呆怔在原地半晌,猛回过神来,才也慌忙上前来,“阿鸾……”他似想询问,却又拉不下面子来,尴尬地唤了一声,便顿住了。
“只是撞了一下,没有大碍。陛下不用担心了。”墨鸾苦笑,反过来哄他。宫人们扶她坐下,她却命司职殿中香的宫女将香炉捧来。她轻嗅了嗅香气,又将焚出的香灰色泽仔细查看了一番,笑道,“陛下,这天竺香会令人心生幻觉,多燃不宜。”
“难怪朕觉得心浮气躁……原来是香……”李晗得了个台阶,忙笑着乖乖地顺下来。
墨鸾也懒得揭穿他,命人撤了香炉,重新点了凝神静心的檀香和木香回来。她将李晗请至内殿小榻上躺了,沾了些精油轻揉着他的额角穴位,柔声与他低语:“陛下日理万机,若是累了乏了,就上园子里转转歇歇。何苦同自己较劲。再有个万一,惊动了太后,就更不好了。”
美人轻语,温香软玉。李晗很是受用地闭着眼溢出一声浅吟。她说得对,母后如今凤年渐高,什么事闹将起来,惊扰了母后不好,“真快啊……朕登基都已经六年了,可总觉得那些与父皇煮酒对弈的日子就像在昨天一样。那时候多好啊……阿琉、四郎还有小九,大家都在一起,和和美美的……”他忽然虚弱下来,仿佛所有的劲力都在方才的歇斯底里中耗尽了,猫一样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墨鸾的怀里,抽泣般压抑地呢喃道,“我好累……都贪图这至极天下的荣华富贵,一个一个拼了命地往上爬,为何如今我一点不觉得快活?”
“陛下说什么梦话呢。累了便睡会儿吧。”墨鸾听他愈说愈离谱,忙在手上略加了些许劲道,一面笑哄着打断他。
太阳穴上微微的麻刺之感令李晗恢复了警醒。他沉默下来,紧闭了双眼,不再多言,却愈发将墨鸾揽得紧了,不一会儿,鼻息间已有鼾声轻响。
见李晗睡得踏实了,韩全才敢领了几名宫人上前来,帮着墨鸾将李晗安置妥当,“亏得是妃主来了,否则小人可真不知如何是好。”韩全擦了满头汗水,一声长叹,双手来扶墨鸾,又询问,“妃主方才呕血,可要传召御医?”
“别麻烦了。秋日燥热,隔三岔五的都是常事,钟御医去灵华殿问诊时再说便是。请大常侍外殿来说话,莫要扰着陛下歇息。”墨鸾一面说着,一面便向外殿步去。
韩全会意,命一众宫人留在内殿好生侍候,独自跟随墨鸾而去。
返回外殿,墨鸾见几名内侍已将散得满地的奏本拾回案上,堆了足有三叠。看来今日中书省呈上的奏本,皇帝是一本也还没批过。墨鸾无奈地叹息,“大常侍,往后陛下殿上的用香,还要再甄选得仔细些才是。”
韩全苦叹道:“奴婢们也有奴婢们的苦。”
“我知道。所以我不问你这香的来处。”墨鸾微微一笑,转瞬,眸色却锋利起来,“只是偶尔发发脾气,倒也罢了。但天竺香中含有罂粟,点得太多,万一离不了了,可怎么办?你们记得多劝着些,陛下就算再喜欢,也总还是明事理的。”
她说得隐晦,韩全听得却明白,连连称喏,末了,却是一叹,“有些可劝,但陛下心结难解,劝也难哪。”
墨鸾略静了片刻,轻叹,“我也听说中宫凤体违和,前去拜望时被拒在门外了。陛下如此重情焦心,看来……皇后的病——”
听她话已至此,韩全再忍不住,上前压低嗓音道:“既是妃主在此,容小人说个造次的,中宫这病,怕是真的十分不妥呀……”
墨鸾闻之又是一静,却没有应声。
韩全愈发将嗓音压得极低,问道:“近来有些流言暗传,未知妃主——”
“这话就不对了。既是流言,无依无凭的怎么可信呢。难道大常侍的意思是说,陛下会听信蜚语?”不待韩全说完,墨鸾已挑眉扬了声线。
“若仅只是流言,陛下也不会如此烦忧了……”韩全哀叹,“只是,这皇后的病……”他再三踟蹰不决,终于屏退殿中近侍,再靠上近前去,索性与墨鸾附耳轻道,“这关键处在于……御医言之凿凿,说皇后之症极似喜脉之症,陛下这才——”
“胡说!”墨鸾厉声喝断。
“兹事体大,小人万死不敢胡说!”韩全急道,“陛下严旨秘而不宣,可……可陛下为此忧心烦闷,又没个贴心人可相商议,小人看着实在……”他说到一半,连连叹息时,已是老泪双垂。
李晗自出生起便由韩全从旁照料,主仆情深,非比寻常。墨鸾见之,不禁感慨。皇后常借探望长皇子之机与任博士私会,这等流言不胫而走,已有些时日了,其后皇后又忽然染疾,闭门不出。墨鸾心中清明如镜,如今这般情势,必定是徐画在背后谋动操持,便是那甘露殿上的一炉天竺香,想必也是这小女子的计算。可皇后不是凡俗人,中宫自有专属亲信的御医,竟会栽在这一头上,实在堪称奇事。看来,这位徐婕妤倒也并非等闲。墨鸾思忖片时,笑了笑,“这等秘密之事,大常侍却与我说了,恐怕并不单是想要我多开解陛下吧……”顿了顿,又道,“大常侍是想请一位高明的医师再替皇后复诊。查明了皇后的病根所在,方可解开陛下的心结。如此看来,大常侍这心里头,是相信中宫身正的。依此理推论,内中必有曲折。原委不明,大常侍贸然与我推心置腹,就不怕所托非人?”
这一番话,说得韩全心头一震。不错,后宫权争倾轧,素来笑里藏刀,何况,皇后式微,最大的受益者恐怕正是淑妃,照此看来,若真是有人成心谋害,淑妃嫌疑甚重。可那钟御医性情乖戾,只肯替淑妃诊病,便是太皇太后当年也几乎拿他没有办法,若想借这位名医妙手,恐怕非淑妃出面不可。韩全心中沉重,俯首拜道:“此事严重,不仅关乎中宫,更关乎长皇子,关乎天朝皇脉。妃主宅心仁厚,深明大义——”
“你别急着捧我。”墨鸾轻轻拂袖,“我可以试着向陛下进言,请钟御医替皇后再复诊。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任你将我捧上天去,我也做不了主。我说这些只想大常侍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先莫要太执著在我身上吧。”她说得平静淡然,更不给韩全机会再多说,就在书案偏侧跪坐,将那一案弄乱的奏本取来,按着书面细细整理。
韩全见状,自知插不入话了,又无可反驳,只得诺诺应声,退候一旁。
墨鸾一面理着奏疏,一颗心却渐渐低落,沉在冰冷的洼底。韩全大半辈子在这宫闱之中,看尽了世间严寒,嗅觉敏锐,心思巧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险可以冒,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她少不得要在李晗面前说些什么才是。可是……她凭什么要救那个女人?她的吉儿惨死在宁和殿上,又可曾有谁伸过援手?
帘动风卷一息,秋日风信鼓上殿来,携着一片黄叶,在殿柱雕梁间飘摇缓缓,终于落在书案一角。宫人们就要上前来扫,她却先一步拈在了指尖,描着那些青黄脉络,忽然一握。那蝶姿翩翩的枯叶,发出一声脆骨轻折般的碎裂声响,终于在那一方素手之上,变作了一团蜷缩的哀伤。
或许真是檀香安神,李晗一场酣梦,不觉过去两个时辰方醒。宫人们见他醒来,忙上前来伺候。他漱口更衣罢了,又用热帕子擦了脸,下榻却不叫宫人们通传,独自放轻了手脚向外殿走去。
将及傍晚,霞光起,明光昧,殿上已渐渐昏暗。宫人们早掌上了灯火,摇曳了鬼斧画梁,映在书案旁那女子的俏颜上,便似一抹晚霞晕染。
她像是陷入冥想一般,柳眉微低,略带疲倦,光影恍惚时,抬手轻轻揉着额角,令人见之心尖微疼。李晗轻声缓步上前,她竟也未曾察觉。
李晗忽然从身后揽住她,一手盖在她的眼上。
墨鸾这才惊觉,本能地想站起身来,却不由得痛呼一声,只觉得双腿酸麻得竟不能动弹。
“你看你,这是何苦!”李晗心疼,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不舍地轻揉着她的腿脚。
“妾不敢僭越不恭。”墨鸾勉强向李晗行了一礼,柔声道,“妾斗胆,替陛下将奏疏